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升转了转手里的可乐瓶,回归刚才的话题:“忘跟你拍照了。”
“是啊。”贺中鹤故意用非常不满的语气说,“随便来个路人你就跟人拍了,我刚才还看着一高二学妹也找你凑热闹。”
“又看不见脸。”雁升笑笑。
周围沉浸在运动会可以带手机吃零食打游戏中的同学们玩儿得正欢,上午没有高三的场,这会儿都很轻松。BGM一直没停,主席台广播室传来带着啸叫的声音,让高一报女子800和男子铅球的去指定场地集合,整个大操场虽然乱,但很热闹。
耳朵被各种高分贝噪音包|裹的时候,雁升往贺中鹤那边又坐近了点儿,凑到他耳边:“但是我没朝高二学妹比心啊。”
贺中鹤转头看着他,两人离得很近:“嗯?”
雁升挑了下眉,“嘶”了一声,顿了会儿又说:“我就朝咱班比了个心。”
“我知道,特滑稽。”贺中鹤还是有点儿没明白他意思。
“其实不是朝咱班比的,是朝一个人比的。”雁升也看着他。
深秋天高云淡,明媚的阳光并不烤人,但晒得贺中鹤有点儿发晕。
“谁?”他问。
心里大概能猜到雁升的回答,但就是晕乎乎的,心跳得很快。
广播音响又一阵啸叫,雁升凑近了些:“你。”
第39章 “跟上。”
虽然周围一片喧闹, 但这个字儿贺中鹤听得非常清晰且真切。
两人对视着,眼神都有点儿飘忽。
贺中鹤脸被阳光烤得发热,有种想逃的感觉。
不是因为紧张惊讶或什么, 而是某种一直蒙着情绪突然被人揭开, 隐隐知道的事儿突然被人坦白, 慌了。
这种时候应该打个哈哈说点儿什么的,但他嘴皮子突然非常不利索, 搜肠刮肚半天, 脑子跟被什么糊住了似的。
幸好石宇杰这时候喊了他一声:“老郑催加油稿了, 一人五篇。”
“对对对对加油稿, 差点儿忘了。”贺中鹤手忙脚乱从书包里抽出个本子, 唰唰撕了几张,往雁升手里一塞,“写。”
雁升微微往后靠着, 看他又往书包里翻笔袋,其实笔袋就在侧兜插着。
非常明显的强装镇定。
有点儿懊恼, 刚才不应该说这个的。
突然想起来夏天那会儿的心态。
近点儿就行,不再多了。
看看就行, 别抽不出来了。
然而现在完全脱轨了,偏得离谱, 而且不知道是从哪步开始偏的。
感情只要维系,就会自然而然地发展, 或快或慢,方向四通八达, 有时候还真不是人为能控制的。
五篇加油稿写得非常水,诌了一篇半就诌不下去了,最后还是用手机搜的。
贺中鹤已经恢复平常状态了, 坐他旁边跟石宇杰辛凯那些人打游戏开黑,赢了输了都嗷嗷的,电竞狒狒。
他就是那种到哪儿都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人缘儿好,话多,没正形,单纯,敏|感,有点儿情绪化。
完完全全舒展在阳光下,大大咧咧狂放自如,身边没有阴翳。
一上午时间,一个在沉迷游戏中度过,一个在脑写贺中鹤观察日记中度过。
看台基本够坐的,原本搬来的凳子被几个挤到看台底下的班借走了,中午回教室午休连个凳子都没得坐。
老郑考虑再三:“教室午休的同学|运动会期间中午先回家或者去宿舍借宿吧,咱班男女宿舍应该都空着几个床位。”
贺中鹤当然不会去宿舍蹲着,光|膀子大汉给他留下阴影了。
散场的时候校园里再次陷入拥挤,石宇杰他们一边走路一边继续打游戏,这几个都是常年住宿舍的。
“去哪?”贺中鹤问雁升,“回家?”
“后门那边挤过去得半天。”雁升说,“公寓。”
好嘛,攀学霸高枝的好处,人家还有个小单间呢,差点儿把这茬忘了。
三号公寓跟其他学生宿舍不一样,这栋更像居民楼,里边住的人少,而且不光学生住,也有通过各种渠道在这边租房子的陪读家长。
“我之前住四人宿舍,高三才分到这边的公寓。”雁升带着贺中鹤往楼上走,不少门前贴着春联,有的开着门,家长在里头做饭。
“那你住这儿就是了,还搬家属院干嘛?”贺中鹤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
走到六楼最里头那间,雁升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住这儿能半夜三点把你从图书馆逮回来吗。”
“操。”贺中鹤噎了一下,“这楼也有宿管阿姨啊?”
“有。”这间三十来平米的小公寓雁升几乎没来过,就收拾过来一床铺盖和几件衣服备用,“管得不严,但也限制进出时间。”
“懂了,”贺中鹤说,“影响你去大鸟转转酒吧打工了。”
小宿舍不怎么宽敞,但五脏俱全。一张铁床旁边有学习桌椅,旁边砌出来一间小厨房,露天小阳台是阳面的,晒衣服足够了,边上还有独卫浴。
墙好像被上一任住户刚刮过腻子重新粉刷,墙皮有点味儿,开阳台门通了会儿风才散。
参观完整个小公寓,两人突然没事儿干了,一个坐床上一个坐椅子上干瞪眼。
“睡会儿吗?”雁升拍拍床,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在上午比心那事儿之后,非常容易让人误会。
贺中鹤忙掏出手机扒拉着:“没午休习惯。”
雁升没说话,往床靠墙那侧坐了坐,半躺着倚墙上。
他这会儿也不困,从书包里拿了册历史年表看着。
非常沉默的几分钟,只能听见不知道隔壁谁家弟弟妹妹的尖叫声和蹬蹬蹬来回跑的声音。
雁升平常学习专注度百分百,但这会儿盯着几个历史|事件怎么也看不进去。
贺中鹤胡乱刷着微博,其实刷了好几下关注人微博也没更新,号上压根儿没几个关注,最新一条还是几个月前鸟啊噗的。
“贺中鹤。”
贺中鹤顿了一下,放下手机看着雁升。
这个语气有点儿要说什么大事那意思。
雁升合上手里的册子,看着封皮:“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膈应,上午那事儿。”
贺中鹤被他问愣了,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严肃地聊这个。
太难回答了。
比他做过的任何一道数学压轴题都难。
奥赛题也不带这样的啊。
膈应吗?当然不膈应。
那为什么慌?
就跟逮到一只小鸟似的,怕它扑腾出来啄人,等一个人静下来了再把它拿出来好好安顿。
所以贺中鹤现在没有做好回答的准备。
稍有不慎两人现下的关系可能就崩盘了。
雁升见他迟迟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是……”他挑了下眉。
“没觉得膈应。”贺中鹤现在非常想穿越回去掐死当时的自己,“我没多想,你也……别想多了。”
总不能现在突然告诉雁升,哈哈,我也是gay,男同竟在你身边。
太欠抽了。
而且这样显得自己好像隐瞒性向接近他有所图似的。
主要是一开始真没能想到关系会变得这么近。
贺中鹤现在脑瓜子嗡嗡的,他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尽快把这事儿坦白了,不然他自己得暴抽自己。
“知道了,”雁升点点头,声音很平缓,“要是有时候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要说出来。”
“嗯。”贺中鹤良心遭到大大的谴责,应得非常心虚。
好在雁升终止了这个话题,他起身:“去楼下买水,你喝什么?”
“跟你一样就行。”贺中鹤看着他出了门,“咔”一声,门被轻轻带上。
“……操。”他抹了把脸。
下午气温稍高一些,有了上午的安排布置,没之前那么乱了,各项比赛有序进行。
一般运动会最抢眼的项目就是赛跑和篮球,其他什么掷垒球跳高跳远颠球之类的项目都是在足球场或者南边小操场悄悄进行的,没什么人注意。
下午班里五个人有单人项目,一个男子一千五,两个女子八百,还有踢毽子和跳高的。
本来是有两个男子一千五,但另一个报名的于振临时取消了,而且班里没替补。
再就是篮球班级赛,挺不正经那种,班级和班级对打,随机抽号。
老郑站人堆里扯着嗓子念名单的时候雁升才知道贺中鹤是班里唯一一个跑一千五的。
“……你行吗?”他皱眉看着老郑亲手给运动员挨个贴号码牌。
“不行就快下来。”老郑接话,“其实就不应该让你报长跑的,出了事学校担责任还是谁担责任。”
“您说点儿吉利的吧。”贺中鹤笑了笑,“我不正经跑,累了就下。”
还有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候场,贺中鹤后背贴着个大大的号码牌,坐看台上眯着眼发呆。
雁升看着他:“我替你?”
“不用。”贺中鹤看他有点儿紧张,笑了,“难受了肯定不硬撑,我就是……想感受一下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
“我明天有接力,”石宇杰坐雁升斜后方的位置,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你怎么不替我啊?”
“有订书机吗?”贺中鹤转头。
“没,干什么?”
“把你嘴钉起来。”
一石二鸟注定不是三角形的坚固友谊结构,石宇杰觉得他俩单独连线去了,自己就是个遭人排挤的小点儿。
广播室喊高三男子一千五长跑A组候场的时候,班里人都从午后晒得人犯困的阳光中惊醒,一阵乱吆喝贺中鹤。
这些人对长跑运动员最照顾,毕竟离看台最近而且比得最累的项目。
老郑坐二十三班小桌跟前,回头看了看贺中鹤,比了个拳头。
郭瑶从前排挤过来要去足球场陪他,班长从箱子里抽了瓶水给她。
主动要去场内看的人不少,纪律委员雷博超举着个相机也跟了过来,据老郑说这次运动会的照片是要印进毕业纪念册的。
“少来几个人吧,我压力很大好吗。”贺中鹤把热血沸腾的一群人往回赶了赶,“回几个,咱班看台就一半儿人了。”
有几个看热闹的回去了,剩下五六个跟在他身后,声势依然浩大。
石宇杰和雁升挺想笑,让外班不知道的一看还以为是破纪录预备役出山了。
站上起跑线的时候,贺中鹤看着举着发令枪的老师,紧张了。
本来是只想凑个热闹重在掺和的,但扭头隔着半个操场往自己班看台一看,一堆人全都在挥胳膊。
再一看不远处站草坪上拿着水毛巾外套一脸期待的几个人,跟别的班的陪跑人员挤一起,个个紧张得不行。
吴昊跟他同组,贺中鹤在最内圈1道,吴昊在他旁边的跑道,冲他竖了竖拇指。
做着准备活动,望了一眼被清空的长长跑道,手心有点儿发凉,一攥,冷汗涔涔。
“加油贺中鹤!”
“干翻二十三班!”
别人都在喊加油,雁升走近了一些,跟他说:“不要硬撑。”
全班唯一一个没冲他喊加油的。
贺中鹤笑了笑,看着他:“知道了。”
发令员站到台子上,吹了声长哨。
高三部某几处看台几乎是静止的,都屏吸听着这边的动静。
内场草坪上的一众陪跑人员都注视着他。
“各就位——”
“预备——”
贺中鹤吸了口气。
“啪”一声枪响,广播室的运动会BGM瞬间跟着音量上升好几格。
嗖。
“贺中鹤贺中鹤冲冲冲冲!!!”陪跑队伍迅速沸腾,郭瑶边跳边喊,身后站着石宇杰,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但现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已经跑到弯道的贺中鹤,无暇顾及他炸雷似的音量。
可惜开幕式后学校就没再用无人机了,这会儿的场面绝对比开幕式壮观,乌泱泱一群陪跑的从内场这头跑到那头,还有看台上疯了似的挥啦啦棒和小旗的一大帮人。
也有几个班的陪跑的用另一种站位,四五个人各站跑道一角,等自己班运动员到各人负责加油的区域就喊。
一片铺天盖地的嘈杂中,贺中鹤很快觉得自己没力气了。
操,也就跑了半圈多,腿已经迈不动了。
吴昊从旁边超过他。
贺中鹤咬了咬牙,咽下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儿,稳住速度,一点点加快。
A组8人,他现在跑第三。
“来了来了来了……”班里人见贺中鹤跑到二十四班看台跟前了,一个个蓄力。
有的踩上椅子,还有的从看台上跳下来,举着衣服小旗手机啦啦棒,齐声暴喝:“贺中鹤!加油!贺中鹤!加油!”
声音震天,早读要是有这音量估计人家楼下理科班能上来打群架。
老郑捂着耳朵,看着这群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学生们。
贺中鹤没扭头看他们,嘴角勾了勾。
这一刻突然体会到了,那种同学情谊,那种在傻不愣登青涩年纪特有的朝气,在秋日阳光下肆无忌惮。
他加快速度,在二十四班看台跟前超了第二名。
“啊啊啊啊啊啊!!!”身后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陪跑团匆匆赶到这边,嗷嗷喊加油,石宇杰都破音了,尖叫鸡似的。
超了第二名后体力明显不支,他喘得厉害,跑太卖力了周围太闹,没觉得心脏多难受,只觉得胸闷,脑袋发蒙,嗓子跟被风干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