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姥姥看了他片刻,叹了一声道:“你和小姐越来越像了。”
谢璟道:“哪里像?”
寇姥姥轻笑道:“眉眼像,脾气也像,倔得很。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了,你爱做什么就去做吧,你长大了,自己拿主意。”
此时,白府。
九爷正在独自用饭,吃得寡淡无味,草草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外头有人来报:“爷,虹姑娘来了。”
九爷道:“让她进来。”
白虹起很快就走进来,她眼睛里闪闪发亮,看了左右道:“爷,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九爷挥手,让人退下,白虹起又不放心走近了一些低声道:“我得到消息,榆港有一批货要到——”
那批货是军需物资,只是来路不正,买方不得而知,但卖方却是清楚不过,是一伙日本商人。边境沿线一带不管陆路还是海路,白家都摸得清楚,那些日本商船一靠岸,白虹起就得了消息,在确定过之后,立刻就跑来跟九爷说了。
白虹起道:“爷,若是在别处就罢了,榆港太熟了,那帮日本人就把货卸在码头上,他们人少,也看管不过来,正在找人周转,眼瞧着是要藏到别处去。爷,不如让我带人去吧,不拘多少,总能让那帮东洋人吃些亏……”
九爷略想片刻,道:“这事若是真的,你不会第一个知道,谁同你讲的?”
白虹起愣了片刻,想了一下道:“确实是榆港码头的人说的,说是一个装卸工偶然所得消息。”
九爷淡声道:“你找王玖,他如今管着青龙会,让他派人查清楚。”
白虹起忙答应一声,起身要走。
九爷又喊她,叮嘱道:“此事重大,不可走路风声,你来时可坐了车?”
白虹起摇头:“不曾,我外头罩了棉袍,拿风帽遮了脸,坐黄包车来的。”
九爷道:“还算机灵,让张虎威送你回去,这两日他留在那边贴身保护,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白虹起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几日后,王玖派人来报,青龙会人数众多,果然很快查出结果,榆港那位装卸工是真的,但他身后授意之人却在省府,是白将军身边一位叫郭义贞的参谋所为。这人一直盯着这批物资,此次放出消息,只给了白家。
九爷听了之后,脸上并无波澜,平静道:“他想用我们的船。”
那批物资之巨,也只有白家的船队才可运走。
白虹起坐在一旁羞愧难当,低头不敢说话。
白明禹也在一旁听着,听完经过,小声嘀咕道:“没见过你这么贪财的女人,什么底细都没摸清楚呢,上去就想抢。”
白虹起抬头瞪他一眼,眼圈泛红。
九爷让谢璟从书桌上拿了压桌的梨花木镇纸,对他们开口道:“伸手。”
对面一男一女都伸出手来,白姑娘是出于羞愧,白明禹则是习惯成自然,反应过来想收回手的时候,却被九爷“啪”的响亮抽了一记手心!
白明禹都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九爷,敢怒不敢言。
九爷淡声道:“这是罚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诋毁旁人。你可知我白家为何从不与日本商人做生意?”见他摇头,又道,“虹儿养父母因日本人而死,她一向规矩,但因此事破例,情有可原。”
话虽这么说,但也不轻不重略打了一记白虹起的掌心,对她道:“你也长个记性,下次不可再莽撞,让人利用。”
打的不重,但白姑娘眼泪却掉下来,拿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圈赤红道:“九叔,我错了,只是现如今该如何是好?那郭义贞我已查过,此人三易其主,去年刚从京师投奔而来,如今很得军部重用。”
九爷道:“对方敢这样做,必然有些底气,静观其变。”
白家二位小辈出去之后,九爷轻叹一声。
谢璟给他倒了一杯茶,手放在他额角轻轻揉了两下,低声问道:“爷,可是累了?”
九爷“嗯”了一声,眉头好一会才松开,叹息道:“北地看似太平,实则分成几派,如今看来总督府也不是那么太平。”
第89章 榆港事发
数日后,郭义贞派人送贴到东院,请九爷去吃酒席。
九爷拿了帖子,手指尖轻敲桌面。
谢璟道:“爷,要不我们去山上住几天,想法子推了?”
九爷摇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要亲自去见见。”他吩咐人道,“去叫张虎威来,璟儿随我去换身衣服,你也一起去。”
谢璟答应一声,跟着去了。
春末时节,天气尚还有些冷,外头下的雨里夹了细雪,空气湿冷。
九爷的车到了酒楼的时候,对方已经等候多时。
酒楼外,郭义贞的亲兵身后负枪肃然而立,守在酒楼门口两侧,已包下场子。
九爷带人上楼,身后跟着的张虎威就被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拦了下来,对方伸手想要搜身。张虎威还从未在省府被如此对待过,这边刚要抬手对上,就听到九爷开口道:“住手。”
张虎威退后半步,手虽放下,但依旧盯着对方。
九爷看了对方,问道:“这是何意?”
拦下他们的人恭敬道:“最近省府治安不太平,楼上那位大人也是小心起见,为了大家的安全。”
“张虎威在我身边多年,是我贴身护卫,既不便他上去,那就让他在楼下等着。”九爷说完,转身上了台阶,喊道:“璟儿,随我同行。”
谢璟应声跟上。
对方瞧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一时也不好再拦,白家九爷留下护卫已经给足了面子,若真要再生事,他们也怕白九爷拂袖离去。
楼上雅间,已坐了数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脸上胡子拉碴,正在那同众人谈笑。郭义贞坐在一侧正陪着说话,见白九过来,立刻起身打了招呼,笑着道:“九爷来的正好,来来,大伙儿正在说你。冯师长刚还在夸,说你在俄国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可出了好大的威风!”
白九过去拱手问好,为首坐着的那个男人名叫冯镇北,此刻抬眼看了他,忽然开口道:“我同你叔父是拜把子兄弟,行五,算起来我还当得起你称我一声五叔。”
白九行礼,喊了一声五叔。
冯镇北点点头,指了对面位置道:“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快坐。”
酒楼里的招牌菜流水一般端上来,坐席的都是带兵的粗人,不拘什么山珍海味,有酒有肉就能吃得津津有味,酒大碗喝,肉大块吃,说得兴起拍腿哈哈大笑。九爷坐在一旁也在饮酒,只是话少,多是在听,很快那位冯师长视线就转了过来,冯镇北年过半百,穿了一身军装,带了酒意的脸上透着几分张狂,他也确实有张狂的资本——二十八师是北地王牌军,又是白将军嫡系,装备最为优良。
冯镇北上下打量他,先敬了酒,他带头,桌上其余人也轮番敬酒,九爷一一喝了,亮出杯底。
冯镇北面上露出满意神色,道:“你酒量不错,也比总督府里其他小子都懂事些。”
酒过三巡,依旧没说一句正事。
九爷喝了不少,趁他们划拳,去外头透了口气。
谢璟一直留神跟在他身边,扶着小声问了一句,九爷摇头,道:“不必,你去楼下倒碗热茶上来给我就行了。”
谢璟答应一声,很快去了。
九爷站在走廊窗边透气,不多时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是谢璟。
来人正是郭义贞,他在饭局上也喝了不少,走过来同九爷站在一处,递了烟过去,问道:“来一支?”
九爷看他一眼,道:“不了,嘴里尽是酒味,也抽不出什么味道。”
对方自己点了烟,倚靠在一旁歪头看他,忽然笑道:“白九,你可真有意思,给人台阶下也不显山露水的,怪让人舒服。”他穿了一身军装,此刻只松开领口,头发也有些乱,抽了两口烟之后开口道:“我近日得了消息,有人从东洋购买了一批军火,打算运到直隶,此刻那批货已到了榆港。”
九爷也当做第一次听说的样子,露出几分惊讶:“当真?”
郭义贞恨得牙痒痒,但不得不把戏做全:“是真的,那批东西不少,足够装备三个师,如何,老弟可有兴趣一起?榆港是你们的地盘,说起船运,你们白家若说第二,北地可无人敢称第一了。”
九爷沉吟片刻,缓声道:“此事重大,船倒是小事,郭参谋一直在二十八师,来省府的时间少,可能不知这边规矩。这里和师部不同,做事需同上面汇报,手续繁琐,不过白某认识总督府里其余几位参谋,倒是可以替郭参谋牵线,流程审批能快上几日。”
郭义贞心里已经开骂了,但面上却要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拱手道:“白老弟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事出突然,还需权宜从事。”
“越是要紧事,越要三思而行。”
“呵呵,这怕是有些不便。”
“哦?可是冯师长有难言之隐?”
“老弟何出此言,此事和冯师长毫无关系,老师长并不知情,是我一人得了消息!”
九爷点点头,听到他这句,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明里暗里对上阵,一番交涉,郭义贞就知此人面相和心肠不符,手腕心机深得很。他暗中诱骗不了,只能硬着头皮挑明了去讲:“这事老师长确实略知一二,但具体事宜并不多管,你可知我们为何到省府来?这批货到榆港的消息,白老将军已知道,我这次请你吃饭说和,也是老将军的意思,你若是不信,可稍后去总督府询问,我不诓你。”
九爷侧身看了对方,郭义贞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躲避。
谢璟端了热茶折返回来,离着老远就听到郭义贞的笑声,对方拍了九爷胳膊一下,见他过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拱手告辞:“如此,我便先谢过老弟,至于其他,静候佳音。”
谢璟等人走了,把热茶递给九爷,小声问道:“爷,你答应去榆港了?”
九爷喝了茶,过了一会才道:“事情有变,稍后你先走,去把白二叫来东院一趟。”
谢璟迟疑:“我不能留你自己在这。”
九爷笑了一声,抬手摸他脑袋:“张虎威还在楼下,这是省府,没人敢对我做什么。”
谢璟这才放心些,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东院。
谢璟骑马去找了白明禹,很快把人带到东院。
白明禹在书房的黄铜小炭炉前烤手,一边跟谢璟说话:“你这一路快马加鞭的,我还当很急的事儿呢,手套都没来得及拿一副……哎,小谢,你就穿这么点,不冷啊?”
谢璟站在一旁道:“不冷。”
白明禹上下看他一遍,嘀咕道:“莫不是个子矮,不怕冷?”
谢璟冷冷看他,白明禹下意识躲开他视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不是九爷,他也不用怕,挑眉又看回去:“我又没说错,你个子是没长啊,你瞧,你比我矮了这么些。”他走近还想跟谢璟比一下,白二如今最得意之事,就是他个子蹿得比谢璟高许多,小谢从去年开始就没怎么长了,在北地就是中等个头。
白二刚走近抬手比划,谢璟耳朵动了下,不作声色踩了他脚,足下用力。
白明禹疼得要叫,刚出声,就听外头人喊了一声“九爷”,一时只能咬着牙把声音咽下去。
九爷进来之后,也不管白二一瘸一拐,低声吩咐道:“你过来一下,有事安排你去做。”
谢璟也要跟着进去,九爷身后跟着进来的人拦了一下,低声道:“谢管事,爷路上的时候头疼,想喝醒酒汤。”
谢璟看了里面一眼,知道这是只让白二一人进去,略站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谢璟在小厨房帮着准备醒酒汤。
小厨房的大师傅瞧见他很是高兴,拿了许多点心给他,谢璟没什么心思吃,只推脱说在外头已吃过酒席。
大师傅道:“外头酒席都是吃给别人看的,能吃到嘴什么呀,而且你又是当差哪里敢真吃,喏,趁热吃块糕。”
谢璟确实没吃饭,忙碌一中午,手里被大师傅塞了一块甜枣蒸糕,就慢慢吃着,一边去盯着炉火。
谢璟吃了两块蒸糕一碗牛肉粉丝汤,九爷的汤也煮好了。
他略等了一会,端着去找九爷。
房间里,白二已经走了,九爷正坐在一旁圆桌边闭目休息,听见脚步声也没睁眼,只开口道:“过来,坐。”
谢璟端了汤给他,勺子递到嘴边,九爷喝了一口立时拧眉。
谢璟疑惑道:“怎么了?”他想自己尝一口,被九爷喊住道,“没事,只是有些酸。”
谢璟干巴巴道:“哦,可能刚才我煮的时间太长了,这汤有些少,我再去换一碗吧?”
“你煮的?”
“嗯。”
九爷睁眼,接过他手里的小碗,一气儿喝了,又倒了一杯清茶压下,眉头略微松开。
谢璟晚上在府里,留意到张虎威不在,心里已有一个猜测。
等到了晚上守夜的时候,躺在九爷床榻一旁却是过了好一阵都睡不着,他规规矩矩侧身躺着,忽然身后有一只胳膊伸过来拦腰环住他往后拽了拽,直拢在怀里。九爷的声音贴在耳边,低声问道:“有心事?这么半天都没睡着。”
谢璟垂眼,小声道:“爷怎么知道的?”
九爷轻笑:“你临睡前会再翻个身,嘴巴还会‘吧嗒’一声,像小孩儿吃东西一般,每回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