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见过傅明衍的脸那么黑。以他对傅明衍的了解,就算是明方面临倒闭,也休想让这个男人流露出半点脆弱。
——但是,在他给沈少爷扎针时沉着脸让自己轻点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他擦着汗,终于算是打完了针,药就不敢他亲自喂了,怕傅总回头直接让他在明江市里消失:“……沈少爷只是淋了雨,又受了惊吓,有点低烧也很正常,退烧针已经打了,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好,傅总也不用太过——”
“你可以走了。”
傅明衍给沈尧盖上被子,伸手轻轻地抚摸沈尧的额头。
“……”医生默默提起箱子,告辞了。
老许在外面送他,医生坐在车后,小心翼翼地问老许:“傅总对沈少爷,以前不是……?”
他话只说一半,不知道该不该说完这句话。
老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哦,哦。”医生心想,老许都这么讳莫如深,该不会这沈少爷根本不是“复宠”而是从一开始就是装……
“不该记得的东西也别记得。”老许补充道。
医生明白了,点点头。
——果然这傅明衍是为了掩饰自己当初看上了兄弟的儿子所以才在婚后假意对沈尧不喜欢的吧?现在沈家父母都走了,他才“暴露本性”,对沈尧恩宠有加……
虽然歪到了太平洋,但这解释倒也还算合理。
傅明衍关了灯,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沈尧的手心,发现已经有些退烧的迹象,这才放心下来,自己也躺下,倚靠着床头。
外面风雨交加,依然是闪电雷声不断,可屋里却很安静,静的能听到沈尧睡梦中嘴唇蠕动的声响。
“老师……”沈尧的梦话。
傅明衍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伸出手指按了按,又把手掌轻轻覆盖在他脸上,沈尧感觉到了温暖动了动,转了个身,抱住他的胳膊。果然不皱眉了。
傅明衍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刚刚拿着毛巾让他靠在怀里给他擦头发,虽然擦到半干,但头发却被揉得很乱,摸起来很像一把柔软潮湿的乱丝。
摸了一会儿,傅明衍准备躺下,刚要收回手,却又被沈尧给拉住了。
第一只手是抱住的,第二只手已经变成了攥住,这下沈尧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只好睁开眼,窝在枕头里一脸“虽然不好意思但是我就是这样嘛你别走”的样子。
傅明衍看着他,无奈地开了灯。
“还难受吗?”傅明衍反手攥住他的手,柔软的手心还是有点烫,显示出发烧的娇弱迹象,傅明衍像是捏小动物的肉垫一样捏着他的手心,搞得沈尧心里痒痒的。
沈尧摇摇头,把脸颊凑近傅明衍的手背,蹭了蹭,又闻了闻,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身上有股水粉的味道。”沈尧小声说。
“幻觉。”傅明衍干脆地答,“在雨里淋了那么久,什么味道也没了。”他的脸逆着光,可沈尧竟然觉得他笑了一下。
“……”沈尧的鼻尖挨着傅明衍的手背,把呼吸洒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在宣告气味所属一样。
“我找傅渐云帮忙,”沈尧小声说,“他却说要我答应他的条件。”
傅明衍没说话,连动作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尧。视线有些危险。
沈尧逆着光看着他,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有一小片阴影。
“……你为什么不问我答应了没?”沈尧攥紧傅明衍的手指。
傅明衍的拇指蹭着他的手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不敢。”
哼。沈尧想,你要是真的这么自信满满,就不会说让我自己选,然后又生那么大的气。
大男子主义真讨厌。
又要当善人又有占有欲……干脆去守坟场好了!
沈尧气鼓鼓地咬了一口傅明衍的手背。
傅明衍没有任何反应,沈尧不由得生起气来,下嘴愈发重了,最后竟然咬出血来,他舌尖迟钝地尝到了血腥,这才慌张地收了嘴,抿了抿嘴唇,好像做错事又不想承认错误的孩子。
“有那么恨我吗?”傅明衍问。用那只手抚过沈尧的脸颊,一滴血掉在他脸上,手指蹭过给他的脸颊上留了一抹血痕。
“……恨,恨死了。”沈尧说着,却不敢去看傅明衍的脸。
“徐信他……”刚说出这个名字,沈尧就意识到现在是不该说这些的。但傅明衍却毫无反应,甚至像是在等他的下文,沈尧心里的“恶”便增长起来。
“他故意找人拍了我们在海边玩的照片,和你说我和傅渐云出轨,还故意害我去找黄建害我只能跳楼自救!”
沈尧爬起来,拉住傅明衍的睡袍腰带:“他就是嫉妒你喜欢我,就是想害我!”
傅明衍低头垂眸,沈尧眼神单纯,求救似的,但又带着点撒娇的意思,傅明衍甚至在想,这个时候他如果叫“老公”的话,恐怕会很……
沈尧拽着晃了晃他的腰带,声如蚊讷:“老公……”
好久没叫了,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明明以前都是没皮没脸故意想看他难堪还能一连串叫不停的。
“你说,他嫉妒你,什么?”傅明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问道。
沈尧愣了一下,“你喜欢我……啊……”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没了,然而眼睛却还看着傅明衍,似乎在探究他什么反应,又好像懵懂无知,就天真地确信了对方的喜欢然后自我陶醉。
“……”傅明衍伸胳膊把他揽到怀里,沈尧靠着他的肩窝,那种清苦的熏香气味又出现了,沈尧瘾君子似的吸了几大口。
“那就和他终止合作,让他自己去开工作室。”傅明衍说。
沈尧“一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地抬起头,近距离看着傅明衍:“可是你说的!”
“不喜欢开画展,就不开。”傅明衍又说。
“……”沈尧笑容定住,重新又瘫下来,窝在他肩膀上:“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烧了自己的画吗。”
“我……我那是……”沈尧想说,那是对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但是他在傅明衍跟前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画展是傅明衍为他办的,以他的资历原本是不能办的,这其中傅明衍为他做了多少他不知道却也想得出来。
但是想做什么立马就做,不计后果、不顾一切,这性子沈尧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了。
“我就是想烧,我讨厌我画的那些,突然就讨厌。”沈尧别扭地说。
傅明衍听完,想象中的“敲打”却没落下来,他反而笑了。
“小疯子。”他说。
沈尧抬起头,眨着眼睛盯着他看,傅明衍好像也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生气,他好像也只是……只是在乎而已。
沈尧心头猛地一抖,触电似的微痛感从心尖朝四肢百骸猛地蔓延开来,他整个人一揪,却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沈尧轻声问。
“为什么要这样,我对你,可能也没那么深感情,可能也只是骗你玩玩……这些你都不在乎吗。”沈尧攥紧了傅明衍衣襟口的丝绸布料。
傅明衍静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一声,他的手探进柔软的蚕丝被,顺着沈尧的脊柱一路向下,如同顺毛一般,直到拍了拍他。
沈尧僵了一下。
这让他想起以前被揍的回忆。可他害怕之余还有点……好吧,他可能是被傅明衍搞坏了。
傅明衍不回答,却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关了灯去吻他。
夏夜的空调非常舒服,身体凉丝丝的,皮肤干爽、滑嫩,手感应正是绝佳。
黑暗中沈尧的脸红再也抑制不住,傅明衍只能靠温度和反应感觉到他的“期待”。
“……你在发烧。”傅明衍推开他。
沈尧不放手。
“别闹。”傅明衍撕不开他,只好躺下。
沈尧还是不肯放手,嘟囔:“发烧不是更好玩?”
“……”傅明衍沉默了一会儿,弹了弹他的额头,像是教训孩子:“说什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沈尧窝在被子里,再也不说话了。
这话比真的如他所愿更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傅明衍从前,好像不是这么待他的。
交易、占有欲、情/欲、为他犯错生气、甚至争到他手里那份沈家的家产……
现在又怎么样?沈尧不敢想,怕自己所想一切都是幻想罢了。
他失去画展的机会,失去一个发誓一起单身的好哥们,现在还快要失去自己的老师,他还差点把自己爱的人拱手让人——沈尧就在这样的夜晚跑进傅明衍的阳台,不是以“爱人”,而是以“孩子”。
他想要一份温暖,特限傅明衍,仅此而已。
至于情/欲,至于爱恨,至于醋意,那都是更高的层次,他只想简单的。
明天还要更多的事要做,就让今晚成为逃避的温柔乡也不错。
他们的感情到底该何去何从,他会不会继续留在傅明衍身边,他会不会一直保持着对这个男人的心动,这些还都是未知数,而沈尧,确实已经很累了。
沈尧闭上眼,疲惫地睡过去。
……
“没错,我的确觉得这里存在很大漏洞。首先是时间上……嗯,这位就是沈少爷吧?”
沈尧顶着一头鸡窝草草穿了睡衣出了卧室,就听见楼下客厅里有人说话,他探头刚想要偷看就被发现了。
“您好,我就是。”沈尧只好微笑起来,下楼来。
一副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还拿眼睛示意傅明衍给他让一点位置。
傅明衍只好默不作声地挪了一个位置。
沈尧坐下以后,看着对面的男人和善地微笑着。
目测有一米八,白净的精英帅哥,眉毛很浓,戴着金边眼镜,整个人一股和煦的气质。但沈尧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平光镜,根本没有度数,就是用来勾引男——啊呸,装逼的。
对沈尧来说,可能用来勾引人还差不多,不过他才不屑于那么做。
那是徐信那种只会使小手段背后阴暗的人才想的招数。
沈尧审视着这位帅哥,直到把人家看得有点莫名,求助地看了一眼傅明衍,傅明衍却不救他,只顾着看沈尧的笑。
……从此君王不早朝,这还真是写实故事。
“咳咳……”胡律师只好站起来自我介绍,“沈、或者说,沈夫人好?我是胡阳,是一名刑事律师。”
沈尧正审视的目光顿时一僵。
这……这帅哥就是那个传说中界内大拿的,胡律师?!
这一脸的小白脸样子怎么会!
沈尧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准确度。
他早就忽略了人家叫自己“沈夫人”哄自己高兴的话,慌乱地应了一声,赶紧低下头红了耳朵尖,拉了拉傅明衍的衣服角,示意他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傅明衍竟然笑起来:“抱歉,小胡,尧尧他可能是误会了,你接着说吧,他也听一听。”
沈尧看了一眼傅明衍,他在外人面前就这么叫自己“尧尧”?真的好吗……
私下里这个狗男人为什么不叫?
沈尧闷气。
而且这个律师看起来真的很帅,还是一看就很有本事的精英。
而他却顶着一窝鸡窝头,睫毛都是乱的,昨天还烧了自己的画展……他更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沈夫人忽然生什么气,但胡阳还是整了整领带,笑了笑,接着说了下去。
“确实如傅总所说,我发现这原告的证词里面有漏洞。”
沈尧顿时睁大眼睛。
傅明衍什么时候……原来他早就着手开始处理了这事!自己还去找傅渐云,昨天晚上还求他……
沈尧觉得自己恐怕没法见人了。
——
“据证词所诉,油画系2班学生林媛,于去年5月份开始,和国画老师张庭山产生暧昧;6月以后确认关系,7月开始,他们发生了男女关系。这一点我想原告是没有异议的。”胡阳看向原告席。
林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雪白,头发也没有编成麻花辫,只是披散着,对于质问,她不作反应,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好的。首先,根据调查,有证词能证明他们二人疑似在张庭山办公室内发生关系的,是7月26日,而原告也申诉的是那一日发生了强/奸事实;”胡阳看了一眼法官,拿起桌上的复印件展示了一下:“而这张医学鉴定报告的最下面有一个确认日期,却显示这次检查是7月28日做的。根据原告证词所述,当时双方先是自愿开始,而后原告产生异议,但对方却没有停止,而是用了强/奸的方式,原告请回答是这样吗?”
林媛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法官提醒两次之后,她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想问原告一个问题,如果当时发生了这样不愉快的行为,结束后你为什么不立刻去做鉴定,而是要等到第三天才去做?”
林媛抖了一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法官提醒他提问时注意措辞。
“好的,如果原告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可以,那么请她回答一下,为什么第三天才做的鉴定,还显示‘掐痕有新鲜血迹’?”
林媛猛地抬起头,她环顾一周,慌乱地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张庭山,她甚至不敢停留半秒,紧接着又看到角落里的刘江波,和坐在后面的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男人,他身边坐的,好像是……沈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