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家里有人在你这做过鞋,也是蛮早以前的事。”石臻笑笑,走到莫师傅一侧看他翻账册。他说的倒并不是假话,从前他奶奶很喜欢到陈记裁缝铺做鞋,不过后来他爷爷不争气,竟然在七十岁的时候和妻子离婚了,之后他奶奶离开石家,再不出现,从此这位老先生就更不让人省心了。
“原来是老主顾啊。”莫师傅很高兴:“不知道可否知道姓名?”
石臻笑笑:“姓赵,很早的事了,看您这本子又大又厚,生意可真是兴隆。”
“还好,还好,因为账单附着图纸和客人需求单,所以会比较厚。”莫师傅翻了会儿,忽然停在一页上细细读了起来。那是张账目表,有订购人姓名、价格、要求及尺寸。
石臻在一侧看得清楚,一目十行就把那张纸上的内容读进了脑子里。然后,他看着莫师傅把纸翻过去一页,一张鞋子的彩色图纸瞬间跳入眼中,正是那位老太太脚上穿的蓝色牛皮半高跟鞋。
“哈,看看,是不是这个款式?”莫师傅指着图纸:“这花纹可以另外改的,款式是半高跟,如果穿的人年纪大,建议还是改平跟好一些。”
“明白。”石臻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切如他所料,他的方向没有错。当时在老余的铺子里,他一眼就看出了老人穿的鞋是特质的定制款,加上牛皮上精美的雕刻技艺,在芸城之中,除了陈记莫师傅,可能很难再找出一个做鞋和皮雕两者兼得的匠人了。
“先看款式,有空带老人来试脚寸,鞋子呀,一定要穿的人舒服了才算是成功。”莫师傅并不急着签单,他更注重客户体验和品质。
“这个款式的确不错。”石臻看着图纸,花纹、样式、脚寸,几乎和余老板铺子里的老太太脚上的那双一模一样,除了这双又会是哪双?
“这是头层上好的牛皮,用的是矿物质加植物染料,所以颜色特别鲜艳好看,就是那种一眼就能抓住你得色。”莫师傅说到鞋就如数家珍:“这块皮料我这里还存着一些,预定已经有一双拖鞋、一双靴子,做完这料就不好搞了。”
“的确好看,老太太一定喜欢。”石臻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给你,给老人看看颜色,有点概念。”莫师傅从桌上拿了一块方形的小皮料给石臻:“选个喜欢的花纹再绘上皮雕,肯定是万众瞩目了。”
石臻接过皮革,看着那一抹蓝笑道:“肯定不差。”
莫师傅听了,哈哈一笑,不断说石臻是识货之人。
“那么我先回去问问老人,等确定了,带她来量脚寸。”石臻收好皮革,打算告辞离开。
莫师傅笑眯眯说:“行,没问题。我一三五在铺子,周末我们不营业,休息,别白走一趟。”
石臻回道:“了解。今天打扰了,我先告辞了。”
“客气了您,这里请。”莫师傅高高兴兴将石臻送到铺子外,目送他走到远远的地方,才快乐地回铺子里继续做活。
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石臻继续往街道另一边前行。今天的调查还算顺利,至少出现一个小小的突破口,让他有继续查下去的方向。可是,他其实对案子并不感兴趣,无奈老老头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才被迫接的这烂摊子,反正这事他感觉不太好,隐隐约约觉得不是简单复杂就能解释,总感觉要出什么大幺蛾子。
石臻一路走一路发呆想事,手机响了半天 ,他才好像如梦初醒般拿出来看。屏幕上的号码微微跳动着,石臻一瞧,挑挑眉,心里越发好笑,顺便吐槽一句:“这是终于忍不住要坦白了?不耍装傻充愣的小把戏了?”
这号码没预存姓名,但石臻认识,是高飏的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响个不停,他却并不急着接电话,而是让手机响了半天,估算着对方差不多要挂了,才慢慢悠悠按下接听键,口气淡然道:“怎么了?又想我请你喝咖啡了?”
“你能不能带我查余老板的案子?”高飏在那头直接说:“我其实读到了一点点内容。”
石臻再次扬起眉毛,高飏当时在密室有读到内容,其实他早就知道,他才不信小狐狸会害怕得完全丧失意识。那个时候,密室桌上的纸有一块受潮后干燥的痕迹,那应该是高飏在写东西以前,将手肘搁置在纸上,流下的汗液浸润所致。石臻去过密室,那里虽然封闭,但并不闷热,反而有些阴冷,是什么让高飏大量出汗,除了害怕和紧张,应该别无他物。
高飏的确是害怕后企图逃走,但那是之后的事,之前如果那个怪物没有近距离靠近过密室的门,高飏又怎么可能害怕到冷汗直流,直接把要写的纸都打湿了。由此可见,他和怪物是有近距离接触的,可能几乎是一墙之隔,而作为特聘的涉念师,就算害怕到颤抖,高飏也不可能什么也没读到,所以,从开始高飏就刻意隐瞒了自己读到的内容,而石臻则故意不揭穿他,反而采取不断拒绝的方式,逼迫高飏就范。
“什么内容?”石臻平静地问,他不明白高飏为什么那么想查这个案子,但既然对方那么迫切想参与,倒是让他的地位更主动一些。
高飏在那头坚决地说:“让我参与你的调查就告诉你。”
石臻淡淡说:“不爱说就算了,无非就是读到老太太的思想。老人的想法无非是孩子们,不知道也罢,徒增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就这样,挂……”
“别挂!”高飏在那头着急吼了一声。
石臻把听筒换到另一半耳边,然后拿手指捅捅耳洞,小狐狸着急了,这吼得他都快耳鸣了。
“你在听吗?”石臻那头没发话,高飏又有点急。
“换一边耳朵听,差点聋了。”石臻看一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快说,我很忙。”
“对不起。我想参与调查,因为这是我的任务。”高飏压低声说。
“你的任务?”石臻故作不解。
高飏犹豫了一下才说:“余老板的案子是结案了,那是因为有人替他结案。但是,在密室的时候,原先我的任务就是读到完整的内容,但实际……我只读到了一小部分。”
“然后呢?”石臻看一眼表,六点半,肚子有点饿。
高飏说:“所以余老板的合同内容被转到了方女士这里,然后再次派给了我,这次,需要写出完整的涉念内容,也就是那个怪物所要表达的所有思想。”
“那就读咯。”石臻不以为然,他大概是非要把高飏逼疯才会比较舒心。
“事情没那么简单,怎么可能说读出别人的思想就读出来……况且……我……我……不想再读一次,我没办法保证这一次就能读到。”高飏说的有点着急。
“哦。”石臻眨眨眼,眼前出现小狐狸着急的模样,他心里还挺高兴。
“呵呵,”高飏那头听出石臻不以为然以及拒绝的口气,他失望地说:“不好意思,我……我今天冒昧了,打扰你两次不好意思,我挂电话了,拜拜。”
“你想跟我查也可以,但先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不能撒谎。”石臻觉得耍得他差不多了,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才松口。
“你……你问。”高飏有点意外,舌头跟不上脑速,回答变得木讷。
“吃饭了吗?”石臻突然问。
“什么?”高飏没明白。
“我饿了,我给你个地址,你过来找我。”石臻听见自己的肚子正在打鼓:“不害怕就过来,我可不知道自己会问什么问题,会干什么出格的事。”
高飏:“……”
“我能挂电话了吗?”石臻得意地问。
高飏晚了半秒才说:“哦,当然可以。你……你把地址给我,一会儿我过来。”
“OK。”石臻灭了电话,然后发了一个地址过去,收好手机,得意洋洋地取车吃饭。
第14章 琉璃钉(1)
按照石臻给的地址,高飏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赶到。全程路况简直让人奔溃,车轮滚一圈,刹车五分钟,龟速爬行,走都比坐车快。
如果不是困在高架上,高飏会立刻选择11路弃车而去,因为他有预感,自己花一个小时到达指定地点,石臻的脸可能不会太好看。
果然,高飏的预感完全没错,等他赶到饭店的时候,石臻的表情可谓要多臭就有多臭,眼神里全是冰碴子,周身也散着一股寒气,吓得高飏一度犹豫要不要立刻快闪原路返回,以免招惹是非。
就这样纠结前进后退,高飏在门口磨蹭超过三十秒,下了有几百回决心吧,才硬着头皮迈开步子,以后退的决心行前进的步伐。
石臻正冷着脸滑手机,从上向下看,他的双眼半隐在深邃的眉宇后,高挺的鼻子独具一格,将整个面部轮廓立了起来,加上好看的唇线因为不爽而绷出的向下弧线,有种说不出的英气逼人。高飏定定看着,一时竟忘记打招呼落座,直到石臻下意识抬头,他才慌乱地挪开眼神,投以一个抱歉的微笑。
“我以为你反悔不来了。”石臻眼神示意他坐下,表情还是一副我不高兴,你让我等了很久,这事没完的挑衅样。
高飏立刻道歉道:“路上很堵,不好意思,困在高架上下不来。”
石臻没搭理他,只是让服务员上菜。很快,一些冷盘热炒陆续端上来,石臻也没废话,拿起筷子就开始吃菜。
高飏看着他吃了会儿,内心也没个底,只能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早知道那么堵,我就走过来了。”
“你不饿?已经七点了。”石臻放下筷子,看向高飏:“都是比较清淡的菜,对你的伤口没影响,吃点吧。”说完,用公筷夹了些菜放到高飏碗里。
“谢谢。”高飏尴尬地举起筷子,不自然地将碗里的菜送入口中,由于过于拘谨,感觉像在嚼蜡,毫无滋味可言。
“你要米饭吗?”石臻吃了几口菜突然问:“还是要酒或者饮料。”
高飏慌忙摆摆手说:“不用,我吃这些菜就够了。”
“不用客气,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再正常不过的事。”石臻叫了碗米饭慢慢吃。
高飏默默陪着,偶尔瞥一眼石臻,感觉他吃饭的时候特别认真,表情略严肃,但就是很好看,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吃饭会那么好看?
石臻吃了一碗米饭,还喝了一碗汤,而高飏却只是默默把碗里的菜吃完,然后放下双手,等着石臻说离开。
“怎么不吃?现在不吃饱,待会有大体力活动可别体力不支。”石臻看一眼高飏面前的碗,招呼服务员上一碗米饭。
高飏哪里有心思吃,和石臻面对面坐着,让他颇为忐忑不安。
服务员端来一小碗米饭,石臻去掉一半的量,又往上面堆了一些菜,然后推到高飏面前:“都吃完,我们就走。”
“……”高飏找不到措辞,只好磨蹭蹭扒拉米饭,心里更加忐忑。他吃了几口饭,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你不是说要问问题吗?哪来的大体力活动?”
石臻直视高飏的眼睛,因为抬头的缘故,高飏的眼神显得迷惘又无措,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叫人想要唬一唬。于是,他冷冷一笑,说:“急什么,待会去了你就知道,肯定是大体力活动,所以多吃点饭。”
高飏无奈,低头默默吃饭。
“全吃完,不要剩饭。”石臻看着隔壁桌上了一只冒着热气的巨大的烤鸡,几双爪子伸出来,瞬间就把它瓜分干净。他想,下次可以来吃烤鸡。
高飏知道石臻不会对自己多讲半句,只好在他的眼神里乖乖把饭菜吃完,当中吃得有点急,还差点呛到。石臻盛了小半碗汤给他,才把那阵想咳嗽的冲动压下去。
好不容易消灭了饭菜,该买单走人了吧,石臻竟然还让上了个甜品布丁给高飏。
高飏举着小勺子望着布丁,心里想:现在吃的那么甜……待会可能有苦头吃了。这本不过是一时的胡思乱想,却让高飏的内心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微微蹙眉。
可是,有的时候,瞬间的感觉就是那样的精准无误,高飏的担心其实并没有错,并且分毫不差的在吃完甜品后得以实现。
两个小时以后,不论刚才吃的多可口,多甜美,换算成此时此刻,都要变成无尽的苦口,邀高飏重新一一品尝。
在灯火明亮的偌大客厅,水晶吊灯昏黄的灯原是为了增加温暖的气氛,现在却转成了冷色调,徒增寒冷。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看不到星星也不见月亮,浓墨一般的黑,为整个冷色系添砖加瓦。
石臻坐在沙发里,背靠柔软的大垫子,右脚舒服地搁在左腿上,眼神冷冰冰望着手机屏幕,玩着一款消消乐的游戏。他脚边不远处的地毯上,跪着已经痛到面无血色的高飏,正兀自将左臂里的琉璃钉一根一根抽出来,摆在一侧的茶几上。琉璃钉的红光瞬间明灭,和那天晚上一样,离开主人的瞬间,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茶几上已经放了五根长短不一的琉璃钉,黏着血带着肉,横七竖八地丢在玻璃桌面上。高飏右手里捏着一把小刀片,正在左手臂上找适合的位置下刀,他的白衬衣袖子已经完全被血浸染,衣摆也是血红一片,可这红色并不温暖,他冷得瑟瑟发抖。
高飏的手臂上不规则地分布着九个洞,有五个已经挖空,兀自冒着黑血,一路流到手腕皮扣的地方,绕着手腕串了一条红色手链,然后滴落到地毯里。手臂上的另外五个洞散发着暗红色的光,此起彼伏地一明一灭,像是一个一个事先做好的标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