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送了奶茶之后,一早就下去。
此刻卧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谢璟乖乖让九爷给自己擦干净手,抬眼去瞧周围的摆设,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九爷习惯一向如此,认定了什么就一直用手头的这些,不会轻易变化。这让谢璟多了几分安全感,他好像真的回到东院了,回到爷身边。
九爷把人擦干净,心满意足,带着去睡觉。
谢璟服侍他更衣,又陪着睡了个午觉。
白九爷昨夜就没睡好,又喝了许多酒,很快就睡着了。
谢璟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但一沾床榻,听着身边九爷轻浅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也合眼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九爷让人送了清粥小菜过来,让谢璟一起坐下吃,问了他这两日都做了什么。听到谢璟写了小饭馆的招牌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名儿是不错,但不响亮,怕是去的人少。”
谢璟挠了鼻尖:“本就是开着玩儿的,姥姥身体不好,我想着多少有个生意,给她打发时间就行。”
九爷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谢璟答应了,喝了两碗粥放下筷子,九爷奇怪道:“怎的吃这么少?”
谢璟:“中午的时候跟着吃了好多,不饿。”
九爷有些不信,这和谢璟平日吃的不太一样,他放下碗筷,抬手摸了谢璟肚子,确认之后才点头道:“是饱着,去吧,院子里玩儿一会,晚上我教你记账。”
正好有人送了茶水过来,瞧见之后好奇地打量一眼谢璟,谢璟倒是不觉什么,反倒是九爷先察觉,等谢璟出去之后,叫了东院管事过来。
谢璟在院子里溜达一圈,瞧见两棵海棠树,上头落了雪,压得枝头弯弯的,他拍开雪,有些期待这里的海棠结果之后的滋味了。
以前在东院住的时候,他光顾着赌气,一颗都没吃上。
现在想想,真是可惜。
如果是甜的就好了,不过酸的也无妨,可以把冰糖融化了给海棠果裹上糖衣,串成糖葫芦一样,甩出长长的糖风——最好薄薄的一片,咬起来嘎吱响,又脆又酸甜。
谢璟把两棵海棠树上的落雪都清理好了,这才回去上课。
回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周围的人都对他热情了不少。
之前在青河县住在白家东院的那些人,毕竟一起生活两年,谢璟还能适应,省府东院的人突然如此,谢璟觉得怪异极了,十分不自在。
来给九爷送茶的管事热情地也给他倒了一杯牛乳,一旁小托盘里还放了两块冰糖。
谢璟站起来接,对方还一直劝他坐着,趁九爷不注意还小声问:“小谢是吧,你喊我孙叔就成,你要是喝不惯,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做点别的宵夜,对了,那边还热了一碗汤,说等你消消食,晚点吃……”
谢璟被他慈爱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他还从未被东院管事这么和蔼对待过,以前这位只会声嘶力竭喊着“忠言逆耳”,坚持要把他赶出去,还趁九爷出远门的时候关了他一次柴房。
那次也是他故意为之,半夜偷着从柴房溜了,爬树翻墙跑出去,运气不好火车没开,要不然早跑远了。
他还记得东院管事带着护卫队的人把他抓回来,路上管事抹眼泪,像极了不情愿但不得不回去的自己。
后来关系好一些,但也只是客气,从未如此亲切。
管事一连进来送了三次茶点和水果,都放在一边没出声打扰九爷教学生,在一旁略站一下见爷没别的吩咐,就下去了。
谢璟写完一页题,九爷拿了一块萨其玛奖励他,他拿着放在嘴里咬着吃,抬眼瞧瞧九爷,又看看旁边满满当当的茶点盘子,心里觉得东院既熟悉又陌生,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一枝独秀”开张那日,九爷让人送了些鞭炮过去,都是五万响的,放起来震得整条街都能听到。
小饭馆开业当天,张虎威带了护卫队的一众人几乎把场子包圆,连院子里都摆了几张小木桌,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了顿饭。
寇姥姥坚持要请他们吃,这帮人也没跟老太太客气,来吃饭的时候买了十几麻袋精米、白面送来,还有十来只他们打下的野兔和野鸡,串起来都堆在厨房里。
李元做了跑堂的伙计,他心细,记性又好,按桌号能背过所有人要的东西和忌口,寇姥姥那边有谢璟帮忙,做菜也利落,饭菜端出来之后香气扑鼻,引得众人一阵夸奖。
一席饭毕,宾主尽欢。
谢璟原本写那个招牌,本来就没想多吸引客人,但李元会算成本,寇姥姥每日都蒸上许多包子放在外头,香味儿飘出去,还引来不少新客,月底结算之后,竟然还赚了十块银元。
寇姥姥开心极了,给李元发了三块工钱,一个劲儿地跟谢璟夸李元会算:“李元记菜名没弄混过一次,所有人都记着呢,早上还起来跟我一起蒸包子,能赚这么多钱,他功劳可不小!”
谢璟笑着看李元一眼,问他:“累不累?若是辛苦,我就再请个伙计。”
李元头摇成拨浪鼓,跟寇姥姥一样这会儿都钻到钱眼里去,嘿嘿笑道:“不用!我一个人能行,我现在可能干了,你问姥姥,我什么活都能做!”言语里透着自豪。
寇姥姥跟着点头,连连称是:“比以前厉害多了,回头我再把裁衣也教给你,李元哪,你好好学习,以后璟儿开铺子,你给他当账房,人得有一技之长才能立足,知道吗?”
李元认真点头。
寇姥姥又对谢璟笑道:“璟儿,我如今也能放心了,等过两年你从府里出来,也有片瓦遮身,多少算条后路。”
谢璟还未回答,忽然听到前头店面有人在喊,生意来了。
寇姥姥和李元忙去招呼,谢璟头一次回家被丢下,一时失笑,想想左右无事,也就提前回了白府。
谢璟前脚刚走,护卫队里就来了几人,见了李元热情招呼,问道:“今天怎么就你一个,小谢哪?”
李元提了茶壶过去,给他们倒了水,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外人了:“在屋里,我去叫?”
对方摆摆手:“不用,我就随口一问,他晚上值夜,你记得提醒两句,别忘了。”
对面坐着的一人拿花生丢他,笑道:“你当都是你,小师弟比你懂事的多,只有早去晚退的份儿,从来没忘过。”
他们刚轮值休息,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慢慢喝起来。
正喝着,忽然听到外面厚布帘掀开,走进来三个流里流气的人,年纪在二十来岁,头发半长不短的,长袍倒是簇新,只是不合身,看起来别扭极了。这三人进门四处打量一眼,其中一个穿绸缎长袍的叼着一根草杆道:“嘿,‘一枝独秀’,名儿倒是挺秀气,让哥几个瞧瞧秀在哪里。”他忽然高声道:“掌柜的,掌柜的在哪儿呢?”
李元走过去,问道:“几位要吃什么?这边有空座,这里请。”
对方斜他一眼,道:“我有眼睛,看得见。”说着坐下,又让李元唱菜名,李元戏班出身,这点东西还是手到擒来,对方听了一阵,给他叫好,也不是怎么正经的叫法,李元声音慢慢小下来,停住看他们。
对方呵斥道:“怎么不唱啦,那算了,就来一个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红烧野兔。弄快些,几位爷都饿了许久,等不及了,快去、快去!”
李元眼睛扫了窗边那几个护卫队的人,见对方已经看过来,答应一声去后面端菜了。
红烧兔肉是寇姥姥下午煮好的,现在炒一遍就行,上菜很快。
那三个人吃喝一阵,又要了些酒,李元多了个心眼,怕他们沉醉惹事,只摇头道:“今日酒卖光了,还有两坛给了靠窗那边,您一定要,我就去问问他们,匀一坛子过来?”
那三人看一眼就摇头,窗边五个壮汉,那拳头和他们脑袋一样大,他们是想不开了才去要酒。穿绸缎长袍的一人抬头看向李元,有些不痛快道:“怎么如此多事,不要酒了,边儿去!”
李元让开些,站在柜台往这边打量。
果然没过多久,那三个无赖就开始吆喝,一个人捂着肚子,另一个则站起来大骂:“你这贼店家,竟然用发臭的兔肉做菜,你安的什么心,啊?!”
李元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吃得几乎一空的那盆红烧野兔,耐着性子道:“我们这里的兔肉都是新鲜的,早上送来的时候还没咽气,不信后厨还有刚剥下来的兔皮,都是软的……”
那无赖抬手砸了一个碗,蹦起来道:“放屁!我说是臭的就是臭的,谁知道你放了几日,这兔子又老又柴,什么破烂货……”
话音未落,靠窗那几个大汉拳头砸了桌面一下,砰地一声都站起来。
那三个无赖心里暗喜,他们往常做的就是这个生意,每次去搅黄一家饭馆的生意,只要自己大声嚷嚷,没准就能赶走人,只要有其他客人生气,老板为了息事宁人,总能给三瓜两枣的让他们走。
他们只当这次也是如此,靠窗那桌人多,要是闹起来这家小店就完了。
正在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见到那几个壮汉走过来,其中一个单手拎起了穿绸缎长袍的人,带着酒气呵斥道:“你小子,说什么狗屁话,这兔子……兔子哪里不好,啊?!”他说着蒲扇大的手就拍了拍那人的脸,两下就拍红了,“大点声,告诉我,哪儿不好!”
被拎起来的人:“……”
第54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那三个来闹事的人怎么都没想到,店里的客人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被拎起来的那个有个诨名叫黄赖子,这会儿更是被几巴掌下去抽懵了,哭丧着脸求饶:“好汉饶命,我就是,就是尝着这菜有问题……”
若是没说还好,说完对方怒气更盛:“放屁!你仔细看清楚喽!”说着就拽着黄赖子衣领,按着他去看那盆红烧野兔,只是喝多了手下劲儿不稳当,把人半张脸都按进盆里,再拎起来问话的时候,黄赖子半边脸上、衣领上都沾了油汤,点头如捣蒜道:“看过了,看过了,是好的!”
那几个壮汉这才把黄赖子放开,旁边一个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又把人打了个咧歪,嘴里嚷嚷道:“叫你张口胡说八道!”
另外一个立刻制止道:“哎,别打啊,这是能打架的地儿吗!”
寇姥姥这小饭馆不过两间堂厅大小,真要打起来,他们还不得把房子拆了。
另外几个花臂大汉显然也想到一处去,跟着点头,纷纷说是。
那三个无赖一时更慌了,这些人话里话外明显不对劲,难道这家不起眼的小饭馆竟然还有人罩着不成?
黄赖子身上狼狈,但心里却转得快,一时间想了好几个帮派的名字,眼睛瞟在对方胳膊上的青色大龙上,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最近争地盘最厉害的一个帮派。他就是想白吃个兔子,这些大哥们不会把他带出去剁手指吧?!
黄赖子越想越亏,甚至有些冤枉起来,他赶忙把钱袋拿出来,“大,大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些……”
护卫队那几人有些不痛快:“你什么意思!”
黄赖子一时想起好些帮派规矩,似乎不能直接上贡,连忙又把钱揣回怀里,梗着脖子道:“没什么意思,刚才闹着玩儿的。”
护卫队:“你说兔子,还是我们?”
黄赖子拱手抱拳,大拇指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努力比了一个自己听说过的手势,生怕对方喝多了瞧不见,还往前举了举,晃了晃拇指,一脸期待。
护卫队:“……”
护卫队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欠打的。
屋里不能打,但是外头可以。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胳膊搭在黄赖子他们三个的肩膀上,“你这手势挺有意思,走,哥几个去外头聊聊。”
黄赖子高高兴兴跟他们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整了整绸缎长袍,给身边俩兄弟使眼色。
那俩也是傻子,都不用“劝”,直接跟着去了外头胡同里。
小饭馆厚门帘“啪嗒”一声落下,隔开外头的风雪和声音。
安静了好一阵。
黄赖子等人闹事的时间太短,并没有惊动后面灶间烧菜的寇姥姥,她还在给谢璟的这几个师兄们炸鱼,油锅滋啦作响,完全没听到外头的声音。
李元一边收拾黄赖子他们桌上的碗盘,一边不时抬头看向门口。
不多时,人回来了。
回来的是谢璟的一位师兄,进来之后就先给了李元一小把银元,瞧着足有五六块的样子,李元吓了一跳,不肯收,对方塞他手里笑道:“拿着吧,刚才那几个人的饭钱,我跟他们‘谈了谈’,说是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也不会再来闹事儿,这钱当赔礼。”
李元道:“这也太多了。”
“哦,他们说把我们今天吃的这桌也结了,还挺热情。”
李元觉得都算上也多,还在犹豫。
对方却摆摆手道:“一家人,客气啥,对了刚才姥姥没听见吧?要是没听见,你也甭告诉她,姥姥年纪大了,让她宽宽心,这些咱们自己处理就成。”
李元见对方如此,只能接下。
这钱太多,事情也有些麻烦,李元略想了下晚上把钱装在小布袋里去找了谢璟。
谢璟晚上值夜,刚陪着轮值的一队人在府里转了一圈,正在茶水间烤火暖手,听到李元来,立刻出去见了他。
李元穿了灰蓝色的一身厚棉袍,头上戴了护耳帽子,素白着一张脸正在原地跳脚,瞧见谢璟立刻小跑过来:“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