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在呢。”
第88章 番外·孤儿院(上)
厚重的乌云宛如吸饱了墨汁的棉团,沉甸甸地坠在半空,淋淋地滴落下漆黑的雨水。
目之所及的高楼、绿地、广场都破败了,没有人影,半点生机都不见,暗淡的色彩好似从发霉老照片中拽出来的,像是被蒙上一层毛玻璃般让人看不清晰。
大风呼号的声音、雨水砸落的声音以及落叶摩擦过空气的声音都被这世界吞没,仿佛有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巨大空洞,将整个世界的生机全部倒吸进去。
苏叶拨弄下被裹挟着尘沙的暴风吹乱的碎发,和陈不郁一起走向不远处的车站。
“距离这里三站地,我们可以顺着站台直接走过去。”陈不郁指着被刻画至惨不忍睹的竖版小字,修剪圆润的甲缘和赃污的站牌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叶看向似乎望不到尽头的马路,握住陈不郁的手道:“走吧……”
待他们走到孤儿院的铁门近前时,昏黄的世界仿佛于死寂中复苏,连腐朽的枯木似乎都变得鲜活,在时光的重压下勉强抬起头来。
“彩虹之家……”陈不郁辨识许久,才勉强认出墙面上残破不堪的暗红色漆字。
苏叶和陈不郁透过两扇铁门间的缝隙朝院里看去,年龄各异的孩童正围绕着古旧的滑梯嬉笑打闹,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喝茶。
约莫十分钟左右,早前被卷进副本的隋缘居和乐享赶到,四人成功会合。
苏叶只来得及将两颗血晶分别递给隋缘居和乐享,还不等他们交换信息,院内的中年妇女便径直走来,从门缝谨慎地打量着四人道:“你们是来应聘护工的吗?”
尽管乐享从未参加过副本比拼,但却是单机探索类游戏的行家,所以她立刻意识到中年妇女恐怕就是推动剧情的NPC。
然而就在乐享正准备顺水推舟地承认下来时,苏叶却赶在她之前开口道:“不是,我们拐卖小孩的人贩子,来你这看看货而已。”
中年妇女的脸像浇了颜料般变得铁青,这显然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和目光泰然的苏叶对视半晌,她咬牙转身……
“等一下……”在中年妇女迈开步子之前,苏叶笑眯眯地叫住对方,话音一转:“我们又改变主意了,我们决定应聘这里的护工。”
中年妇女的面孔像裂口的馒头般突然变得狰狞,但她很快便强忍下怒气,闷声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他们进入院落后,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嘠声,如同被喂饱的巨口般轰然关闭,将铁门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沙尘连天,门内祥和一片。
和陈不郁对视一眼,苏叶了然地摩挲着下巴,呢喃自语:“有点意思。”
院内玩耍的孩子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不约而同地停下打闹、嬉笑,他们纷纷将好奇的视线投向苏叶他们,目送着中年妇女带他们走进前方的矮楼里。
棚顶老旧的白炽灯只能勉强照亮走廊正中的位置,逐渐转灰的暗色延绵至和墙壁相接的阴影。
墙漆像是走向衰亡般剥落出斑驳的痕迹,散发着日薄西山的腐朽暮气。
直到中年妇女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热烈的阳光自落地窗照进来,将低调却奢华的办公室照映的富丽堂皇,仿佛为整栋矮楼都注入了勃勃生机。
“院长……”中年妇女尊敬地轻唤背对门坐着的中年男人,恭谦地弯下腰,“有人来应聘护工了。”
身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也就是院长——蹬动座椅转身,常年紧抿的双唇两旁是刻凿般的八字纹,他蹙眉打量了苏叶他们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他抽出压在资料底部的一份文件袋:“薪资待遇什么的,这里面都有。”
“你们看一眼,没有异议就签字,今天开始工作。”
苏叶这次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利落地在横线处签下自己的大名:你爹。
院长亦是没让他失望地直接将合同收起,然后打发他们去找已经离开的刘姨——也就是先前将他们带来院长办公室的中年妇女,让刘姨给他们安排工作。
刚关上院长办公室的大门,乐享便急不可耐地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副本到底是什么玩意?还有,你干嘛说自己是人贩子。”
陈不郁解释道:“你可以把副本理解为探秘类游戏,只有按照提示线索通关,才能够离开这里。”
“苏叶说自己是人贩子,则是为了试探副本的底线。”
“如果NPC因为苏叶满嘴跑火车而拒绝我们进入,则说明NPC更加人性化,副本难度较高;而现在,尽管苏叶戏耍了NPC,她还是强忍怒火放我们进来,说明NPC行为刻板,副本难度较低。”
“在这种副本当中,自由度还是相当高的,我们行事相应地可以灵活些。”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们一句。”苏叶补充道,“副本更类似于恐怖探秘类游戏,所以院长、刘姨和外面那些小孩,不仅不一定是人,甚至有可能连鬼都不是。”
“而且根据我们的经验,在生存类副本中,百分之九十的NPC会在夜晚攻击任务者。所以我发自内心地建议你们俩,除自己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
隋缘居反问道:“你们也不能相信吗?”
“我们当然可以相信,但是……”陈不郁拉长音调,“万一厉鬼幻化成我们的模样,我不相信你俩能认得出来。”
“所以还是保险一点,你俩干脆谁都别信。”
乐享和隋缘居:“……”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隋缘居调整好心态,直接转移话题:“我们接下来去找刘姨?”
“你不会以为我们真是来当护工的吧?”苏叶看向隋缘居,眼神中满是「你怎么会有这样诡异的想法」的诧异,“我们接下来当然是要先把这栋楼探索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于是在苏叶的安排下,四人分头行动,并且约定两小时后在楼门口会合。
遗憾的是,苏叶、乐享和隋缘居都一无所获;幸运的是,陈不郁发现了处可疑的地点。
“地下室锁着。”陈不郁转动酸痛的腕骨,眉间拧起不悦的疙瘩,“其它的门锁,我砸也好、撬也好,总能弄开。那道门锁却不行,地下室一定有问题。”
苏叶顿时像看到鲜肉的大猫般精神抖擞起来,挑眉道:“说不定,副本产生的真相就隐藏在那。”
“所以……”乐享茫然道,“那我们怎么才能进入?”
早有计划的苏叶直接道:“你负责监视院长、隋缘居负责监视刘姨、我和不郁负责监视这堆小孩,看谁会进入地下室,我们跟上呗。”
自此,苏叶四人开始重复着「看护小孩、打扫卫生和准备食物」的充实生活。
七天的通关时间转瞬即逝,他们仍旧没找到进入地下室的方法,副本更是没有放他们离开的迹象。
“我们怎么还在这鬼地方啊……”乐享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向浑浊的沙黄色天空,身心俱疲道,“哪怕我们没找出地下室的猫腻,但我们至少成功生存下来了啊,这不算通关吗?”
她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刘姨忽然朝他们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苏叶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恰好对上一脸警惕的刘姨,对方正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扫视过苏叶四人。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半眯起眼睛,试探着回答:“我们是来应聘护工的。”
“应聘护工?”尽管刘姨仍是心存怀疑,但是副本的惯性下,她还是开口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再次跟上刘姨脚步的乐享和隋缘居面面相觑地懵逼,隋缘居压低声音道:“这算怎么回事?刘姨怎么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
“她确实不认识了。”想通其中关窍的陈不郁长吐一口浊气,咬牙切齿,“所谓通关时间七天,根本不是我们存活七天就会被放出副本。而是我们存活七天后,时间就会被重置。”
“怪不得我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
“要是我们破解不了副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
乐享:“永远?!”
隋缘居:“困在这?!”
想起褪色的墙壁、腐朽的床铺和死寂的空气,他俩同时产生有一种天塌地陷的眩晕感。
我真想说,谁要是能猜到真相我倒立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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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孤儿院(中)
守株待兔已经被证明行不通,苏叶只能将原本简单粗暴的计划细化:“我们这样干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主动出击吧。”
“不郁,你去院长办公室找找线索。”
“你俩去刘姨的宿舍,看看能不能翻到什么。”
“这堆小孩交给我,说不定他们能知道点东西。”
四人再次分头行动,陈不郁、乐享和隋缘居都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只有苏叶光明正大地以看护为借口在孩子们的床铺上摸索,甚至还能顺便套话。
因为苏叶此刻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所以他套话的方式也相当随意:“你们知道这里有间地下室吗?”
盯着苏叶扒自己枕套的动作,缩在床角的男孩有些委屈地点了下头:“知道的……”
隔壁床的女孩不满地瞪了男孩一眼,掀开被子起身,纠正苏叶的说法:“那不是地下室,那是——”女孩顿了顿,苦恼地抓了把头发:“那是什么来着?我有些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地下室。”
其他孩子也纷纷从被窝里伸出头来,附和着女孩说:“二姐说的对,那不是地下室!”
“地下室怎么能生出弟弟来呢?妈妈说,那是宫殿。”
“苏哥哥太蠢了,只有建在地下的房子才叫地下室呢。”
“对……”最先开口的男孩赞同地点头,顺着兄弟姐妹的话头道,“是弟弟的宫殿来着,不是地下室。”
意识到这些孩子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中多,苏叶立即端正态度。
他放缓了翻找物品的动作,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孩子们的回话上:“你们说的弟弟是谁?”
“弟弟就是弟弟。”
苏叶:“……”很好,这回答一点毛病都没有。
他复又问道:“除了「弟弟」,宫殿里还有什么呢?”
“宫殿里还有什么,我们哪知道呀,只有弟弟知道。”
苏叶:“……”很好,这回答也一点毛病都没有。
“你们没去过宫殿吗?”
被其他孩子称为二姐的女孩绞着手指,不复之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低落得像是被母兽遗弃的幼崽:“没有,我们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去不了宫殿。”
“弟弟、宫殿、妈妈还有这些孩子……”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毫无关系的词语连接在一起,苏叶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妈妈是……”
他本想问「妈妈是谁」,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得到「妈妈就是妈妈」的回答后,便改换了提问方式:“妈妈在哪?她来看过你们和弟弟吗?”
小男孩惊讶地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妈妈在这啊,你又不是没见过她。”
“嗯……”其他孩子亦是赞同地点头,抢答起来:“妈妈是好人,她一直在照顾我们。”
“弟弟无时无刻地保护着妈妈,妈妈无时无刻地在保护着我们,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虽然我们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但是妈妈还是收留了我们,对我们特别好。”
耐心地等孩子们夸奖完「妈妈」,苏叶才追问道:“妈妈是刘姨吗?”
孩子们齐刷刷地摇头:“刘姨是刘姨,妈妈是妈妈。”
正午炙热的阳光照出苏叶脸上的愕然:“?”刘姨不是妈妈,难道院长是妈妈?这副本是不是太时髦了,还弄出一男妈妈……
然而在他正要继续询问的时候,房门的转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站在门口的刘姨用死水般的目光扫过苏叶和孩子们,常年板着的脸僵硬得像扑克牌:“让你们午睡,不是让你们聊天。”
“小苏出来,和我去准备晚餐。”
意犹未尽的苏叶不情不愿地被刘姨叫走,他只能安慰自己等明天午睡再问。
好在忙碌让时间不至于难熬,钟表的时针很快指向了数字「10」——睡觉的点,苏叶、陈不郁、乐享和隋缘居终于能围在桌边总结开会。
苏叶先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转述给其他人,然后又说出自己的推测:“孩子们口中的「妈妈」显然就是关键NPC了,只要找到她,我们就有希望进入地下室。而地下室中的弟弟,十有八九就是副本产生的原因。”
“不过,我还是有两点想不通。第一,那些孩子说我见过「妈妈」,可是无论是之前的七天还是重置后这两天,我都没见过除刘姨和院长之外的活物。”
“第二、既然「弟弟」被单独关在地下室,那说明「弟弟」应该是很危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