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禹道:“你家司机不大行啊,车都不会修,不如送去大洋车行,报我名字,能打折。”
大洋车行是白虹起入股的车行,如今她不在,一应事务都由白明禹代办,白二对这车行比厂子还上心,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提起这个白明禹就来劲儿,还邀请谢璟过几天去瞧瞧,跟谢璟说个不住,一直到司机停车之后还意犹未尽。
女学生气得下了车,走了几步又背对着停下,抬手擦了一下脸上。
司机一时也不敢开车,停在那里。
白明禹还没察觉,问道:“怎么回事,不是送到了吗,停这干嘛?”
谢璟看了一眼外面,问他:“二少爷不去瞧瞧?”
“瞧什么,”白明禹不明所以,顺着谢璟视线看了车窗外一眼,“她怎么站那不走了?”
谢璟:“……”
谢璟:“她等你去哄。”
白明禹道:“懒得理,女人真是烦得很,谁知道她在搞什么东西。”他又招呼司机道,“开车,磨磨唧唧地在这干什么,一会爷要等急了。”
谢璟又问:“那女学生是谁,跟你很熟?”
白明禹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怎么就很熟了,她是一个什么局长的女儿,上次九爷带我出去吃饭时候认识的。我就跟她见过两次面,上一回还是因为她学校里搞什么校刊采访,我让人带她去厂子里拍过几张照片——采访的人都是王敬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不去找王敬秋,找我干什么,烦得很。”
谢璟哦了一声。
白明禹狐疑看向他,提醒道:“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啊。”
谢璟看他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倒是你,那个小美女是冲你来的。”
白明禹嗤道:“胡说八道,什么美女,我看长得也就一般,比起姑姑差远了。”
刚才的女学生不论家世容貌都算不错,在学校里也颇为受人追捧。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这么大胆主动示好,她在学校里学得新派,但再新派,敢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拦下白明禹的车多和他接触一小会。
白明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吹捧她,是因为真的不觉得有多好看,女学生却误会了,以为白二少是故意的,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白二少身材高挑修长,已经和北地的大哥一般高了,脸上五官也长开些,带了几分英气俊朗,猛一看一表人才,只要不开口说话,还是很能俘获人心。
白二坐在车里嘀咕几句:“白坐我车,还哭哭啼啼……小家子气,一点都带不出门!”
谢璟失笑,不过仔细想想虹姑娘就明白了,虹姑娘飒爽热烈的性子,和南方软糯的姑娘家完全不同。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首饰店,白二让司机停车,去买了一根发簪。
老板笑道:“您又来啦?东西还留着呢,我这就让人给您包起来。”
白明禹脸红了下,嘴硬道:“什么又来,我就是顺路,过来随便买支簪子。”
谢璟也不戳破他,溜达在一旁看了下,也挑了一块籽料雕刻的小件,问道:“还有其他款式没有?”
老板道:“有有,您稍等。”
老板很快端出来一小盒羊脂玉雕的饰物,都是顶好的羊脂玉,只是价格昂贵,若没有大客户平日都收起来。也是因为白明禹买了价值不菲的一根发簪,老板见他们同行,二话不说就都拿出来了。
谢璟挑了一只小玉鱼儿,衔着尾巴,浑圆可爱,鱼首那带了一点皮料,看起来像是化鳞一般金灿灿的。
老板笑道:“这个好,鱼最招财,遇水则发,老板好眼力。”
白明禹收下簪子盒,小心包好贴身收着走过来,谢璟也买了玉鱼,不过拇指肚大小,他没要盒子,只另要了一条五彩手绳。
谢璟看了他怀里的小盒子,又见白二眼角眉梢带着喜气的样子,有些好笑。
二少爷对情也不是完全不开窍,只是分对谁。
白明禹没等走出店门,就按耐不住,偷偷对谢璟道:“哎,小谢,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吗?姑姑上个月给我写信了,你说她都这么主动了,我不买点东西也不好,对吧?”他美滋滋的,伸手拍了下首饰盒。
虹姑娘的信是群发,九爷那边几乎半月一封,十分规律。
谢璟也没多说,只笑着点头称是。
晚上到家,稍晚了些,九爷坐在那等他们。
白明禹规规矩矩请安,坐在下首,他这么坐了,谢璟也学他。
九爷道:“自己家里,不用这么拘束,坐近些吧。”
白明禹答应一声,和谢璟一同挨着九爷坐下,开始用饭。
谢璟吃得很香,九爷鼻尖微动,抬眼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谢璟挑食不明显,但也能看出避开青菜,九爷淡声道:“不要只吃眼前这一盘,吃菜。”
谢璟筷子顿了下,又夹了一筷青菜。
白明禹今日高兴,吃过饭还想找谢璟倾诉一下感情,白天时候只顾着谈公事,没来得及谈他的爱情故事,现在白二迫不及待想跟谢璟也分享一下。
谢璟看了九爷,九爷点头道:“去吧,早点回来。”
白明禹就住在附近一栋洋房,离着不过百十步的距离,来去十分方便。
等谢璟一进门,白二就迫不及待给谢璟看了一下姑姑给自己写的那封信,谢璟愣了下:“我看?这不大方便吧?”
白明禹一心炫耀:“无妨,你是自己人,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谢璟展信瞧了,还真没什么不能公开的。
虹姑娘担心车行和九爷,交代了许多事情,信纸用了三页,两页讲了车行,一页提点白二去给九爷准备时节礼物,叮嘱他端午将至,务必多费心照顾周全,也就落款前头一行跟他客气了一句。
白明禹得意指着一行,对谢璟道:“你瞧这里,她让我去给九爷置办节礼,瞧见没有?”
谢璟道:“然后?”
白明禹:“你没看见她用的词儿吗,她说‘咱们’,嘿嘿。”
谢璟:“……”
谢璟觉得二少爷真是容易知足,一个词,就脑补出一场大戏,只看他现在幸福的样子,怕是已经想到将来孩子抓周如何布置了。
白明禹这里有酒,谈感情,最宜配酒。
他知道谢璟酒量不好,拿了一坛度数极浅的清酒,拽着谢璟吐露心事。
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愣头愣脑,但满腔赤诚。
一丁点细小的滋味,都能美得说上半日。
但渐渐的,喝了半坛酒之后,二少爷的情绪也落下去一些,叹道:“小谢,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和姑姑还有一段路要走。”他拧眉想了片刻,“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吧,也不是不努力,就是努力了挺久,也不见什么进展。”
谢璟端着杯子不语。
“快到端午了,我还记得上一年,咱们一起吃的粽子。”白明禹趴在桌上,手指拨弄空酒杯,小声道:“小谢,我好想她。”
他说了半日,也不见谢璟反应,忍不住抬头去问:“你怎么都不理我?”
谢璟闭了闭眼:“我才要问你,你往酒里加了什么?”
白明禹:“什么都没有啊,就从老家带来的,度数很浅,也就是多存放了几年。”
黑河酒厂,向来是鹿血封酒海。
白明禹自幼食鹿肉,已经习惯了,谢璟却不同,他对鹿血极为敏感,尤其是混了酒水,已不是醉酒那么简单了。
白明禹看他片刻,也在暗自称奇,他还未见过“醉”成这样的谢璟,他虽知谢璟漂亮,但此刻才觉得九爷没看走眼,不过一点清酒就喂出了唇上一抹艳色,越是肤色冷白,越是衬得唇上殷红如血,初雪映红梅,也不过如此了。
白二心道,漂亮成这样,难怪九爷舍不得让他出去见人。
谢璟却是有些撑不住了,匆匆离开,回去找了九爷。
他在白二这里待得有些久,卧室里已熄灯,谢璟半夜摸到爷床上,胡乱解开衣服贴上去。
九爷握了他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喝酒了?”
谢璟唔了一声,“就一点。”
九爷没松开,只贴近了闻了闻,谢璟被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脖颈上的鼻息让他喉结滚动,贴着蹭了一下,小声求他。
九爷道:“我闻着还有些别的。”
“嗯?”
“有脂粉的气味,璟儿今日还去了哪里,”九爷手往下,听着谢璟喘了一声,又问,“或者,见了什么人?”
谢璟摇头:“没有,我……我在厂子里。”
九爷手指不动,在他耳边的声音冷淡:“再想想。”
谢璟快要被他逼疯,咬了唇勉强恢复一点神智,想了片刻,哑声道:“车上,二少爷车上,有人搭车。”他断断续续说了,把知道的都讲完,身体已热得似火炉,委屈如小兽一般张口啃了九爷下巴,连以往的顾忌都不管了,顺着往下,在喉结那连咬了几口,磨出几个交错叠加的牙印。
九爷知错怪了他,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头一回这么担心一个人,攥紧了怕碎了,可放出去又怕丢了。他晚饭时候闻到谢璟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味,心里想的、念的,只有一件事——
谢璟闷哼一声,埋头在九爷肩上,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努力咬唇把到了嘴边的声音咽下去。
但是很快,就控制不住了。
……
谢璟头一次彻夜未眠,他只是沾了鹿血,不是喝醉,记得清清楚楚。
九爷昨夜说的话,留的印子,比以往都多,像是把攒着的那些力气全都使在他身上,直到现在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天边泛白,谢璟咽了下,微微喘息。
九爷在身后拥他入怀,还未分离。
谢璟有些撑不住,低声求饶:“爷,我不成了。”
九爷亲他耳边:“最后一回。”
谢璟哽咽,声音渐渐变小,片刻后,化为闷哼。
再停下时,天已大亮。
外头人叫过一遍之后,就没敢再来打扰,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璟翻身躺在那,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样,一动不动。
九爷视线落在他身上,薄毯遮住了身上的大片青紫痕迹,他心里有些懊恼昨夜的无度,但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抚,正想说话的时候,就听见谢璟哑声道:“爷,你闭上眼睛。”
九爷照做。
眼前一暗,竟是被丝带覆盖双目。
九爷配合他,听到谢璟起身的声音,只微微拧眉,但依旧没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像是在衣物里翻找什么,紧跟着又察觉谢璟走回床边。
忽然手腕微凉,像是有什么被系在腕上。
谢璟飞快道:“等一会,你再看。”
九爷答应他。
片刻后,却听到门口声响,小谢竟是自己先偷跑了。
九爷取下眼前丝带,抬手看了一下腕上,是一条五彩绳,上头是一枚拇指肚大小的玉鱼儿,衔着尾巴,圆润可爱。
端午快到了,确实有系五色绳的说法,但玉却不是。
九爷指尖拨弄玉鱼,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低声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物件不是能随意送的,只为心仪之人送出,意思再明显不过。
腕戴美玉。
心有所属。
昨夜那点疑虑尽数消散,加上滋味十分不错,又得了礼物,九爷一上午心情都颇好。
喝茶或者写字的时候,也不避讳旁人,露出腕上戴着的一截五彩绳。
九爷佩戴的东西里还从未有过如此接地气的,一时不由让人多瞧了两眼,孙福管事管着私库,见过无数宝物,一时都被那一丁点儿大的羊脂玉鱼弄得迷茫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能让九爷贴身带着?
九爷问起谢璟,孙福管事忙道:“小谢家里来信儿,跟我告了假,说回家里去一趟,下午再过来。”
九爷点头,又问:“他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福管事:“应不是什么大事,没听人来报,只是那个胡达还一直在周围转悠,爷,可要我找人把他赶走?”
九爷:“不用,随他去吧。西川那边查得如何了?”
孙福管事道:“回爷的话,派去西川的人今早刚回来,正在外头等着了。”
“让他进来说话。”
西川回来的人风尘仆仆衣服都未换下,那探子拱手道:“爷,谢家查到了,只是——”
九爷:“但说无妨。”
那探子拿了报纸并几张照片出来,指给九爷看,在一旁道:“这是在西川带回来的,照片费了些功夫,但也弄到几张。爷,我们去了一趟,才知道这上城谢家在西川极为有名,那十八条扁担,说的乃是蜀中盐帮,辗转打听到谢家,探访之后才发现那谢家当家人名叫谢泗泉,十分了得,全凭一人振兴了祖上基业,如今蜀中盐帮,大半船运码头皆在他掌控之下,富甲一方。只是谢泗泉性情古怪,未曾婚配,也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外甥……”
九爷拧眉:“他还有一个外甥?”若没记错,谢璟的母亲应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并无其他兄妹。
对方看了九爷,小心翼翼道:“回爷的话,谢泗泉只有一个外甥,如今养在沪市贺家。”
“哪个贺家?”
“通汇银号,贺东亭。”
九爷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片刻缓缓睁开:“难怪。”
难怪谢泗泉会只派了胡达一人去北地,也难怪胡达态度如此奇怪。
他们不是怕接回一个假的,而是已经养了一个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