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西玛的手抖了一下,啪的一声将报纸合上,她想看看昀泽的表情,以确认自己的猜测,但她连转头的勇气瞬间都没有了。
害怕,这个词在柯西玛的世界里,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想了很久,我认为我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将你带到婚礼现场,跟安晴好好讲讲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在将国际警察约过去,一朝把你送进监狱,就像当初你对秦易。”昀泽缓慢的说着,其实就算现在柯西玛看他,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诛心,这是张昀泽最擅长的事情了。
他望着远处的高楼林立,觉得终于轮到他扳回一局了:“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我始终认为不该把局外人牵扯进来,比如安晴,也比如路秦。”
“路秦不算局外人。”柯西玛将报纸丢到藤桌上,她意识到自己就算在害怕也无济于事,与其提心吊胆或者示弱退让,不如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她的手从兜里掏出来的一瞬间,枪就已经上好堂,指向了张昀泽的太阳穴:“既然你知道了这么多,那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昀泽缓缓的转过头,面对黑漆漆的洞口,他垂下眼睛,将自己面前的茶碗斟满,然后用一旁的白帕子擦了擦手上溅到的水珠,眼都没抬:“我给你三个。”
话音刚落,柯西玛的眼前便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侧头一躲,接着,耳边便响起两声手枪上膛的声音,分别起自头顶两侧护栏内,柯西玛往落地窗对面看过去,果然是个很好的狙击点。
一把狙击枪,两把手枪,她就算是再快,也不可能这样硬碰硬,她其实也早该想到,此刻的张昀泽早就不是去年那个单枪匹马的人了,她只身前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柯西玛的手一松,手枪顺着食指垂下来,她慢慢的放在了茶壶前面:“既然张老师都有了万全之策,何必还和我废话。”
“死多简单啊。”昀泽端起茶碗,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想起了柯西玛经常说的这句话,现在他才明白,这话原来不仅仅是一说,对于当初的他和现在的她,都十分应景:“你希望什么结局呢?是在你姐姐面前被抓,还是我把你送回军区,甚至送你上军事法庭?”
“别开玩笑,张老师。”听到昀泽这样说,柯西玛突然轻松了,她意识到张昀泽可能并不是认真找她算账的,毕竟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绝不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你身后带着整个张家,只要你把我交到警方或者军方的手里,我能把你家全咬出来。”
“你,和你姐。”柯西玛往昀泽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昀泽握着茶碗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悠悠的放下茶碗,拿起桌子上的那把手枪,突然猛的砸向柯西玛的额头,柯西玛毫无准备,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额头上,她的头嗡的一声,随后便有温热的血流下来。
昀泽放下枪,伸手抓住柯西玛的下颚使劲儿的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盯紧她的眼睛:“她为了找你,缕缕冒犯上级,现在被停职在家,你就这样对待她?”
柯西玛不知道是疼还是被昀泽的话戳中了心里,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咬牙:“那是她活该!跟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的军区长官一样,跟你父亲,你伯父一样,都是活该。”
昀泽听这话,手下力气徒然加重,似乎生生要将柯西玛的下颚捏碎,但胸口急剧起伏几次后,他一把推开了她,靠回到椅子上,长吐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心里的怒火,又拿起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然后丢给柯西玛:“养不熟的狼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是她猜到了我是鬼
☆、国
“我?”柯西玛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听到昀泽这样说她,冷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语气里都是嘲讽:“你想看真的狼崽子吗?我猜猜……头顶这三把枪,有一把在梓曜手里吧,你想没想过给他试试I56呢?或许你能看到真正的狼崽子。”
昀泽侧目望着她,细长的眼睛满是审视:“你还惦记着离间我和他?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全须全尾的从我这里走出去,才是你的本事。”
“瑞秋告诉你不许杀我,却没告诉我不许杀你。”昀泽的手支在扶手上,手摩挲着下颚冒出来的胡茬:“她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
柯西玛将擦完血的手帕在手里叠了,低低笑了起来:“张老师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也是很骄傲的,整个深圳乃至海南,第一个能瞒过你眼睛并且让你开口求情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我也是瞎了眼。”昀泽听她提起这件事,心里有些生气,当时的场景浮现在眼前,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信了你的胡言乱语。”
柯西玛微微笑起来,显得很得意,昀泽看着她的模样,深觉自己刚刚那一下打的轻了,只是他很忌讳打女人,刚刚一怒之下出手,现在也觉得实在不斯文。
她把折好的手帕放在手枪上,坐正了身体:“你猜的没错,你见到瑞秋用枪顶着我脑袋那次,就是她猜到了我是鬼……”
她原本是得意的,但是说到这里,目光有些暗淡下去了:“我没法承认,承认就不能翻身了,可也没办法骗她,我只能求她别杀我,求她留下我的命。”
原来瑞秋是真的知道……昀泽在没有听到柯西玛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敢完全肯定,现在见她这样说了,心里就全明白了,当时自己因为老爷子身体恶化,张海权可以动手的事情闯进瑞秋的房间,正见了瑞秋用枪指着柯西玛的情景,当时的柯西玛,完全没有现在的傲气,她缩在角落里,满脸泪痕,求瑞秋放过她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流浪狗。
“那个时候,她就下意识的在保护你了。”昀泽想起多年前的画面,许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但是依旧记得瑞秋说她怀疑柯西玛的身份,至于怀疑她是谁,她却没有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是军方的卧底。”
“我反水效忠她,过分吗?”柯西玛问了一句,昀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没办法站在道德的层面说,瑞秋是匪,对你再好也是匪,你是军人,你只能效忠你的国家。
他没有这个身份这样讲。
可他也没办法赞同柯西玛的做法,他见到过张琪找她的样子:“时至今日,张琪依旧不信你会叛逃,她认为你是遇到了困境,才不和上线联系的。”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才叛?”昀泽实在是想不通,如果柯西玛一开始对军方领导就心存怨恨,她大可以一早就叛,何必等到近两年呢?
柯西玛懒散的靠在椅子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想叛,是他们放弃了我。”
“往俄罗斯走货的那一次,消息我递出去了,但是我也说了,放这一次,因为具体路线只有我知道,货一旦被拦,那就是我的问题。可是他们丝毫不顾及我的死活,觉得这一次够大了,路途设卡拦截,一整车的货都折进去了。”柯西玛说起这件事,眉头皱在一起,似乎也有些想不明白:“如果不是瑞秋当机立断,在张海权面前说路线也曾透露给第二个人而且力保我,我早就被他一枪嘣了。”
她现在说的轻松,但是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过的张昀泽十分清楚,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下面,究竟蕴藏着的,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张海权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也就只有当时瑞秋的话,他能信个三分了。
“我为什么不叛?”柯西玛问昀泽,她倒也希望昀泽给自己一个答案,甚至想看看这位巧舌如簧的张老师,此刻会选择为军警辩解,还是说自己做的对。
原来,她的抉择里没有昀泽想象的无奈,有的只是刻骨的恨:“她一直在找你。”
柯西玛见他躲过了自己的问题,就明白对于张昀泽来说,这便是举手投降了,她低低的笑了起来:“我知道,她是我的后背,也理应全世界都信我叛逃的时候她不相信的。只可惜,我们一开始,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出身军旅世家,根正苗红。我呢?我是刘瑞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从一开始我的身份就不被相信,你知道我被甄别了多少次,才排除了军事间谍的身份?”
柯西玛哈哈的笑起来,就好像自己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看我是怎么瞒过你的,就知道我在那里都学会了什么。”
“甄别出来能怎么样,培养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们告诉我要回报给这个国家,可是甄别我的时候却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想要到这个国家来?说我天分好让我进入军队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想法吗?甚至救我的时候,有问过我想不想活吗?”柯西玛低迷的声音仿佛在控诉这个世界对她的一切不公与磨难,她忽然停住了,慢慢的吸了一口气:“他以为我抱着那把狙击枪就是天生的狙击手,他以为我走向这个国家就是对这个国家的向往,他以为一个年轻的孩子就应该是充满活下去的希望,他以为一切都是他以为的,所以无需问我。”
“事实是。”柯西玛的手搭在那张报纸上,上面的照片,是林凡找人特意换下来的,安晴在照片上,春风得意的笑着:“我抱着那把枪,往敌对的阵营走过去,想让他们开枪打死我,他们开枪打我,就不会注意到,另外一边正在把姐姐救走的中国军人。”
“从北极狐到军队,再到这里,我没有一刻是想活下去的。”太阳完全落下了地平面,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可瑞秋活着,我就想活,我想……护好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年你一直在洗白,怎么反而越洗越黑。
☆、暗档
“你把她护的很好。”昀泽心里也有些悲凉,就算是冷血如柯西玛,心底也始终有一个想要护住的人,她确实是将瑞秋护的很好,如果瑞秋不自己放弃自己的话。
可是仔细追究起来,瑞秋做这些,也是为了自己,看来路秦说的没有错,自己的确是负尽了天下的人。
两个人双双沉默了下来,话至此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过往似乎都逐渐明朗起来,那些所谓刻骨的仇恨,其实也不过就是心底的一点执念罢了。
“但是你却毁了她。”也许柯西玛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她的语气不在刻薄,沉闷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向张昀泽举起双手投降:“我怎么能不恨你。”
昀泽点点头,他明白柯西玛的这些行为,只是他始终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了路秦,又想要把耿峰还活着的事情告诉思雯,你看起来是在将自己手里的事情做一个了断。”
“这是你今天找我的目的?”黑暗里,柯西玛歪过头,她的眼睛折射着外面路灯的光芒,机警的仿佛暗夜里的猫,她一向如此,目光落在昀泽身上,昀泽也不害怕,他挥了挥手,二楼走廊的灯被打开,屋内变得昏黄起来:“我的目的是做一个了断,你和我。”
柯西玛死死的盯着昀泽,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但除了漠然,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她重新坐好身体,一如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你说的对,我是在做一个了断,但了断之前,我实在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深圳,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的话不是玩笑,你需要试一试梓曜,也需要让他在张海权面前,毫无弱点。”柯西玛摩挲着自己虎口的茧子,那是常年用枪留下来的:“琳达已经回去了,这边的事情,她一定会如实告诉张海权,张海权明里不会对那孩子怎么样,但是暗地里就不一定会不会动手了。”
“黑曼巴会不会护住他,也要看他是不是相信那孩子的身份。十多年了,很多事情都无法考究,老黑样多疑的性格,咱们谁都说不准。”柯西玛慢条斯理的分析着海南的形势,看上去完全在为了昀泽着想,但昀泽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海南也一定有你们的人,他们在那边已经达成了一种平衡,这个时候梓曜过去,就会打破这种平衡,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听到昀泽说“你们的人”,柯西玛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听说,夫人是准备过来了?”
昀泽点点头:“我和她谈过了,她明白我的想法,有她陪在梓曜身边,我多少也放心。”
柯西玛没有在继续说什么,看上去她也很同意昀泽的做法,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么事情也差不多了,梓曜并不着急往那边去,等时机成熟了,就可以像当年的张海权一样,顺理成章……”
她说道这里,突然停住了,勾了勾嘴角,似乎笑了起来:“说起来好笑,当初你帮着张海权夺了于老爷子的位子,如今又帮梓曜夺张海权的位子,这些年你一直在洗白,怎么反而越洗越黑。”
“黑和白,从来都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这话像是戳中了昀泽的心里,他也觉得自己可笑的很,挣扎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拉下了水:“不过我还真没什么可怕的,像你说的,就算你上了军事法庭咬出了我,其实也无济于事,这些年,你见哪个人,是我亲手杀的?”
“我既没有亲手杀人,也没有落下指使别人的证据,最多就是害得父辈被调查而已,我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很清楚,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呢。”这是昀泽从来没对人提起的,他能在这个圈子里来去自如,也正是这个原因,就算有一天真的被抓到了,警方是没有任何他参与凶杀、贩毒或者其他犯罪团伙的证据,他的手是干净的,从始至终都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