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随问霍向书:“霍医生,我可以短暂地出下院吗?几个小时也行啊。”
霍向书眯眼一笑:“不可以。”
姜昀祺:“算了,我年初一给你带好吃的。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待会宋姨来,你也可以和她说。”
阿随伸出两手啪叽握住姜昀祺的手:“兄弟,什么好吃的都别忘了我就行。”
姜昀祺白眼。
霍向书拎开阿随手,架着阿随肩膀把人拉起来:“走吧,去平衡板。”
姜昀祺跟在后面,手机响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阿随刚离开的平行杠上,护士搀扶一位同样行动困难的病人慢慢走了上去。
姜昀祺的角度,只能看到病人的侧脸。
电话那头林西瑶说班级聚会时间确定了,就在明天,徐瑞静金瀚阳他们今天才回江州:“你明天下午有空吗?大家吃完去KTV!”
姜昀祺觉得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没有说话。
“姜昀祺?喂?姜昀祺你在吗?喂……”
侧身朝姜昀祺的病人走到了另一头,接着在护士帮助下,转身——
姜昀祺走上前,一边对着电话那头说:“好,明天见。”
印象深刻的事不算很多,但记忆复苏的几个瞬间,姜昀祺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很久之前,在附中那条马路上,他因为目睹一场车祸想起了一些记忆片段,后来站在马路中央差点被过往车辆撞倒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拉开了自己。
更早的,是在省人医门口,裴辙带自己去体检,他也见过这个人。
但是知道他的名字,却是从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口中——
章政铭和他说,裴辙为了解决姜正河,一直安排人跟踪自己,每个月定时定点邮件汇报,事无巨细,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和姜正河接触。
这个人叫李勋,因为一场意外成了植物人。后来,跟踪自己的人就换成一个叫于锋的。
第138章 胡说八道
阿随远远嚎了声,姜昀祺回头。
平衡板上,阿随歪歪扭扭,哭丧着脸,抓着霍向书死活不撒手。
姜昀祺叹气,再转头就见李勋也注意到了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微微笑了笑,眼角纹路皱起,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很多。
姜昀祺也笑了下,想要说什么,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章政铭一句带出李勋的名字,但关于李勋为什么会出意外,章政铭却没有多说。姜昀祺知道肯定与自己有关,与姜正河有关。
遂浒是一切的开端,姜正河的死却并不代表结束。
李勋意志力显然比阿随强百倍,平行杠上来回支撑了二十多分钟,护士带着他去右边理疗室的时候,姜昀祺也没想好说什么。
好不容易复健完,躺回床上的阿随又历过一劫,抱着枕头喘气,眼睛都红了,乌黑眼睫湿漉漉,额头上全是汗,面色也有些白。
出了汗的病服得立即换下,姜昀祺看着霍向书十指好像握着手术刀一样细致认真,一边替阿随换衣服脱裤子,一边小心照顾阿随肘膝关节。
阿随左边胳膊有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即使缝合得堪称完美,但依然可以想象那时的凶险。
姜昀祺拿过干净病服递给霍向书的时候,盯着那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忽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遂浒弄的?谁弄你的?奥仔?”
姜昀祺知道阿随和奥仔遂浒的时候就很不对付。
奥仔看不惯阿随更多是因为自己、因为姜正河对自己的格外关注。阿随又很会狐假虎威,好几次跟着姜昀祺送货,半途要是遇见奥仔一行,两人总得对几眼。
不同的是,奥仔是真的想杀了他们,而阿随连握刀的胆子都没有。
霍向书捧着阿随手肘的指尖微顿。
阿随昏昏欲睡,闻言一愣,抬头望神色不显的姜昀祺:“啊?”
姜昀祺伸手指了指阿随左胳膊:“这个。”
“啊……”阿随重新趴回枕头,嘟囔:“不是,魏叔弄的。”
姜昀祺皱眉:“他不是不让你插手货吗?为什么这么对你?”
阿随配合霍向书脱裤子的动作抬腰,想了会说:“哎,也是奥仔,他办砸了一件事,拉我垫背,我一开始不知道,魏叔满城找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被栽了,就逃嘛——”
姜昀祺简直想敲阿随脑子:“不是,他栽你,你不去说清楚,你逃?这不坐实了?!”
霍向书轻轻一笑。
阿随显然被姜昀祺骂惯了:“我怕啊!我又不是你,遂浒那会货搞错三批都有胆子走回姜正河身边,我一听魏叔抓我、我屁滚尿流了好吗?”
姜昀祺说不出话。
阿随挠挠耳朵:“逃的时候被砍了一刀。”
说起来轻描淡写,姜昀祺知道阿随胆子小怕疼,那会肯定疼昏过去了:“后来呢?谁给你缝的?”
从疤痕呈现效果来看,应该出自极专业的医生之手。
姜昀祺又问:“你去医院了?”
阿随小声:“我虽然蠢也不傻啊,要是去医院,前脚还没踏进,后脚就被逮着了。照魏叔那性格,我们擅自进医院,要是把他们暴露了,奥仔的锅都是次要的,我还有没有命另说……逃的时候碰到一个好人,他载我回家帮我缝的。”
霍向书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下往上替阿随一颗颗扣扣子。
姜昀祺皱眉:“好人?”
“嗯啊”,阿随低头瞅着扣得齐整的扣子,朝霍向书道谢:“麻烦霍医生了。”
霍向书微笑:“不麻烦。”
姜昀祺:“后来魏叔找他了吗?”
阿随:“没有。我被抓回去的时候,魏叔正好被姜正河叫走,好像因为你的事,什么医疗档案的……我不敢打听太多。知道太多就死得快,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姜昀祺:“……”
阿随体力消耗巨大,这会又饿又困,说话也懒洋洋的:“你放心,没有牵连无辜的人。我胆子再小也不会做奥仔那样恩将仇报的事。”
姜昀祺沉默,过了会说:“我知道。”
在遂浒的时候,奥仔一心往上爬,暗地利用陷害很多人。不过姜正河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拿奥仔做例子,让姜昀祺不要对心怀不轨的同伴心软。
阿随语气透着小聪明:“况且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就算魏叔问我,我还真说不出来。伤口缝合疼得我直接昏过去,后来两天基本昏迷。他好像挺忙的,早出晚归,第三天能站起来的时候我就走了,我知道不能多待,对他不好。我还帮他整理了屋子,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要是他事后想起来报警,也没办法。”
姜昀祺气得不行:“没报警是因为人家压根不想报警!你住人家家里三天,人家会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时隔那么久,阿随此刻才回过神,不禁赞同道:“对哦!”
姜昀祺觉得自己要吐血。
霍向书好像又笑了下,但两人都没注意。
阿随独自琢磨了会,半晌感慨道:“那我还是挺幸运的。遂浒你罩着我,出了遂浒遇到一个好人,后来又是你照顾我。我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你了!姜昀祺,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霍向书冷笑。
阿随愣了下。
霍向书似笑非笑问:“现在吃药吗?”
阿随:“啊?不吃饭吗?我好饿。”
霍向书微笑:“不吃。”
-
宋姨牵着雯雯抱着闻翌来看阿随的时候,阿随刚吃完苦巴巴的药,终于心满意足吃上一口饭。
雯雯问姜昀祺上次为什么没和裴辙来家里吃饭:“小舅舅你上次都没来吃饭。宋姨电话还打了好久!”
姜昀祺陪阿随一起吃饭,闻言微微热燥,一边扒饭一边岔开话题:“下次肯定去。”
阿随瞥了眼姜昀祺模样,奇怪姜昀祺之前凶巴巴的气势眨眼消失,悄声问姜昀祺:“小姑娘这么厉害?”
姜昀祺点点头。
阿随刚要抬头在仔细看一眼雯雯,就听雯雯说:“阿随哥哥好了也来我家吃饭呀!”
宋姨直接笑出了声。
阿随扬眉:“我是哥哥?!我是哥哥?他是你小舅舅?我还比你小舅舅大!小姑娘,不可以这么叫哦。”
雯雯满不在乎:“这有什么!等你看到我大舅舅,就会发现称呼什么的并不重要。小舅舅有时候比我还小呢!所以称呼只是称呼。”小姑娘一脸精深。
宋姨哈哈大笑。
“咳——”姜昀祺扶额。
姜昀祺完全有理由怀疑雯雯在报上次自己威胁告状的仇。
阿随:“……”
阿随是知道姜昀祺和裴辙关系的,想起很久之前在山坡上,姜昀祺被裴辙捉到开枪,那会姜昀祺哭得好像天塌了一样。
阿随若有所思:“也是。”
姜昀祺怒瞪他。
阿随赶紧低头扒饭。
晚上姜昀祺偷偷跑裴辙房间说这件事,末了叹气:“我觉得我应该自立点,不能再让雯雯小瞧!”
裴辙只是笑。
姜昀祺掰着手指头说:“下次不许帮我剥虾,菜只能夹三次——四次吧,手我也自己擦。”
裴辙一一答应:“好。”
姜昀祺转头看着裴辙,裴辙也看他,神色淡然。
姜昀祺翻身坐裴辙身上,继续盯。
裴辙摸了摸姜昀祺后颈:“那我考虑考虑?”
姜昀祺重重点头:“嗯。给你三秒时间。”
裴辙笑,想了想道:“鉴于雯雯的观察不具有客观说服力,我的昀祺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厉害的,所以以上驳回。”
姜昀祺眉眼笑开:“裴哥你不要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裴辙神色如故:“有吗?”
姜昀祺笑了会,抱着裴辙腰躺好:“明天闹钟响了记得喊我。”
裴辙没说话。
姜昀祺仰头。
裴辙格外正经问:“这句话需要考虑后再回答吗?”
姜昀祺笑得不行:“不要!是真的要喊我!”
裴辙恍然大悟:“是这样。”
姜昀祺笑得不能自已,后来被裴辙压着亲的时候,还在喘着气一点点笑,裴辙就有点头疼了。不过姜昀祺笑起来实在好看,昏暗的光线并不能遮掩一分眼底嘴角的明媚艳色,裴辙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只做了一次,格外漫长。
姜昀祺坐在裴辙怀里,满足又快乐。
-
越来越靠近农历新年,好像每一天都有事做,日子过得很慢。
第二天姜昀祺和林西瑶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江州又下了场雪,是年前最大的一场雪。
早上裴辙出门去部里开年终会议,姜昀祺跟着裴辙下楼,两人走在咔嚓咔嚓的雪里,那会天空飘着的只是细小的雪絮。
裴辙一身西装,深色大衣,雪落在宽阔肩上,姜昀祺扭头看了会。
姜昀祺想起去年过年,两人因为“打断腿”的事闹僵了,他被裴辙关书房,除夕晚饭也没好好说话。不过裴辙还是来找他了,两人霍霍掉一箱仙女棒,回去的时候还偷偷瞧见闻措亲裴玥。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
今年是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该有的兴奋和期待,姜昀祺一点没少。
第139章 道理不变
姜昀祺觉得,这个世上最讨厌宋绍的,除了信战全员,应该还要加一个林西瑶。
中午见面开始,林西瑶几乎每隔两句就骂一句宋绍,还不带重复,不禁让姜昀祺想起在绝地狙击官网最开始加上林西瑶好友的时候,那会林西瑶就在参与网友骂战,不落下风,全程高能。
鄙夷和数落接近尾声,林西瑶总结说:“宋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人!居然有人能那么昧着良心说话!气死我了!”
姜昀祺说:“其实不用太生气,薛鸣淮上次给我看了,部分网友和你一样态度。”
林西瑶:“哎,心理安慰罢了,我问过博宇了,没有明显证据,想要官方受理也困难。”
姜昀祺没再说话,过了会,他说:“证据总会有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道理不变。”
林西瑶转头看他:“姜昀祺,你是不是找到什么了?”
姜昀祺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个疑惑,但不确定。”
自从与薛鸣淮刘至见过面后,姜昀祺回去又重新拿出世赛复盘。裴辙进书房看到,问他是不是放不下。
姜昀祺点头,过会又说:“宋绍一点都不值得。”
裴辙摸了摸他头发:“想通就好。”
确实,宋绍不值得信战付出一切,不值得博宇电话痛哭,更不值得薛鸣淮为此搭上全部职业生涯。
午间雪越下越大,视野里大块雪白纷纷扬扬,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姜昀祺不知道是刘至提及的那“零点五六秒”给了他下一步方向,还是薛鸣淮的“第三方意向申诉”让他触动,进而犹豫此前退队的想法。
沮丧一直有,失望与愤怒也会在想起宋绍做了什么的时候再次产生,但情绪总归是情绪,一时被替代,一时又想起,只有那些真实的经历与深刻的信任,才是最坚固的。
姜昀祺想,即使要退出、要放弃,也应该在彻底揭露宋绍晏雨真面目之后。
因为只有这样,今后当他想起这一切,记忆里才不会充斥无能无力的懊恼和日复一日的仇恨。
距离班级聚会地点还有段路。
路过附中的时候,林西瑶拍了张照,姜昀祺插兜站在校门前,脑子里忽然想起高三某个秋末下午,时间很晚了,天色也暗得早,他被留堂订正英语卷子,百无聊赖,戳了好一会橡皮玩。后来,裴辙上楼找他,站在他身后,告诉他,有道题订正错了,正确答案应该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