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司君遥不知道,任舟其实特别喜欢听他讲那些。诗词歌赋也好,文章典籍也好,所有含蓄晦涩的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初春的莺啼或是仲夏的霖音,平白无故地动听。有时一起看电视节目遇到了不懂的,他就央着司君遥给他讲,内容倒也是其次,主要是司君遥循循善诱的语调太迷人,他好几次听着听着眼睛都直了,被司老师捏着颊边肉,埋怨他是个爱走神的坏学生。
当然,那些司君遥信手拈来的情话杀伤力就更大,无论是亲口说还是落在纸条上,都够任舟逐字逐句品上十天半个月,不光自己品,还要向全天下炫耀,同步在所有社交平台发布,只要给他点赞,就是他肝胆相照的兄弟。搞得齐海阳有一天实在受不了,打电话问他:“哥啊,你是转型做情感博主了啊还是爱情诗人,那一套一套小情话我搜了,网上都没有!司老师这熏陶的力度也太入木三分了,能把我媳妇儿送过去给熏两天吗,做做胎教。”
任舟嘴上让他滚,挂断电话就原地跳了段华尔兹,把自己转得晕乎乎,坐下来又更新了一条。那是前些天他们在地质公园的一处海蚀湾望天时,司君遥对他讲的。
海湾的浅滩碎着雪白的沙石,鸳鸯藤缀落双色花蔓,附满静默的礁岩。观景牌上介绍说,这片岩石形成于八亿年前的震旦纪,任舟无法想象那么遥远的时空,但他触上石壁依然感到莫名震撼。
湿润的风漫过鼻尖,司君遥在海风里吻向他,他却托住司君遥温柔的脸,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你先说两句好听的。”
“阿舟,情话应当有感而发,可你总现场命题,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也不算命题啊,那石头上刻的‘爱人湾’,这小风,这大海,顶多…算是个看图说话。”
司君遥被他气笑了,作势要捏他鼻梁,任舟边躲边嚷嚷:“哎呀!你不觉得这特别浪漫吗!好几亿年前的石头现在还坚定不移的,比钻石恒久多了。”
“所以…”司君遥收回手,接话问道。
任舟捧着他的脸,穿过镜片望进他清亮的眼眸,“我也想…爱你这么久。”
司君遥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在他羞赧之前,偏头吻了吻他的手心。
“这是几亿年前的海湾,那时它还不叫‘爱人湾’,潮汐与风不知换过了几轮,它也数不清见证过多少爱与别离。它比爱情生得早,也比爱情走得远,甚至时光在它眼里也只是苍白流逝的飞沫,就更别说人类短暂的生命。可我,只有这短暂的几十年,这是我能交付于你的全部。阿舟,你不要爱我上亿年,你爱我一生就足够了。”
这就是搞到语文老师的快乐,任舟光是回忆起来就浑身发热。祁松言看着他,依然不明所以,任舟刚想把这条情话掏出来让他观摩学习一下,就被司君遥迅速地带离了教学现场。司君遥在前面大步流星地飞,他抱着猫包一路小跑:“咋啦?你跟那个小漂亮语文课代表聊啥了啊,我看他那脸,刷白。不让我瞎说,你自己调戏完了扭头跑路?”
司君遥不搭话,直到飞出小区大门才呼了一口气,摘下眼镜抹了抹额头的薄汗。
“活到这个岁数,第一次给别人打助攻,实在紧张。”
“给谁?”
“给我的亲学生。其实他还没跟课代表好上,大概处于齐齐动心却又互不拆穿的阶段。所以刚才,我把彩笛卷的名字告诉他了,还特意说是祁松言取的。看他的表情,我应该是猜对了。”
任舟听得云里雾里,低头看看次级助攻选手,此刻在猫包里一派天真的彩笛卷,皱起眉头:“你三句话之内不给我解释明白我能急尿裤子你信不信?”
司君遥戴回眼镜,“先憋住。之前在课代表借给祁松言的笔记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叫秦笛。我就知道,彩笛卷为什么叫彩笛卷了。刚才去取猫,听秦笛叫它咪咪,应该是祁松言不敢跟他说实话随口胡编的。所以我就一时心急,揭示了一个小真相。”
任舟终于明白了,提起猫包不禁对彩笛卷发出感叹:“儿砸,你可牛逼了,感情你周岁还没满,已经是人爱情小说里的替身白月光了!”
司君遥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走吧,阿舟妈妈,一大一小两位助攻已经嗷嗷待哺,它的小鱼干,我的三明治,看在我们热心姻缘的份上,都帮忙安排安排,好吗?”
“你们爷俩就知道吃现成的,这家里没我能行?起驾回宫!”
“你说啥?才在一起?不是过年回来就给打了助攻吗!这他娘草都长半米高,你儿子零食袋都啃坏二十来个了,你说他俩才搞上对象?!”
忽然被点名的彩笛卷叼着零食袋,在春光铺地的小阳台嘟地一声竖起耳朵。
司君遥朝它摆摆手,示意不关它事,它翻个身,继续肉滚滚地撕起塑料袋。
“我也很惊讶,一直以为他们是心照不宣,没想到两个小孩儿都以为自己是单恋,起起伏伏地折腾了好几个月。还好问了他一嘴,又说了几句,他才明白过来,跑去找人家表白了。”
“嗐,咱俩也没啥立场说人家,谁还不是折腾了好几个月。”任舟想起来那阵子就心里发堵,尤其他了解到司君遥当时的心态之后,当场就哭了个稀里哗啦。
“阿舟又怪我不勇敢了。”司君遥倚在沙发上,调整出一个忧伤的姿态。
“你打住!明知道我没有,又在这以退为进给我装可怜,以前真没发现你戏还挺多。”
司君遥笑笑,重新靠回去:“所以,不要总纠结过去的事了。暗恋总是当局者迷,也总是有无法轻易说出口的原因。你遗憾我们错过了一些时间,又心疼我捂着伤口独自挣扎了那么久,我都知道。可是,阿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义无反顾地选择爱你,才显得这段暗恋很珍贵。同样的,因为喜欢我,就算你不确定我的心意,也愿意站出来维护我,即使误会了我和杨奕,伤心成那样,你也还是为了不让我尴尬而选择离开。这是你不计回报的付出,现在想来我仍然觉得非常甜蜜。”
任舟把自己丢在他身旁,挨上他的肩膀蹭得他摇摇欲坠:“太太,在这手把手教我嗑咱俩的CP呢?”
“嗯,好嗑吗?”
任舟低头一沉吟,“真他娘的好嗑。”
司君遥伸出胳膊把他环了一圈,漫不经心地拨弄他的嘴唇,“喝多了撒娇要抱,摔伤膝盖被我训了两句委屈了也要抱,抱着枕头来侵占我被窝,在梦里箍着我又嘬又蹭,还胆大包天想偷亲我。暗恋我的阿舟,不确定我心意的阿舟,便宜倒先占了不少。是不是很好嗑?”
任舟立刻叼着他指节坐起来,“那你还第一次见面就送我内裤呢!揉我耳垂还抓我手,鼻子都要贴我脸上了!那回偷亲你还不是因为你除夕零点的时候抱我抱那么紧,我靠我一宿都睡不着!…”他嚷到一半忽然顿住,随即像泄了气的气球扁溜溜倚回司君遥怀里,“妈的,更好嗑了…”
“是甜的。无人知晓处的辗转反侧和坚定勇敢很甜,苦尽甘来的彼此认定很甜。就算最后没有这样如梦似幻的结局,只要认真喜欢上一个人,就都会很甜。因为拥有爱和敢于去爱的能力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赞颂的事。谢谢阿舟,让我重新获得这样美好的力量。”司君遥将他往怀里紧了紧,贴上他的发丝。
任舟听着他沉缓有力的心跳,眼窝发暖,喃喃地说:“小漂亮课代表和奇妙肯定没有咱俩甜,杨奕大狐狸和右祎也不好使。反正咱俩就是天下第一甜,嗑死拉倒。”
阳台生出新绿的栀子正看着猫咪没心没肺地玩耍,初春暄浅的昼光越过叶芽和绒毛跳向他们膝下。
“阿舟,我想听。”在一片宁静里,司君遥忽然轻声请求。
“想听就给你说,多大点事儿。”任舟在他怀里扬起脸,却敛肃了面容。
“我爱你。”
“阿舟,我爱你。”
“不是应该用‘也’吗,你这啥语法,不严谨。”
“不是因为你爱我我才爱你,就算心海黯淡,岁月喑哑,我也依然要借来一缕日光,永不熄灭地爱你。”
“完犊子了,我再次被你蛊得软绵绵。”
“那以后还讲吗?”
“讲!给我讲他一辈子!千万别放过我。”
“哈哈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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