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对上了,陆宇舟高兴地冲他招招手,用手势告诉他,“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静静地吃个饭。”
也许是频频的窥视,穆洺有种针芒在背的感觉,他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那时候陆宇舟正冲着男人在笑,那笑容甜得太刺眼了。
陆宇舟也终于看清了穆洺,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是在电视画报上,又像是住在同一个小区,每天跟他擦肩而过的邻居……奈何印象模糊,一时想不起来。
第25章
陆宇舟看见顾景衡和对面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目光点了点他,示意他过去。
郑昊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喊你呢,快过去吧。”
“那你先吃,我过去看看。”陆宇舟起身往那边走,一面还在想着,待会儿怎么跟那位生意伙伴打招呼,要不要按他们生意场上的规矩来,握个手先?
他走到顾景衡身边,冲穆洺点头微笑,一只手很自然地伸了过去:“你好,我叫陆宇舟。”
穆洺放下刀叉站了起来,伸手同他交握,“你好。”
“你俩搞这么正式干嘛。”顾景衡突然出声。
陆宇舟缩回手,嘟哝了句“这是礼节”,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有点心神不宁,偷偷打量几眼对面的男青年,思绪飘得有些远,想法前仆后继,却还是瞧不出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够确定的是,这俩显然不是什么生意伙伴。
倒是穆洺先开口自我介绍了一番:“我是景衡的大学同学,认识好多年了。”这话说完,他还特地看了眼顾景衡,“应该有十年了吧?”
模样俏生生的,眼神相当摄魂,可人家明明是自然流露。
当时陆宇舟就一个想法:真媚啊,以前看香港老电影,那些带着年代滤镜的港星,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没想到今天还能在现实里见到活生生的例子。
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原来你俩是大学同学啊!”陆宇舟故作惊讶道,“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是不是就你们学校的?我们中学物理课本上还印了他,太厉害了,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像他那样的物理学家,但我理科不太行……”
顾景衡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房子买了多大的?”
陆宇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刻意对着穆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和景衡说点家里的事。”
顾景衡皱眉:还是头一次听他正儿八经叫自己名字,平时张口闭口都是“老板”。
陆宇舟凑到男人耳边:“一百三十平,二十三楼,这人谁啊?”
“他刚才不是都介绍过了。”男人清冽的气息离得很近,尾调是广藿香和松木。
“真是大学同学啊。”陆宇舟将信将疑地嘀咕,不过一点没显露出来,他转过脸还冲穆洺笑了笑,“这家的黑松露焗蜗牛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尝尝。”
穆洺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没见陆宇舟之前,他一度以为这会是一个温柔娴静的男人,他略表客气地笑笑:“尝过了,是挺好吃的。”
陆宇舟拿起男人的刀叉给自己喂了一口牛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在哪儿碰上的啊?还是提前就约好来这里吃饭啊?”
顾景衡简单擦拭嘴角,“提前约好的。”
穆洺愣了愣,没想男人会如此直白,他感觉自己此刻正站在悬崖峭壁上,既刺激又害怕,害怕自己脚跟不稳,摔进万丈深渊,“是、是因为我最近遇到点麻烦,正好找景衡帮忙。”
陆宇舟可不信,他眯眼瞧着对面的男青年,又拿起顾景衡的红酒杯喝了口酒,“什么麻烦?说出来听听嘛,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
穆洺看着顾景衡,完全是一副求助的眼色,陆宇舟凭直觉断定这两人有猫腻——大概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出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果然下一秒,顾景衡便开口替那人解围:“郑昊陪了你半天,别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
穆洺慌慌张张地想逃离这个压抑现场,他是嫉妒这个小演员,可当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块,他竟然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单凭一句“大嫂”,就能教他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高脚杯,杯子倾身倒下,玫瑰色的液体慢慢渗透进了桌布。
空气中浮沉着甘甜的醇香,陆宇舟感觉自己就像是戏里的三流配角,穿了一身假名牌招摇过市,却连进入高档会所的邀请函都没有,他只能收拾起最后的尊严匆匆离场,而那气质冷清的主角兴许还会施舍他一点高高在上的同情。
他再笨也看出了穆洺的慌乱,可这慌乱里竟掺杂一种敌意,那种“不屑把你当对手”的敌意,这种天生的优越感估计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和顾景衡已经相识十年了。
“你衣服上好像沾了点,要不要去卫生间洗洗?”陆宇舟冷静了下来,佩服自己还能维持住体面。
穆洺低头看了眼,趁机逃离:“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失陪一下。”
趁此机会,陆宇舟观察了这人的身材比例,应该不到一米八,腰身极细,走起路来屁股翘挺,如果性取向跟他一样的话,那就是零中妲己。
他渐渐收回了目光,给两人之间的关系重新下了定义:“长得还挺好看,他不光是你的大学同学吧,你俩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顾景衡不吃冷嘲暗讽这一套,直接跳过了这个无聊话题:“要是吃完了,你就跟郑昊先回去吧。”
“碰都碰见了,我跟你一块回去。”
顾景衡直接拨通了郑昊的电话:“你过来。”
郑昊心里已猜出七八分,走近了,拍拍陆宇舟的肩膀,“接着去吃啊,再给我点几个菜,我还没吃饱。”
一个两个的全在他跟前演戏,陆宇舟有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缺感,郁闷得没话可说,他咬着下唇缓了许久,然后有气无力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刚才那是景衡的嫂子。”郑昊在一旁帮腔。
顾景衡默然地看着他,一句话没说,然后拿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跟好几月前在酒桌上为哄他开心喝掉的那一杯红酒,不知是不是一个味儿,“跟郑昊回去。”
“我就不回去!”
“你到底想干嘛?”终于露馅了,这种不耐烦的神情,陆宇舟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他呀,偶尔的温柔都是假的。
陆宇舟咽下满腹委屈,嘴硬道:“行,我先回去,你跟你嫂子慢慢吃。”
顾景衡深深剜了他一眼,不留情面道:“在家里刻薄也就算了,这是在外面,胡搅蛮缠也要分清场合。”
“谢谢顾总提点,我知道了。”陆宇舟阴阳怪气地撂下句话,转身走了,郑昊匆匆买完单,追了上去。
“小陆子!”郑昊追出饭店,一把抓住了这个落荒而逃的人。
陆宇舟甩开他,“你拉我胳膊干嘛!耍流氓啊!”
忌惮于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郑昊把他刚刚落下的帽子和口罩递到了他手边,“不想上新闻的话,赶紧戴上。”
陆宇舟接过来戴上了,然后插着兜默默朝前走。
郑昊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知情,“你之前不是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姓穆的,刚才那人就是,他叫穆洺,是景衡的前男友,大学里就处着呢,后来……后来他跟景衡的大哥结婚了。”
陆宇舟已经辨不出那些字里的意思了,什么前男友,什么大哥,落在他耳朵里都成了风,此刻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年之前,那时候他也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宠他的帅小伙儿,两人成天被窝里腻歪,说起肉麻的话就跟吃饭喝汤似的,一点不知害臊。
“你啊,做事冲动,容易犯傻,放心吧,以后我罩着你,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嘿,谢谢您了,那必须得是鲍鱼鱼翅汤。”
“我工资卡以后都归你了,别的不许买,只许买鲍鱼鱼翅,天天往死里喝,必须得喝饱了。”
他哈哈大乐,乐得在床上直蹬腿,得意忘形之际,还把脚丫子伸到男人眼皮底下,“小过啊,来,给朕捏捏脚。”
……
北市的夜晚,霓虹璀璨,商业区永远是一片灯红酒绿,陆宇舟站在闹市中心茫然四顾,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郑昊担心地看着他:“打个车回家吧,你那车先停这儿,明天我找人给你开回去。”
陆宇舟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郑昊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辆出租车,距离他们900多米,大约等了几分钟,那司机到达指定地方。
郑昊拉开车门,回身看了看他,“上车吧。”
陆宇舟弯身坐了进去,郑昊也一齐上了车。
两人肩并肩坐在后面,气氛诡异的安静,好半晌,郑昊不放心地开口问了句:“你没事儿吧?”
陆宇舟闭着眼摇了摇头:“没事儿。”
“想开点吧,像景衡这种家世的人,最后娶谁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他和……”郑昊欲言又止,“他和那谁,当年就是因为他妈不同意。”
“我知道。”陆宇舟轻声道。
苏阿姨知道他们最近住在这边,自己也懒得两头奔,晚上就歇在客房,这会儿在厨房搞卫生,听到外面门开的动静,她猜是小陆回来了。
走出去一看,果然是。
苏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好久没见这孩子,还怪想念的:“今天怎么这么晚,我去给你热热菜。”
“不用了阿姨,我在外面吃过了。”
“那要不要喝点汤,厨房里有瓦罐鸡。”
陆宇舟强颜欢笑:“真不用了,有点累,我上去泡个澡。”
他明白人不应该耽于往事,可大脑完全不受控,一直在循环播放过去的只鳞片爪——那个爱他宠他、愿意省吃俭用攒出大半年的生活费只为给他买块手表的帅小伙儿,在今晚忽然就死灰复燃了。
陆宇舟崩溃地跑上楼,越跑越快,关上门,整个人累倒在了地板上。就连身下的这块棕色系的地板,仿佛也承载了那段记忆。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不会是甲醛吧。”
“是不是傻,甲醛能闻出来吗?”
过云谦拉着他去看新装修好的卧室,“这地板颜色还行吧。”
他笑吟吟地偎着男人,没脸没皮地恭维:“我老公眼光就是好,周末去家具城把家具也定了吧。”
……
【舟舟,我可能回不去了,答应你的婚礼,也没法给你兑现。别哭,我最怕看你哭,把我忘了吧,找个脾气对付的人好好过日子。有时间替我回去看看妈妈,你是知道的,打从我把你领回家吃第一顿饭,她就一直把你当成她自己的亲孩子。
你以前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其实我也不知道,昨天我躺床上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性格吧,我喜欢你的性格,不服软,肯吃苦,在哪里跌倒就能从哪里爬起来。现在你在我身上摔了一跟头,没什么大不了的,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吧。】
小过又在他耳边念起当年的那封遗书,陆宇舟想伸手抓住他,想求他别念了,求他不要再来折磨自己了。
第26章
陆宇舟泡了热水澡,早早睡下了。
他鲜少会像今天这样溃不成军,那个记忆中的帅小伙儿离他很远很远,他也鲜少会去刻意想念人家,他活得比谁都洒脱,脸皮厚得实在没法评判,说起话来能刻薄死人。
归根结底,一切真相与谎言,不过是因为太爱自己。
卧室里静悄悄的,陆宇舟沾着枕头做了无数个有关从前的梦,片段式的良辰美景,他从极大的抚慰中醒了过来,像幽灵一样探出脚步。
客厅的灯亮着,顾景衡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睡相极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平时看不见的少年气,相隔一米宽的茶几上,摆着一只垒满了烟蒂的水晶烟缸。
陆宇舟放轻脚步探向厨房,除了拖鞋踩地的动静,几乎没有另外制造出噪音。不想,男人还是察觉到了,抬起右手遮了遮刺眼的灯光,稍稍适应一会儿,问他下楼做什么。
“喝水。”陆宇舟面无表情地回,同时鼻腔里涌起一股咸涩的感觉。
顾景衡翻身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帮我也倒一杯。”
到了这时,陆宇舟是真有点佩服这个男人,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能事不关己地让自己帮他去倒水。
“你是有多不在乎我啊。”陆宇舟这样想,但他没说,依言端了杯水出来,下了重力搁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就走。
“还在生我气啊?”顾景衡看着他的背影问。
陆宇舟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气到了,回过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晚上餐厅里碰见的那个人,是你前男友,有一回大晚上还管你要照片,他什么意思啊!”
顾景衡喝了点水润润嗓子,不想过多纠缠于这种无聊话题,“明天要去公司吗,我开车送你。”
“你俩心里是不是特爽,正愁找不着观众见证你俩的乱伦大戏,我他妈像个傻叉一样出现了,表面上跟我客套,背地里是不是快要干柴烈火了。”
顾景衡不着他套,言语始终平淡:“大半夜你不困吗?”
“你那照片发给他没?”陆宇舟盯着那人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健步冲过去一把夺起,直接点进微信翻看聊天记录,一片空白,全没了,删得干干净净。
“你这是做贼心虚。”陆宇舟举着手机,那架势像极了质问嫌犯的警官,“不怕人看为什么要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