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立国忍不住“啧”了声——这孩子嘴上说“理解”,实则每个标点符号都在维护裴明霄,小两口感情可真够好的。
其实也不怪大家怀疑裴明霄,联姻快两年了,裴明霄对姜家一直不冷不热,甚至很多人都认为他选择联姻是为了找机会吞并东辉。刚才大家会激动,也是因为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等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找生路或许要更靠谱一点。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这时门被敲响,姜唯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情绪也调整的不错,除了眼皮仍有些红与平时别无二致。
在姜海涛父子不懈作死下,东辉下一任继承人已成定局,在坐的董事们都没把姜唯当外人。姜天来点头示意姜唯坐下,道:“刚才小宥说的对,无论明霄有什么打算,股东会该开还得开,咱们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除了驳回重组提案外,咱们现在还有一项弱势——股份太分散。”
“是的,”许德升附和,“没有控制权。”
“所以我建议大家把股份拿出来,通过临时代持的方式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这样行事比较方便,投票意见也能统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姜天来没说、但大家心知肚明的理由——谢君欣笼络人心能力极强,万一哪天某个人利欲熏心,也像姜家旁支那样被收买了,或者也和姜海涛一样犯糊涂了,由一个人控制股份能起到约束作用,提前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无论未来怎样,无论这项建议是否有猜忌的成分在内,至少这一刻,屋内几人都是一心为姜家考虑。
“我同意。”许德升率先表态。
外姓人都点头了,其他人没什么可说的,纷纷表示同意。
方案有了,现在差个执行人。姜蔓芳想都没想,直接说:“就给小唯吧,反正东辉迟早是小唯的,给他我放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对,”姜立国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宥的股份不能动吧?”
姜宥“嗯”了声:“三年内不能减持、不能交由他人代持。”
怕婚后股份被裴明霄骗走,姜老爷子在股权转让书上添了附加协议,结果最后作茧自缚,没用来防“外人”,反倒防住了自己人。
姜立国头大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姜宥的12%,剩下四人加在一起才19%,超不过谢君欣的26%。
许德升说:“那就把股份给小宥呗,左右只是临时代持,又不是长期,怕什么。”
姜立国和姜唯接触比较少,反倒经常和姜宥打交道,点点头:“可以,我信得过小宥的人品。”
姜宥静静地听着他们说,不发表任何意见。大家需要他拿股份他就拿着,不需要就不拿,他对东辉毫无想法,对于股份更是无所谓。
但姜唯和姜蔓芳就有所谓了。
闻言,姜唯好不容易隐藏好的情绪瞬间破功,“腾”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几秒钟后,发现自己太冲动又坐回去,忍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姜蔓芳则是直接拒绝;“不行,不能给,你们别忘了他和谁一家的,股份给出去了能拿回来吗?”
许德升眉毛一横:“你说话注意点,小宥也是姜家子弟,怎么可能联合外人坑姜家!”
姜蔓芳:“怎么不可能,你们别忘了他妈的光辉事迹。和男人私奔气死老娘的事都做得出来,她儿子有什么不能做的!”
提到裴明霄时姜宥就有点生气,后面竟然敢提他母亲,姜宥彻底忍不住了,冷笑道:“我母亲勇敢追求爱情都能被歪曲成这样,可见您平时是多么的无知、狭隘。以及,别拿鸡毛当令箭,就算没有你,我们几个加起来照样超26%!快把股份吞到你的小肚鸡肠里藏好吧,可别掉出来砸着自己的脚!”
被不带脏字地劈头盖脸骂一顿,姜蔓芳气到跳脚:“你这小辈怎么说话的,眼里有没有长辈!”
“你配当长辈么,”姜宥声音更冷,“从提到逝者开始,你就已经不值得人尊重了。”
姜蔓芳噎得够呛,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还嘴。
“蔓芳,你过分了!”
这时,姜天来终于想起来拉架。他闭了闭眼,思考很久才道:“就按德升说的,先把股份给小宥吧。蔓芳你不愿意给可以不给,今天先到这儿……散会。”
.
不想看到姜蔓芳那张脸,姜宥立即起身,第一个出了姜家大门。
今天他依然没开车,幸好现在不算晚,大路上的士很多,他挥手叫停一辆,跟司机报出自家别墅的名字。
走着走着,他情绪稍稍平复了点,突然想起来刚才只顾着跟姜蔓芳生气,忘问大舅签代持协议需要带哪些东西、办哪些手续。
他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大敌当前,个人恩怨可以先往后放一放,等危机过去再算账。赶紧叫司机:“不好意思师傅,麻烦你再开回我上车的地方。”
时间紧迫,早点问完他好早点准备,他想今晚就准备。
司机“哎”了声,挑头往回开,不多时,他又回到了大舅家。
这会儿客人已经走光了,佣人看他去而复返,以为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便没问。姜宥也没多说,径直走到书房前。
手刚搭上门把,只听姜唯压抑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把股份给他?”
“他的股份不能动,你也听到了,”姜天来耐心解释,“一切都是为了东辉好,而且只是临时代持,又不是真送给他,不用怕。”
姜唯音调拔高:“可那些股份本来就该是我的——包括姜宥手里的百分之十二。如果当初我能和明霄结婚,财富、地位、爱情……全是我的,怎么可能轮得到姜宥那个小贱人!”
姜天来:“够了小唯,别瞎想了,天天想那些已成定局的事有什么意义!”
舅母也在书房内,声音带着哭腔:“意义,你竟然讨论意义?姜天来,你是最没资格谈意义的人!”
她抽噎的厉害:“当初找人撞姜宥的是你,救他的也是你,最后害的你亲儿子一无所有。你说,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
第82章 云开
姜宥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的秋天。
那天他正和小朋友玩橡皮泥,幼儿园老师突然慌慌张张地喊:“周宥,出来一下”——没错,那时候他还不姓姜。
他以为昨天往李小胖水杯里扔虫子的事暴露了,冲小朋友挤挤眼睛,边琢磨怎么和老师解释自己是替天行道,边磨蹭着走出小教室。
然后就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了起来,男人说:“小宥,大舅带你回家。”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马路,穿过一条黑黑的隧道,男人告诉他爸爸妈妈回到天上做星星了,以后换人来照顾他。
那时小小的姜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回去做星星。他们曾说过最爱小宥,可如果爸爸妈妈真爱他的话,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去做星星,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呢?
直到男人把他送到一位严肃的老头那里,不小心听到客人说的悄悄话,小姜宥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
他难过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不过不敢哭,每次哭老头都会皱起眉、板起脸,让他有种下一秒就会被赶出去的错觉。如果被赶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可惜,小孩子是骗不了人的。嘴上不说,从反常的举止和日渐消瘦的身体也能看出来问题。
家里的佣人问他怎么了,小姜宥说“很好”,外面的叔叔问怎么了,小姜宥说“很好”,最后谁都没能问出来,只好找姜天来。
姜天来带他去小广场,买了两支冰淇淋,坐在台阶上静静地陪他吃完,然后说:“小宥,想哭就哭吧,大舅要你,以后大舅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大舅。”
小姜宥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婚前那次车祸是大舅策划的——
姜宥如坠冰窖,像淋了一场冬天的雨,身上湿透了,五脏六腑向外散发着凉意。
“三少爷。”
这时,佣人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过来询问:“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点药吃。”
“……不用,谢谢。”姜宥低下头,绕过佣人,先是往外走。
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变成大步奔跑。
身体跑热了,才能驱散骨子里的凉意。
被客厅脚步声惊动,正巧不想听老婆哭哭啼啼,姜天来拉开门,叫住佣人:“老赵,刚才什么声音?”
“三少爷回来了,”佣人实话实说,“好像是来取东西的吧。不知道怎么弄的脸色特别差,我说给他找药他也不要。”
小宥……
小宥回来了……
姜天来身体晃了两晃,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
裴明霄是在洗澡时接到姜宥电话的,听筒那边男生什么都不说,就说自己迷路了,不知道在哪,让他去接。
等按照共享位置找过去,刚打开车门下车,一个黑影猛地扑到他身上,脑袋埋进他胸前:“你在家干嘛呢,怎么现在才来!”
裴明霄反手抱住男生:“是我不对,我来晚了。”
“你还知道不对!你怎么不再晚来一会儿,让我露宿街头、躺在长椅上和老鼠一起睡觉算了!”
“不会的,”裴明霄说,“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边说,裴明霄边慢慢拍男生后背。姜宥情绪随着拍动的频率缓和了点,脑袋靠在裴明霄肩头,终于停止了无理取闹式的撒泼。
裴明霄手向上移,捏捏男生后颈:“刚才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没事,”姜宥声音闷闷的,“跑步没看路标,不小心跑丢了。”
二十一世纪,身上带着钱和手机的正常人不可能迷路,而且这副样子显然有心事,裴明霄极其耐心的劝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没办法哄你。”
“其实真没什么,就是……”姜宥尾音微颤,“霄哥……我没有亲人了。”
裴明霄动作顿住,双手捧起姜宥脸颊。
如烟的月光下,男生眸子胧着一层水汽,眼尾和鼻尖红红的,下唇中央被自己咬出两枚深深的齿痕。
裴明霄伸手揉揉他下唇:“跟姜天来有关?”
姜宥:“……嗯。”
裴明霄问:“想跟我说么。”
姜宥垂下眼睛。
这两年来,每当回忆起婚前那次车祸,姜宥都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因为车祸发生在一片废弃的老城区内。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即使刚开始没撞死,长时间没人发现,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他都准备好去天上找爸爸妈妈了,结果睁开眼时躺在医院病床上。主治医生告诉他,车祸发生没多久有路人经过,好心把他送到了医院,虽然落下了头痛的病根,但幸运地保住一条小命。
出院之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他曾多方托人打听那位路人的信息,可惜一直没找到,连同肇事司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行车记录仪也不能用了,影像显示损坏状态。
联想到不久前在书房外听到的,姜宥脑子里前因后果串成一条线——
大舅不满联姻对象换成他、不忍看自己儿子痛苦,故意找人制造事故,他死了一切都是自己儿子的。
但在外甥濒死那一刻,又于心不忍,把他救了回来。
或许舅妈说的没错,大舅的所做所为确实没意义。想替自己儿子争取利益却又舍不得从小带到大的外甥,于是最后儿子什么都没得到,阴谋败露后,跟外甥的感情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好。
可这能不能代表,大舅也是……爱他的呢?
姜宥深吸口气,闭上眼:“对不起,我……”
“没关系,”裴明霄打断道,“咱们之间不用道歉。还有,”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姜宥额头:“你不是没亲人,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
空荡荡的胸腔被某种感情填满,姜宥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最最迷茫的时候,他下意识想找的第一个人是裴明霄,下意识想做的第一件事是被裴明霄拥抱。
五岁那一年,他失去了父母,从此寄人篱下,享受着借来的亲情。
二十三岁这一年,浮萍扎入土壤,他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家人,和交握在手心中,那一抹迟迟未散去的温度。
“走么,”裴明霄说,“你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姜宥“嗯”了声:“走,我们回家。”
.
回去之后,姜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打电话问姜天来需要用哪些材料。姜天来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姜宥下意识想问发生什么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又咽了回去。
代持协议的手续很简单,最后姜蔓芳看大家都签,怕自己不签引起猜忌,也不情不愿的签了。于是姜宥持有的股份一跃升至31%,超过谢君欣,成为东辉的第一大股东。
周二早上,姜宥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看到姜天来时怔了几秒——姜天来鬓发斑白,两腮凹了进去,深深的法令纹横亘在鼻翼两边,竟似老了十岁。
可能最近太操劳了吧,姜宥想。
因为股份交由姜宥代持,待会儿其余人不进去,由姜宥代为表决。姜国立颇为不放心的说:“小宥,你别嫌叔叔啰嗦。谢君欣是只老狐狸,你千万别信他的话,别被他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