“但哥你要想清楚,死的人不想活的人死,活的人确实未必想活,分别于两人而言都是如脚踩荆棘而行。两人若是相爱,谁也没法在永远失去另一人时还能安然自若。除非是傻了,魂都跟着走了。”
胥野岚抿了抿唇,道:“雨絮她……我自知亏欠于她,亦无法丢下我娘不管。”
“做人自然常有两难全。人活在这世上,会有无法割舍的东西乃是常事,所以我才想让兄长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说得好像没我带路你到了总坛里不会迷了路似的。”胥野岚笑了笑,“多少想帮上你。”
“嗯?为何?因为我和燕子你才能同叶瞒搭上话么?”
“哈……或许吧。”胥野岚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去寻吃的么?你俩回来后还没吃过东西,快去吧,别让人饿坏了。”
胥挽枫定定地看了他一阵,起身出去了。
他回到屋里时,燕星何已经披了衣起来坐在床头了,手心里垫着噶努毛茸茸的下巴,正不时左蹭蹭右蹭蹭。
“你去了挺久,怎么了?”燕星何问。
“适才同兄长闲谈了几句。”胥挽枫从托盘上取下其中一个已经码放了小菜与米饭的碗来,递给燕星何,“约莫是在想晏姑娘。”
“嚯,这得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胥挽枫舀了勺自己碗里的饭菜,道:“不愧是皇帝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胡思乱想算不上,想来想去都是那些生生死死的事。”
“生死不过常事,你我都逃不掉。”
“他在想的约莫是若是他死了,晏姑娘会如何。”
燕星何顿了顿,低声道:“还能如何……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虽说……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我也忍不住想……若是我死了,你会乖乖活下去吗?”
第126章 总坛
有许多事是人没法弄清楚的。比如若是胥野岚死了,晏雨絮究竟会如何;比如燕星何要是死了,胥挽枫又会如何;比如燕星何和胥挽枫究竟会说多少实话。
胥野岚不知道头天晚上胥挽枫和燕星何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晨整理行装时,二人脸色都不大好,好似谨防着嘴边的肉自己跑了的狼。
此次行动,甘珞北上回宫,而胥挽枫则领头带着辟邪坞与甘珞拨给他的人马南下,直往杜嫚。
行了两日有余,头批人马才进到杜嫚的地界。为了不打草惊蛇,胥挽枫将人分了好几拨,每一拨由一名辟邪坞领头,分了些人出去,守在当地镇子里。
胥野岚虽原先呆在总坛中,不过出来却甚少,寻那总坛的位置总归需要他们亲自上阵。
好在这事儿胥挽枫先前听甘珞提过几句,那是他刚离开钦赞那会儿了,杜嫚出了不小的乱子,他同燕星何估摸着说不定就与睚眦有关。
“这事儿?确实有。都好些年了。”
胥挽枫挑了挑眉,望向柜台后的掌柜:“掌柜的你知道这事儿?”
那掌柜的嘴上答着,手上依然不慌不忙地打着算盘:“知道,本地的都知道,还有人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掌柜的你也是?”在一旁嗑瓜子的燕星何问道。
掌柜的看了一眼这模样奇特的公子,道:“那没有,我打小长在这镇子里。不过你们若是要寻,打这出门,向南两条街外东起第二户,他们家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这倒是帮上大忙了,多谢,”燕星何拍了拍手,“诶,掌柜的,你这瓜子味道不错。”
“味道当真不错吗?”二人走出酒楼不远后,胥挽枫低声问道,言语间带了点笑意。
燕星何白了他一眼,道:“太咸了,又没茶,齁得慌。”
“你早该实诚点,那店家不知道,指不准生意还不大景气呢。”
“不会,”燕星何想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那一枚铜板,“这么一碟瓜子,也不要钱,白吃的不会少,掌柜的说不定就是图个人缘呢?”
两人又闲聊扯天扯地了好些句,谈话间也已经顺着那掌柜的指示,到了他所说的那户人家门口。
开门的是个男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脸上粘着黑灰,一双眼睛倒是又黑又亮,怯生生地躲在门缝后看着他们。
说起来,他们二人在敲门前也是好生斟酌了一番究竟是谁去。毕竟燕星何一头银发,脸色苍白,确实是谁看了第一眼都得有些不适,可胥挽枫身上总有股叫人避之不及的肃杀气,于是最后还是燕星何来。
不过说到底,两人在对着小孩子这事儿上还是半斤八两。那小孩子开了门后同燕星何看了半天都没个动静,见状胆子也大了些,小声道:“你们是谁呀……”
“小朋友,我们听人说,你们是从原先的一处村子里逃出来的,是吗?”
那男童点了点头,又道:“是我。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了。”
燕星何微微一怔:“你家大人呢?”
“死了。”那孩子道,看了几眼他的头发,“就跟大哥哥的头发一样。”
闻言,燕星何与胥挽枫的脸色都转差了。燕星何回头看了一眼胥挽枫,与他隔着一层布的视线撞上,皱了皱眉。
“没想到他们还在钦赞也用了。”
“这事儿回头得告诉甘珞吧?”
胥挽枫微微一笑:“是,肯定没上报呢。”
燕星何又回过头去看向那孩子:“小朋友,你能带我们去那里吗?”
“为什么?那边那么危险啊。”幼童道,说着就要将门掩上了。
胥挽枫听到那木门的声音,眼疾手快将流月连着刀鞘抽了出来卡住了门缝,幼童被他带出来的劲风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坐在地上。
“你别吓着人了。”燕星何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迈进门里将幼童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衣物上的尘土,“小朋友,我们只是想去看看,绝不让你出事,怎么样?”
“你想要的,只要我们能弄来的,就帮你弄来,如何?”胥挽枫在他身后道,一面将流月挂回了腰后。
那孩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流月,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带你们去,你们把他们杀了可以吗?”
果然。
看来确实没错了,这孩子的故乡必然是被睚眦一众占去了,而家人又死于睚眦,即便当时年幼,心中怨恨也定是不减。
燕星何揉着他的头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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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努身形庞大,奔跑起来又颠簸不止,此去赶路,燕星何怕给孩子颠着了,便让他坐了自己的马。
有了熟人指路,行至午后,胥挽枫一行人便到了一出杂草丛生的废墟外。说是废墟,实则房屋大多都完好无损,也能看出街道砖墙,不消说,这便是那孩子出生的村镇了。
胥挽枫先自行一人出去看了一圈,确认村镇中没人后方才下了噶努的脊背,给它指了一处让它去蹲守,自己来到燕星何的马匹前向他伸出手:“这里兄长熟悉,等他到了我们就进去。燕子,下来吧。”
燕星何微一点头,牵着他的手下了马,整了整衣摆方才想起那孩子默不作声地还一直坐在马上,而方才自己一直将注意力都放在胥挽枫身上,竟是忘了这回事了。
胥挽枫捏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挥了挥,便有辟邪坞上来将那孩子从马背上抱了下去,拉着手将他带离了此地。
那孩子焦急地看向燕星何,咬了咬唇,喊道:“大哥哥!一定要回来啊!”
燕星何无奈地与胥挽枫道:“虽然这般说,但我也终究是心里没底的。小孩子总是将事情想得太容易。”
胥挽枫捏了捏他的手,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胥野岚很快跟了上来,三人随意找了一间屋子,密探了两刻有余,随即转向了村外一处杂草有一人多高的空地。
“我是万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睚眦竟然将总坛建在杂草丛里。”燕星何嘟囔道。
“这也好藏身,方才我已经让他们等三刻钟后自行过来,等我们的信号了。”
这时,一只小小的海鸟从燕星何的怀里探出头,“啾”了一声。那是从甘珞那里临时讨来传信用的,显然,它已经准备好要替主人报信了。
三人在杂草丛中步行了一阵,终于能隐隐看到远处的几根雪白石柱,以及熊熊燃烧的火苗。胥野岚道:“我从正门进去,你们绕到东南去,在右起第二根石柱下有一块石板,翻开了有一条密道。放心,是单条道,走不岔。”
“……哥,我有一问。”胥挽枫道,“敢问这条密道,是你挖的,还是他人挖的。”
胥野岚不解道:“自然是我们一群人偷偷挖的,否则怎么挖得穿?”
胥挽枫不说话了。自然,他无论怎么说也是一届领导人物了,有生之年能撞上比自己还被下属嫌弃的人也实属难得。
“无事无事。那我们先过去了。”
睚眦的人大多不在地面上,而胥野岚前往的正门也只站了两个闲散的。胥挽枫和燕星何拨开杂草绕到东南一角,此处背光,掩在一座石堆后头,距正门倒是有些距离。
胥挽枫蹲在石柱后,拨弄了几下周遭的几块石板,总算是找到了一块能撬起一角的。
掀开那块沉重的石板,底下是看不见头的一长段阶梯,看起来也是花了不少功夫。
“走吧。”
“慢着,我先下去。”胥挽枫拦了他一拦,道,“落燕可不好对付突然冲上来的东西。”
这条通道仅直下了一段,很快便拐了个弯,之后亦如是。胥挽枫在前护着燕星何拐过了四五个拐角,终于踏上了一条笔直的道。
“想不到他们还挺能挖。”
“这里暗,燕子你别跟丢了。”
燕星何点了点头,攥住了他空闲的左手。
胥挽枫回过头温和地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手道:“别担心。”
道的尽头是一堵光秃秃的石墙,顶上倒是有一块木板盖住了一个挖的不太齐整的洞口。胥挽枫往上推了推,这木板倒也没被压实,轻轻一推就移开了。
胥挽枫先跳了上去,确保没事了方才将燕星何拉了上去。这处屋子里堆满了花花草草,一边囤积的是已经收下来的,而另一边则是排满了好几个木箱,里头填了泥土,卖着几截木头,不完整的树皮上零星分部着大大小小的菌菇。
“看来是一间库房。”
“且平日里没人挪用。”燕星何道,“否则也不会把坑挖在这里。”
胥挽枫顿了顿,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向他朝门外打了个手势。燕星何与他已经是培养了不少默契,一下子便明白了,噤了声,两人一同向门靠去。
门外自左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可以听到有两个人在低声谈话,语言不似明翰话,但听口音也并非是钦赞人。
燕星何抬眼看向胥挽枫,胥挽枫心领神会,朝他比了个口型:“苗阿。”
那两人的谈话声已经愈来愈近,若想要动手只能静待那一瞬。过了几息的功夫,燕星何已经能清楚听见他们那他理解不了的谈话内容了,他再等了等,待到两人刚走过库房门口,他当即推了门出去,悄无声息地左右各拢一个,手上不知何时抽出的刀片埋进了那两个睚眦教徒的脖颈肉里,将他们拖进了库房中。
“说句实在的,”胥挽枫一面不紧不慢地扒着这两名教徒的兜帽长袍,一面评价道,“要论起背后阴人的本事,我是当真不如你。方才要是换我,保准还得打一阵。”
燕星何明白他并非在损自己,从他手中接过并未沾上血的长袍披上了,又替他和自己都掸了掸灰,道:“毕竟流月刀身修长,这种事还是不大方便。”
他俯下身去将两枚刀片抽了出来,随手在其中一人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血迹,随着胥挽枫一同走了出去。
这地面下的总坛中看起来人并不多,兴许是都在别处,他们两个走了好一阵也只见到了一两个同样披着长袍的教徒,路上更是连个把守都没有。
“之明。”燕星何叫住了胥挽枫,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左手边的一个洞口。那里能看到三四个教徒站在一起,抱着手臂不知在看什么。
既然是如此闲散的样子,总归不会是什么值得两人费神的情况。
那道洞口后是个洞窟,比方才他们走过的任何一条道、一个隔间都要大。茂密的植被覆盖在墙壁上、头顶的石壁上,阳光穿过顶上的一个小小的洞口和那些植被的绿叶,隐隐绰绰地投在正中央的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石椅上。
“这是怎么了?”燕星何问道。他们眼下都戴着兜帽,谁也不认得谁,是以随意问了。
“还能怎么了,”其中一个看热闹的睚眦教徒嗤笑道,“那个胥家人回来了呗。”
第127章 互争
胥挽枫环视了一圈洞内,人不多,随即别过头问那明翰话说得字正腔圆的教徒:“大哥,缘何今日洞内只有这点人?”
那人似乎对他那敬称相当受用,道:“小子,你消息不大灵通嘛。还不是前阵子,我们一处分坛给人整没了,教主匀了好些人过去,全折了。眼下是教主把大半还能叫来的人都召回来了,商量对策呢。”
“人哪是那么容易就招起来的,也就苗阿人能叫得多些。”另一人道。
“可不。毕竟就算明翰人怕那个,叫什么东西的坞来着,但也多是听说。”
胥挽枫侧过头看了一眼他们,冷哼一声。
不然呢?辟邪坞本就与大多百姓毫无瓜葛,名声也就是被传坏的罢了。说到底,他再怎么办事杀人,也是皇帝的刀,皇帝的刀怎么会横到一辈子说不定连盘元都不会去的大江南北的老百姓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