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从他膝盖缝中间掏到他脸下,熟练地喂到他嘴边,他条件反射地张嘴接了。祁松言趁机捏了一把他的脸,“算了吧,要不是现在是在学校,准能窝我怀里哭到天黑,哭完还得可可怜怜地嘟囔‘祁妙借我书’,然后把便宜占够才回家。年级第一就能随便撒谎吗?”
秦笛被他三言两语塑造得脆弱不堪又色胆包天,得了第一的威风都碎成沫沫,忿忿地从衣袖上仰起脸,腮边鼓着糖包,刚要张嘴骂人就被祁松言吧唧亲在嘴上。一时之间进退两难,涨红着脸叫唤:“你玩儿赖!”
祁松言就爱看他气鼓鼓地不讲理,又塞了颗糖给他,秦笛下意识地舌尖一卷,推到另一边的腮里,彻底变成小仓鼠,再看祁松言还嬉皮笑脸地笑话他,眼圈一红又要哭,却被祁松言牵住了手。
“好了,知道你不容易。但是再不容易都挡不住你厉害,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近人情,非得逼着你把试考完。什么都影响不了你,你是天下第一棒的秦小笛。”
秦笛勾住他的手指,被糖果碍得直大舌头,也还是叽里咕噜地夸了回去:“你也是,天下第一棒的祁大妙。”
“怎么这么般配呢,上哪说理去。”
秦笛破涕为笑:“臭美。”
“当然美啊,我胸前这进步小标兵的徽章已经闪闪发亮。”祁松言拍着空无一物的胸脯扬起得意的嘴角,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垂下眼帘,“不过,没有老师同学这么带我,没有我爸妈花那么多请了家教,没有你费了天大的心思,我也到不了这,我真的很幸运。”
“有条件当然很幸运啊,可是放眼望去,有条件的人也不计其数,真正能抓得住条件,自己肯下功夫的也不多。我不也是沾了你的光,加上杨姐的小灶,才考出这个成绩嘛。”
他们都很好,只是偶尔被命运绊住了脚,但相互搀扶着也能站起身,往他们遥望的彼岸行去。不溺于无从选择的晦暗,也不浪费触手可及的资源,同在寒窗下,最难得也许不是清醒地认识自我,而是明白为了重塑自我需要付出什么,并且真的一往无前地去做。
祁松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以指为梳理了理他蹭得发卷的鬓角,“回去给那两个傻球改名字吧,一个叫天下第一棒。”
“那另一个呢?”
“叫一百五也挺棒。”
秦笛嫌弃得要命,“什么东西,你敢改咱俩就一人一个趁早分家。”
祁松言牵牵他衣角,与他一起走入光亮的走廊。
“不是,那你起的那个也…”
“怎么啦?豆豆和包包不好听吗?”
祁松言十分勉强,“好听,好听。”
秦笛哼了一声,低头抓了抓手背上的伤,被祁松言挑起眉峰一巴掌扫开。伤口已经愈合了,结的痂却拉扯出皮肤的痒,秦笛总是忍不住去抠,早上不小心抠出个血点儿,叫祁松言按着爪子训了半天,给他糊了个防水创口贴,还画了个横眉冷对的怒脸上去,警告他不许再挠。
那天秦笛送给他的水藻球罐子上栓了一张卡片,卡片太小了,秦笛一肚子的绵绵情话写不完,只签了豆豆和包包的名字,写了简短的一句话,“奇妙愈合了伤口。”祁松言发现,这两颗连枝叶都伸不出的小东西居然会在夜里沉入罐底,又在清晨齐齐浮上来晒阳光。恰如此刻,廊窗透入的光晕亮在他们两个的脸上,秦笛还为刚才那一巴掌嘟嘟囔囔,抬头看见他正瞧自己,又用额头去蹭他的后颈,小声撒娇:“都快好了啊。”
快好了。
第49章 寿宴
荣誉榜的照片换好了,秦笛那张的尺寸与其他人相比实在太扎眼,拍照时又被王初冉和刘小桐她们不计形象做的鬼脸逗得憋不住,笑出了春光乍明的效果,晃得祁松言混在人群里连连摇头赞叹,还回班追着他问:“哎,你有经验,照片这玩意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手?”被再次翻出黑历史的秦笛恼羞成怒,拧了一把他结实的腰肉,疼得祁松言赶忙拆了盒小熊饼干平息年级第一的怒火。
两场薄雪过去,严冬如期而至。祁松言一边忙于假期前的集训,一边铁了心要把生日过成自己渴望的那个样子,早早就打电话给爸妈,说生日打算和同学在外过,并且贴心地婉拒了二老不那么诚心想要参与的请求。本来春节前就有个大型展销会要跑,他爸妈正愁怎么安排,听了他的主意都没怎么推让就语带遗憾地表示,会在资金方面大力支持,祝他和同学玩儿得开心,过得愉快。
虽然这个“同学”只有秦笛一个人,祁松言也还是在心里小小地为自己开脱了一下,一个人那也是同学,不算撒谎。连永远反向助攻的李铭轩都懂事地表示正日子不参与了,坚决支持他们俩二人世界,简直感人。只是打来的钱,他没动,存进了偷偷新开的卡里,另外用攒的压岁钱买了两颗栓在钥匙上的小金葫芦托司机李叔带给了爸妈。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长了一岁,他忽然成熟了一些,想与埋藏多年的介怀握手言和,又或者,从遍地奔忙而疲倦的行人脸上读懂了大人的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当他敲秦笛的档期时,秦笛虽然肉眼可见地高兴,却没有马上答应,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能放学先回去陪我妈吃个饭吗?”
祁松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假如他是秦笛,很难做到在历经种种之后仍然心怀纯挚。现实允许他记恨,但他却仍然选择了宽宥。
“那能不能饭桌上也给我添双筷子啊,想吃你做的饭了。”他压住心酸,见缝插针地撒了个娇。秦笛显然有点担心江虹那个口无遮拦的脾性,可祁松言垂着的眼尾让他没法拒绝,就勾住他的手指,偏脸问他:“想吃什么呀,寿星祁妙妙?”
祁妙妙当然想吃惦记了一年的拍黄瓜,但好像不太符合生日晚宴的规格。然而生日这天,厨神秦笛还是给他拌了一小盆儿特制拍黄瓜,甚至不辞辛劳,亲手捣了花生碎加进去添香气。而他“添双筷子”的请求也得到了字面意义的回应,秦笛买了三双崭新的木筷,尾端刻着古红的“吉利”“如意”,映着好不容易凑齐的三只金花描画的饭碗,很有喜庆的气氛。
江虹从祁松言进门就咧着嘴贴身招呼,她算是个资深的颜控,当初相亲四五个,楞是挑了家境和工作都最差的秦原,也多半是看中了他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可秦笛落地就开始瞎长,五官虽然描着秦原的模样,但不是老派小生的标致味儿,皮肤白皙、瞳孔黑亮,还继承了江虹精致的尖下颌,比小姑娘都显漂亮。而祁松言的帅气阳光正好踩中了她审美,根本来不及细想从不往家带人的秦笛怎么会只邀请单个儿同学来吃生日饭,又剥桔子又倒水,难为秦笛一个人在厨房烟熏火燎地忙活。
黯淡的白炽灯连狭小的客厅也照不通亮,秦笛把书桌上的小台灯也取出来,用酱油瓶挤着立在碗边,尽量把满桌菜色映得鲜灵。祁松言习惯性地欠身,把饮料给他们母子满上,迎上江虹追着他的目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也不是一个精于计较的人,只是当他在雪夜的花坛边捧起秦笛染血的手,他想他可能永远没法对这些人为的苦难释怀。但他愿意像秦笛一样,保留一点让自己更豁达的善意。
他举起杯,对江虹笑了笑:“谢谢阿姨款待,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我以饮料代酒敬您一杯。”
江虹赶紧把杯子磕过去,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小祁是吧,你俩这同一天的生日也都是缘分,以后常来玩儿。”
秦笛瞟了她一眼:“以后再来你给做饭。”
“让你做顿饭也抱屈,给你过生日,又不是给我!”
祁松言见状赶紧抬手把秦笛的手往前带了一下,三只玻璃杯清脆地叩出声响,“干杯!”祁松言扬声道。
明知一会儿还会被祁松言带走,兴许吃得上更好吃的东西,可这桌饭菜秦笛一点儿没糊弄。荤素配得刚好,蒜蓉开背虾甚至还摆了个孔雀开屏的形状,两碗炝锅的长寿面浸着奶白的汤头,热气夹着鲜香阵阵往鼻尖上扑。祁松言虽然是吃阿姨做饭长大的,但嘴并不刁,可秦笛给他卧的溏心蛋是特意去超市买的无菌蛋,一小盒就两枚,都藏在摘出的脆嫩菜心下头。
祁松言趁他给自己夹菜的功夫,把两小碗面条换了位置,秦笛瞥见了着急要再换过来,他在桌下拍了拍那条扑扑楞楞的大腿,朝他挤了挤眼睛。
难得一餐饭,江虹被祁松言的温和有礼哄得忘了去年是怎么哭的,还给他讲了秦笛小时候是怎么早早识了字却招来前后楼那些老娘们儿嫉妒的,又是怎么没人看没人管回回名列前茅恨碎了她们的大牙。
临走的时候,江虹拉着祁松言袖子瞎客气了一通,无外乎再次强调让祁松言常来啊谢谢他在学校的照顾什么的,虽然她也根本没听秦笛提过哪怕一嘴。秦笛提了鞋,说同学都在等,就往门外走,却听见祁松言对江虹说:“阿姨,秦笛特别特别好,我们都被他不计回报地照顾过,他值得被好好对待,您说是吧?”
江虹在他的话音里楞住了,下意识地望向秦笛,可秦笛却垂下眼眸,挥了挥手,关上了门。楼道的灯闪了几星光花,勉强地亮了起来。秦笛牵了祁松言的手,噔噔噔一口气下了四楼,才把胸口的气呼成白雾。
祁松言将他拉到跟前,把他的小橙羽绒服往上拉了拉,笑着问他:“头次上门,我表现得还行?”
秦笛握了他的手,有点不满地嘟囔:“你把面换了干嘛?我特意给你做的。”
祁松言故意装傻:“是吗?我看你那碗好像多一点儿,怕你剩饭碗。”
“那是锅底,汤多,面量没差多少。你那碗我可买的是无菌蛋,贵死了啊!青菜也都是摘的最里面那两叶菜心儿,甜虾连虾线都剔了!你一换,都白忙活,气死我了…”
祁松言捏捏他扁起来的嘴,啄了一口,“我这嘴,勉强能分出个酸甜苦辣就不错了,用料精不精细,做法费不费工的都不太在意,从小吃饭就是完成生存任务的。但你做的就不一样,做什么都好吃,吃不够。换来的这碗也是顶尖好吃,挺多年没吃过长寿面了,谢谢我家秦小笛。”
秦笛被他三言两语哄得怪窝心的,脸上由阴转晴,“那以后还给你做,我还会好多菜。”
“好啊,每种先吃他一万遍。”
他们互相看着,笑着,钻进出租车。祁松言在向后流动的霓虹里,拢住他在厨房里泡得有点发皱的指头。他并不知道秦笛在面里动了那么多手脚,他只是清楚秦笛总会把最好的留给他。
假如秦笛手里有三块蝴蝶酥,他一定会把相对没有缺损的那两块给他;假如秦笛碗里有两条小黄鱼,也绝对会挑肉多又直溜的那条放进他的餐盘;假如秦笛只有一根冰棒,那他会去快餐店要一杯免费的冰块,把冰棒塞进去,顶着太阳一路跑回学校,让他吃上凉爽的那一口。
是本能告诉他,两碗面一定不一样,是爱告诉他,有时候感情不只要看被给予多少,还要看那个人拥有多少。他们都没想过要保留,在自己能够付出的范围能,给了彼此最大能量的热爱,谁也不曾设想过孤注一掷的下场,因为勇敢,更因为信赖。
第50章 十九
关于祁松言会给他怎样的惊喜,秦笛设想过许多,唯独没想过会被带来开房。
从书包里摸出身份证的时候,两个前台小姐姐笑意深深,于是秦笛叼着拉锁,头也不敢抬。切个蛋糕,坐个摩天轮,放个烟花什么的不是就很浪漫吗,晚上钻祁松言的被子,穿他的T恤,还可以偷偷摸着腹肌睡觉,美都美死了。然而,说好的绅士祁妙怎么就直接把人拉到酒店了呢,他连套换洗衣裤都没带,甚至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建设。
要说已经成年365天,干点什么也不算过分,反正他早想好要以身相许,只是祁松言总会在紧要关头留着他。秦笛怀疑他可能是不会,怕掉链子。不过那有什么的,他可是学霸,大家手拉手在生理卫生知识的海洋里一起遨游不就完了?今天看状况,祁松言是不打算留着他了,估计已经背着他私自游完了整片大海。所以说,以身相许也要挑个良辰吉日吗?还挺有仪式感。秦笛把拉锁头含得水光锃亮,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祁松言哪能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绕想了这许多,一路上光顾着自己紧张。他自觉天生缺点浪漫细胞,比不上秦笛三天两头信手拈来的情趣。他看过玻璃窗的霜花间写了自己的名字,也在睡前的被窝中听过一段缠绵的《越人歌》,送出去的糖果会变成糖纸折的小纸鹤,甜丝丝的纸张里必定还藏着一颗胖嘟嘟的爱心。
任舟说的没错,和语文好的搞对象真是绝了。他被许多甜蜜萦绕,持续地不期而遇了彩虹或是星雨,连太阳都是桔子味儿的果冻,仿佛伸手就戳得出弹悠悠的灿烂。
浪漫大师秦先生却在他用房卡贴上电子锁的一刻拽住了他的衣袖。祁松言回头,秦笛一双眼睛亮着莹闪闪却又参不透是什么情绪的光,支支吾吾道:“要不,要不我们先去哪逛一会儿,我刚才吃得太饱了,肚子鼓鼓的,不太好看。”
祁松言的问号叮地亮在头顶,“什么肚子?”
秦笛纠结了一下,叹口气。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反正祁松言应该不会嫌弃他,腰不能看了还有腿,再说,好像趴着也行…这酒店看上去很贵,为了他,祁松言下了这么大血本,还几次三番忍耐过他的勾引,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许就许吧,反正早晚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