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士兵一离开,就有一个人,拿着长把的刷子,开始清理少年的身体。
片刻后,两个身穿白衣的执刀者走近手术室,在熟睡的少年身上,划开“Y”字型伤口。
木村三郎站在角落里,拿起素描本,手上快速地动作着。
整个手术过程不到十分钟。
季明晟的双眼染上了血红,他就像看一出默剧,看着少年逐渐从一个人,变成马路大。
“拿桶来。”
尚在跃动的器官被随意扔进去。
“这家伙,还活着呢。”执刀者嘲讽地说道。
像一条流水线,少年身上取下来的东西被送去陈列室。
季明晟吐的厉害,手术结束后,他被木村带回了居民区。
这里住的都是防疫部队的队员和亲属,依然在严密的看守区内。
很快就有医生来给季明晟看病,找医生在这里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迷迷糊糊中,季明晟听到有人说话。
“你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为什么不找个女助理呢?”一阵淫靡的笑声。
季明晟醒来时,室内只有一个女孩子。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黄色带有樱花的和服,跪趴在地上熬药。
听到动静,她露出笑容,眼神纯真动人,“你醒了?我去告诉木村君。”
女孩叫小秋,是个日本人,也是部队里顶级生物学家山口平的私人助理。
季明晟跪在榻榻米上,居民区这边的建筑,为了安慰远迁满洲的日本人的思乡之情,颇有日本国内的风格。
小秋放好餐点,突然被山口平拉着腰身扯到怀里,她惊呼一声,低着头小声哀求着:“山口君,这里还有其他人……”
山口平并没有继续,而是看向木村三郎,炫耀道:“你看,还是女助理比较得体。”
木村三郎连连点头,笑着表示赞同。
季明晟低垂着头,脖颈后的椎骨十分明显,他一言不发,引起了山口平的好奇。
“你吸鸦片?我一直很好奇,染上毒瘾的人,用来做不同的实验,会有什么不同。”
“下一批马路大来的时候,我一定让他们帮我留意,找一些过来。”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僵硬,山口平熟视无睹,聊他的生物实验聊的兴起。
深夜,木村三郎还要继续出任务。
他原本只是为冻伤部门绘制图画,可是后来因为画技精湛,任何部门需要时都会呼唤他。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找助理的原因。
然而
“季君,现在说不想去,是不是太晚了?”木村三郎声音平静,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简单的发问。
季明晟却向被踩到尾巴的猫,他浑身炸了起来,“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是在做什么!你们这么能对人做这种事情!”
他一闭上眼,就是那个浑身空空的少年的双眼。
季明晟颤抖着,蜷缩在角落里,眼泪直流。
“你怎么能和他们一起做这种事情?”
震耳欲聋。
木村三郎呆坐在那里,突然暴躁起来,把桌子推翻了。
“你觉得我想做一个侩子手吗?我的画笔是用来画美好的东西!而不是这些肮脏的!让人痛恨的血腥和杀戮!”
“但是……”木村三郎跪倒在地,抱头痛哭,他睁着眼,泪水落在竹席上,“他们逼迫我的,我也不想……”
战乱纷起,日本国内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人们喊出“奢侈就是敌人”的口号,木村三郎失去了大学的工作,也无法靠绘图养活家人。
他只能参军,被分配到满洲,拥有高超绘画技术的他,被防疫给水部队选中,每年拥有几千日元薪水,这些钱足够他在国内购买一栋房子。
带着大日本帝国的荣光,以及对光明未来的期许,他进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神秘部队。
现在他已经和这里的所有人命运与共,无路可退。
木村三郎恢复冷静,眼神毫无波动地看向季明晟。
“季君,我救了你。如果没有我,今天你就会是躺在那里的一份子,而我能给你鸦片,给你安全的住处,战争结束后,我会向石井殿请求,把你带回日本。”
恶魔在他耳边低语,“你会怎样选择?”
“cut!”
场务叫了停,连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木村三郎的扮演者,是国内老艺术家,段帆。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出演三四十岁的角色也丝毫没有破绽。
一喊停,段帆的眼泪就止住了,他扶起瘫软在一旁的连城,毫不掩饰赞赏,“好小子,差点被你给我对住了。”
连城虚弱地笑笑,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他们这一场戏,一次ng都没有。能一遍过,是整个剧组都很开心的事情,可现在却没人敢大声喧哗。
后半部分戏开拍时,整个剧组都转移到了戏中家属区住着,远处灯光大亮的实验区,一片死寂。
连城洗了把脸,一闭上眼,脑海里还是有戏中的画面。
他没有睡,望向实验区,坐在阳台上,抽了一夜的烟。
剧组里新来了很多老演员,都是演技派,一大清早段帆就起来了,围着附近跑了几圈。
然后回去换了身衣服,自顾自地坐在连城身边,从盒里抽出根烟:“怎么?还没出戏?”
他从张导那里听说过,连城这小子一入戏,就很难出戏。
“我跟你说啊,你要想吃这碗饭吃的长久,你得学会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入戏,什么时候出戏,你自己就要把握好度,不然谁也帮不了你。”
连城一言不发。
段帆看着他,“啧”了一声,“你小子真倔,我教你个法子吧。保准有效。”
“在现实世界找准一个锚点,这就是你停留在现实里的重心。”
连城眼神疑惑,段帆干脆好人做到底,解释道:“我年轻时候也跟你一样,入戏容易出戏难,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情况就好多了。有时候我们的人生真的很平淡,荧幕里的故事却又那么有趣,可现实再无趣,这里也有我们珍爱的、重视的人。”
说着,段帆从怀里掏出手机,“给你看看我外孙女,你看,多可爱啊。”
一个小女孩露出两颗细碎的牙齿笑得童真灿烂,连城也露出笑容。
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段哥。”
“嗨呀,我这年纪,估计比你爸还大了,我托个大,你叫我一声叔就行。”段帆乐开了花,他长着一张文气书生的脸,性子却很直。
作者有话要说: 基于史实的二次创作。
参考资料有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
日本作家森村诚一《恶魔的饱食》
铭记历史,珍爱和平。
第30章 痕欲消
狭窄的房间里,几个半大的日本少年,穿着白色手术服。
那个在广场上提醒季明晟抓紧脱衣服的老头子站在那里。
简陋的手术台上,还有未干的血渍。
老头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他“哎呀哎呀”地哭着,求助地看向季明晟,混浊的泪珠滑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哭着,哀求地看着。
季明晟回避他的眼神,拿着画本的手却止不住的抖。
“快爬上去!”有个士兵这样喊着,伸手把他往手术台前推了推。
少年兵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实验,他们也非常害怕,场面一下子僵持了下来。
老头子被人往前推了一步,他哭着回头看执刀的士兵,“别杀我呀,别杀我呀。”
有个少年眼神发狠,下手推了他一把,声音大了很多:“闭嘴!快上去!”
推他的手越来越多,每个上阵的新兵都伸出手。
老头子倒在地上,泪水滑落在地上,他的眼神已经死了,连哭都是无声的。
和昨天解剖少年一样,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手术结束后。
有人感叹,“少年人和老家伙果然不一样啊。”
他们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货架上两个不同出厂日期的食物。
那个少年是在放羊时被带回来的,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彻底离他的羊儿远去了。
回到休息区,季明晟受颤抖着往烟口倒鸦片,不等彻底点燃就深吸一口。
他被呛的趴在地上,脸涨的通红,呼吸急促。
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季君,请深呼吸。”
季明晟按照她的节奏调整呼吸,终于从窒息中缓过一口气。
小秋跪坐着,把他上半身抱在怀里,拿着烟枪让他吸。
暗淡无光的起居室里,沉默无言。
“你为什么会从日本来这里?”季明晟声音嘶哑,他仰着头看着小秋,少女年轻的面容上,藏着怜惜和轻愁。
她声音温柔,伸出手小心擦拭季明晟脸上的汗,“我加入了女子挺身队。”
为了帝国的荣光,学校里的女学生被鼓动着,离开学校,加入军队,为战争的胜利献上微薄之力。
季明晟心下了然,他尚在日本留学时,校园里就曾有人来游说。
“没关系哦,季君。战争就快要结束了,我们会回到日本的。”小秋期待地看向室外的秋菊,满洲国在日军的统治下,人人都过着幸福的生活。
季明晟像是吞咽了一块石头。
他想到了麻二家中快要饿死的孩子,想到了烟馆外每天都会增加的新尸体,想到了死去的少年和老人。
人人都幸福吗?
那为什么木村会愤恨,小秋会藏起来偷偷哭泣?
在这里待的久了,季明晟抽的鸦片量越来越大,木村向高木提出来请求,他每日吸的鸦片便由部队来提供。
小秋也曾提醒他,吸太多是会死掉的。
可每次季明晟挣扎着要吸的时候,她总是无声地流着泪,为他点燃新的烟枪,递到他的嘴边。
吸过之后,季明晟渐渐平静下来,他躺在小秋的腿上,失去光亮的眼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轻声道:“回去。”
小秋握紧他冷冰消瘦的手,轻轻点头。
季明晟越来越熟练,他本来就是画国画的好手,跟在木村三郎熟悉流程以后,两个人干脆分开。
去回应不同部门的请求。
有时候季明晟也会走进那些关押犯人的牢房里,记录实验后几天内马路大身上发生的变化。
牢房里关押的不仅是国人,还有白皮肤的俄人。
这一次,他进入感染了炭疽的牢房。
通常牢房里会有两到三人,不会一人一间,观察病菌的传染性也是实验内容之一。
“你是新来的吗?”他刚进来,就有一个白皮肤,个子很高的男人凑了过来。
“你好,我叫安东。”安东说着流利的日语,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在这里并不多见,更多的时候,季明晟看见的都是哭泣和辱骂,还有惧怕。
他冷冷地用中文回复:“我不是日本人。”
安东有些惊讶,紧接着又换了中文,“原来你是中国人。”
“那你为什么……”安东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用手指了指季明晟身上部队工作人员专属的白色防疫服。
季明晟没有搭理他,蹲下身子查看躺在地上的病人。病人的双腿已经完全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如果不是这里也隔绝的比较好,绝对会有数不清的苍蝇趴在这里。
病毒在蔓延,躺在地上的人,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的双手也开始肿胀,用不了多久,就会和腿一样。
安东站在他身后,提醒他,“不止是炭疽病毒,还有别的。”
正说着,有工作人员递进来今日份的食用水。
安东连忙笑着道谢,把水接了过来,他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是被人盛情款待了一样。
季明晟如实画下了病人的情况,他离开时,安东并没有喝下水。
他向季明晟挥手,“你的脾气真好,希望下次还能看见你。”
安东在马路大名单上只有序号,所有的马路大都一样。
但他告诉了季明晟,他叫安东,曾经做过中俄边境自备队的队员,擅长中日俄三种语言。
在不被当成人看的马路大中,他的乐观开朗以及对实验的配合,足以让日本兵记忆尤深。
季明晟从木村三郎那里得知,他是这里的老成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因为他精通语言,帮助部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私下有挑选实验体的日本兵,多次把他从名单上划过去。
季明晟和他熟悉了起来。
被关押起来的马路大并不是每天都要在牢房里关押着,有时候他们还有放风的时间。
安东隔着电流网朝季明晟打招呼,笑得依旧灿烂。
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拉长,不知第几年,季明晟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陆小满,一直跟在季明宏身后的抗日人士,经历拷打后被当成马路大送入了防疫给水部队。
与此同时,基地里的病毒研究停滞了下来。
有人私下里讨论,被关押起来的马路大里有个头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以一种日本人无法察觉到的通讯方式,在马路大中传播消息。
日本人投放的食物和水中,有可能有病菌,或者病房里有人感染后,其他人应该如何降低被感染的可能性。
牢房里关押的马路大结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团体。
这些用作实验的马路大,大部分并不是一次性的,有些马路大感染病毒后,回到病房受到照顾,反而影响了实验的客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