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痛了?”王玄微微蹙眉。
“嗯,出门前吃了点止痛片。”
“唉,你那个止痛片都吃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断过?当心以后戒不掉了,副作用都会要你命。”王玄满脸不赞同地摇头。
“戒什么戒呀,断不了自然就不用戒了,”宁初不怎么在意,“我这辈子不去祸害别人,不生孩子不养孩子,钱都拿来买药,还怕买不起吗?”
“我说的是副作用,你这个身体啊……”王玄无奈地叹气,突然想到什么,“说起来,我们公司能来这个酒会,还是因为你,你要是想提前走,最好先跟人家说一声儿。”
“因为我?”宁初第一反应觉得他在开玩笑,“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去你的!”王玄啧了一声,解释道:“秦楚传媒的股东秦婉,就是我们那栋楼里一个工作室的老板。”
“哦……”这依旧让他难以理解,“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跟燕少一起被困在电梯里过吗?也算是一起历过险了。”王玄满脸理所应当。
宁初额角的血管开始跳,心里隐隐有了预感:“怎么还扯上燕淮了?”
听到他直呼其名时,王玄微微挑眉,随即道:“秦婉是燕少的舅妈啊,你不知道?”
脑神经一阵抽痛,疼得他身体都颤了颤,宁初嘶了一声,有气无力:“我哪会知道……”
这几天跟燕淮天天见,都没听对方提起过,难不成真是巧合?可这也太巧了吧?
“秦……夫人,为什么要开影视公司啊?”他问。
“开着玩儿的吧,人家就爱玩,各个行业都开了不少店,有亏有赚,反正有燕氏在后边兜底,随便搞呗。”
“哦……”
宁初放心了些,他觉得燕淮舅妈自己开着玩的可能性更高,燕淮应该不怎么清楚这方的事。
舅妈……他默念了一番,这关系是燕家那边的人吧。
那就应该没什么的。
他放下酒杯,揉捏几下酸痛的腕骨,头疼得有些烦躁。
提琴声慢慢减弱,几秒后停下来。
他跟其他人一起往前台看过去,大厅一瞬间变得很静,细微的交谈声都听不见了。
司仪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请上秦楚传媒的经理人。
在场的人在来之前都是特意了解过的,知道这次燕总的夫人似乎并不是玩票,各方都打点得清清楚楚,弄得有模有样,此刻听着职业经理人的介绍和论调,也都纷纷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盘算着往后该如何进一步地接触。
接触到了秦楚传媒,就等于傍上了燕氏这颗大树,多划算。
经理人讲完,便轮到了秦婉这个大股东。
这是宁初第一次见到燕淮的舅妈,一个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气场强势胜过女明星的女人。
高中的时候,他就听见过燕淮跟他舅舅打电话,那会儿他舅舅一家还在国外,但只凭着交谈间的语气,就知道燕淮和他们一家关系都很好。
与跟他父亲这边的苏家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想得远了,出神间,连秦婉已经说完话都没意识到,也没有注意到对方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
直到掌声响起,惊得回过神,才抬手机械地跟着拍了拍。
秦婉一出现,场子热了许多,众人脸上的笑都演得真心实意了一些。
灯光打在她纯白的长裙上,整个人似乎都闪着一种珍珠的莹润光泽,华贵又有气韵。
保镖跟在身后,助理跟在她身侧,低语几句后便开始与她的客人一一寒暄。
宁初看了眼这方热络的气氛,又看了眼通往休息室的走廊,犹豫片刻,抬脚往那边走去。
这个地方的建筑构造有些奇怪,他本以为走廊深处就会走到头了,没想到尽头还有一个小的木质楼梯,螺旋向上。
难道是另一个出口?
他探头看了一会儿,没上去,转身想往外走,上面的楼梯口突然响起一个喑哑的声音:“站住。”
时间间隔久远,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就跟与燕淮再见那一次一样,仅仅是听到声音,神经便本能地绷紧了。
他扶着扶梯下意识地往上看,从上低下来与他对视的那双眼睛瞬间让他浑身被寒意包裹,即使在这样温暖如春的地方,也一刹那如坠冰窖。
手指陡然攥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果然是你,模样没怎么变,”这个声音在他耳朵里逐渐与以前的重叠,“叫什么来着,宁……初?”
30 打死这个反派
“叫什么来着,宁……初?”
“是叫宁初对吧?之前在报导上看过一次,又加深了点儿印象。”
嘶哑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讥讽和不屑,丝毫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模作样,末了还阴恻恻地轻笑两声,手指在楼梯木栏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宁初眯了眯眼,强迫着身体放轻松了些,指腹在掌心里磨捻着,渗出一点细汗。
楼梯上面的人被高大的保镖抱起来,小心地沿着木梯往下走,身后另一个带着金丝眼镜,助理模样的人收起他的轮椅,跟着一起下来。
古旧木质被踩出吱呀的声音,一点点变大靠近。
看着在黑衣保镖臂弯边垂下的两条腿,在半空无力地晃动,宁初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虽然之前就听韩修言说过,苏家的原继承人苏启然已经瘫痪了,但此刻亲眼所见,产生的冲击力却丝毫不亚于当初初次听闻时的感觉。
苏启然真的瘫了。
这个认知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带来一种奇妙的快意,甚至驱散了一些刚才因为看到那双眼睛而产生的恐惧和憎恨。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双腿上,不曾移过。
对苏启然来说,这样的目光跟赤裸裸的羞辱没两样,他眼里的阴鸷更盛,下完楼梯,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后,开始回忆起那张脸上沾着血带着泪,茫然失措、脆弱害怕的模样。
心里的暴虐与屈辱燃成熊熊大火。
“好久不见啊宁初,看够了吗?”他冷笑一声,“有没有你那个时候难看?”
宁初收回眼光,淡淡地瞥他一眼:“难看多了,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每一件事,冥冥之中都会有报应,这不,报应来了。”
苏启然长得跟燕淮有五分相像,只是两人的气质眼神天差地别。
面前这人脸色比七年前要憔悴许多,但眼里透出的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却比七年前的恶毒顽劣更浓重。
疯狗被打断了腿,在彻底衰败之前,或许会疯得更厉害。
在听到自己那句话的时候,苏启然刚被放置在轮椅里的身影僵了一瞬,宁初心里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慢了一步,身体被突然上前的黑衣保镖钳制住。
手腕被一只铁箍似的手用力扯住往后抻,力气大得让他几乎觉得腕骨都被捏成碎渣,疼得整张脸都瞬间变得惨白。
力量的悬殊太大,根本无法挣脱,他的身体被压制得弯下腰,在苏启然的轮椅前被迫低下头,对视上那双阴冷的眼睛。
就仿佛被一只吐着蛇信的冷血毒蛇死死盯着,偏偏他还一点都动弹不得。
“苏启然!”他疼得咬牙,脑袋一阵眩晕,“这里是公共场所,你想干什么!?”
“呵!哈哈哈——!”从鼻子里嗤出一阵让人浑身发寒的冷笑,苏启然非常懂得如何揭开人的伤疤,毒蛇慢条斯理地吐着毒液。
“那个时候更是在公共场所嘛,当时有任何人敢管你么?你难不成也失忆了?”
那时的苏大少无法无天惯了,他当时是清楚得很。
“呵呵……”宁初的额角疼出冷汗,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抬眼的眼里却充满怜悯之色,那眼神准确地告诉面前的人——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他更是非常清楚苏启然的痛点在哪里。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艰涩地扯出一抹笑,轻轻喘息,“苏少已经是个废人了,燕淮也回来了,你亲爹那么寡情寡义的一个人,现在会把你放在眼里?还会给你实权?会在你惹事之后给你擦屁股?想都别想……”
他的语气虚弱却轻蔑:“他不会了,你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废物,他现在把实权都给了燕淮,你猜燕淮要是知道你破坏了他舅妈的酒会,会把你怎么样?”
他说得字字如刀,尽管心里知道苏启然的实际处境不至于这样艰难,但只要能刺伤他,虚虚实实又有什么所谓呢?
苏启然的脸果然变得狰狞,怨毒地盯着他:“那会儿没让你死,可真是我的错了……”
“后悔了?可惜你现在不敢动手了。”宁初被迫维持这个姿势久了,大脑充血,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我为什么不敢?因为燕淮?你们果然又碰上了,我说燕氏怎么突然搞个影视公司,贱人……”
苏启然垂在轮椅边的手痉挛着发抖,他身后的助理上前一步想做点什么,被他一声斥骂又退了回去:“滚!”
他死盯着宁初,眼中情绪几经变换,突然开口:“你还没有告诉他你们的关系?为什么?因为怕我?所以不想和他靠近?”
他看着对方的表情,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切入点,眼里燃起一簇火苗。
宁初其实说得没错,他现在远远斗不过燕淮,而他又不清楚这两人的重新发展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燕淮能为他做到哪一步,所以他确实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这个人动手。
但从燕淮现在没对他出狠手这件事看来,宁初并没有说出真相,那么就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远不如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
他收起那些狰狞恨意,眼神闪烁片刻,嘲讽地笑:“你不应该只怕我,事实上,燕淮跟我是一类人的,我们有相似的基因……”
“滚你妈的!”宁初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么生气,说明你心里已经埋下这个念头了,不然不会恼羞成怒。”苏启然捏住痉挛的手指,看着面前狼狈的人,嘴角带着让人极端不舒服的笑意。
“呵……”
宁初深深喘口气,在苏启然阴沉的眼神中突然笑了一下:“你在害怕吧?苏启然。”
“你害怕我把真相告诉燕淮。”他的语气笃定,一字一句震在苏启然心头。
“就算燕淮失去了那段和我的记忆,但这种事情不管你怎么隐藏,都能查到蛛丝马迹的,我要是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不管他现在对我还有没有感情,他都不会放过你。”
“毕竟,你可差点害死他!”
狠话放了,但身体却越来越不舒服,从心底里涌上的无力与抗拒占据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一直不希望的事情,就是卷进这些家族内部要命的纠纷里,那些肮脏的操作一件件都让他觉得无比的恶心反胃。
寒气如蛆附骨,侵蚀进骨髓,那些疼得无法入眠的夜晚似乎又一次来到,提醒着他过去冰冷恐惧的种种。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懒得去想该不该报复,该不该让他们吃到苦头,他只想离得远远的。
他的命对那些人来说微小如尘,一旦卷进这种风暴漩涡里,就会被绞得粉身碎骨,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心跳如擂鼓,一声声跳得越来越沉重。
苏启然听了这段话后没有发疯,反而莫名地轻笑了一声:“宁初,你不懂我们这种人,只要我爸还在,燕淮不会对我下狠手……”
“……我死不了,但你就不一定了。”
宁初的心脏陡然沉下。
他不信这句话,却也无法反驳这句话。
说到底,缺失了这么多年,他对燕淮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解了,也对他没有多大把握。
“希望你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该埋的种子已经埋下去,苏启然朝保镖动了动手指,钳制住宁初的力量倏地松开。
身体轻松下来,双腿骤然软了一下,他警惕地后退了几步,背脊微微弯着靠在墙边,手腕有些打颤,疼得厉害。
没有再多说,苏启然打了个手势,保镖又将他抱起,没走大厅,而是从原路慢慢上去,消失在宁初的视野里。
四周的温度依旧温暖如春,但他斜靠在墙壁,却觉得浑身又冷又累。
从某种意义来说,遇到燕淮,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幸事。
……
出神地缓了十几分钟,宁初抬脚慢慢走出走廊。
重回到灯光明亮珠光宝气的人间,几乎会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被灯光刺激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白裙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微笑朝他走来,在他跟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