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他一个视人间法律如无物的大妖怪,却似乎对新闻栏目和普法节目情有独钟,也不知道他那诡异的兴趣点长在了什么地方。
刑应烛懒懒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他们收妖是电视剧里一样的,画张符掏出个法宝就收了?”
“那不然呢?”盛钊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少看电视剧。”刑应烛说。
“老板。”盛钊心平气和地试图跟他讲理:“你要知道一个问题——就这种事情吧,它不在普罗大众的认知范畴内,所以你这个语气是有问题的。”
“什么问题?”刑应烛问。
“就是一副我不知道就是我没常识的语气。”盛钊关上冰箱门,振振有词地说道:“怎么说呢,术业有专攻,你是妖怪,当然知道妖怪的事情比我多,我是个人,当然知道人的知识比你多——比如你看,你虽然是雇用我的老板,但我要是问你公司成本管理的主要内容,你也不知道。”
“成本核算,成本分析,成本控制。”刑应烛平静地说。
盛钊:“……当我没说。”
盛钊浑身刚燃起的气焰登时被一股火扑灭,他默然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灰溜溜地挪了过来,在沙发上委委屈屈地搭了个边角坐下了。
刑应烛毫不夸张地想,盛钊这也就是个人罢了,他要也是个什么小兽妖,估计现在尾巴都夹起来了。
“盛钊。”刑应烛“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想考我,你再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盛钊恶狠狠地把吸管扎进了酸奶盒里,很不想理他。
过了半晌,刑应烛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台里找到了一个重播的新闻节目,满意地放下了遥控器。
“张简不会对胡欢怎么样的。”刑应烛怼也怼完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愿意多说两句:“你知道胡欢的原身吗?”
盛钊听他有解释的意思,连忙叼着吸管拧过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是狐狸。”刑应烛说。
“等等——”盛钊伸出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说道:“合着他们姓什么就是什么啊?”
刑应烛点了点头。
刁乐语原身是一只貂,胡欢是一只狐狸,盛钊心说这真是够方便的,跟名片似的了,出门互换个姓名就能知道彼此种族。
盛钊在心里捋了一下这栋楼的其他几个人名,几秒后突然顿住,表情古怪地看了刑应烛一眼。
“那三楼的那个姓姬的——”
“是只雏鸡。”刑应烛冷淡地说。
“噗——”盛钊一口酸奶差点喷在茶几上,呛得自己死去活来,边笑边咳得脸都红了。
刑应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手指,从茶几上抽了张纸给他。
“没事,没事。”盛钊强忍着笑冲他摆摆手,说道:“你接着说,狐狸,然后呢?”
“龙虎山不收狐妖。”刑应烛说:“哪怕是几百年前,他们见妖就杀的时候,他们也不杀狐妖。在他们眼里,世上的妖分为两类,一个是狐妖,一个是其他。”
“这么双标?”盛钊奇怪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渊源。”刑应烛说:“几百年前,有只狐仙救过他们家的当家人,所以他们对狐狸一向敬重,甚至一度还设了地仙庙——别光顾着擦自己,还有茶几。”
“哦……哦!”盛钊反应过来,连忙凑过去擦了擦茶几上的酸奶渍。
怪不得张简对胡欢态度那么好,盛钊想,合着胡欢是个有靠山的关系户。
不过看胡欢当时跟着张简离开时那个一步三回头的怨妇样,八成他自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盛钊可能是跟着刑应烛在一起久了,被他同化了,心里幸灾乐祸和同情齐头并进,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多一点。
还是不告诉胡欢了,盛钊想,让他享受一下生活乐趣也挺好。
“可是,申城地底下那位仁兄看着就很不好惹,他们俩能行吗?”盛钊问。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盛钊还是有点在乎张开胜的。人的心理有时候很有意思,如果只是单纯看到一个不幸的事件,那顶多唏嘘两句也就过去了。可一旦这个事件跟自己有了交集,那就另当别论了。
盛钊为了张开胜误入险境的时候确实后悔,可现在他安然逃生,就免不得又想起这件事来。
“谁知道。”刑应烛随口道:“看道行了。”
盛钊沉默了一下,凭他贫瘠的人类阅历,没估摸出这个“道行”是个什么程度的量词。
倒是刑应烛打量了他一会儿,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两格,转头问道:“你很在乎?”
刑应烛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平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起伏来。盛钊听惯了他阴阳怪气,乍一听这种普普通通的语气还有点肝颤儿,怕他是有什么不满意了。
“没有。”盛钊磕巴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刚刚才想起来一件事。”
刑应烛疑惑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我妈结婚的对象就是长宁区那个建筑工地的施工承包方。”盛钊说:“那块地下河就是他挖断的。”
先前的午夜惊魂太过惊心动魄,以至于盛钊足有一天多的时间都在断片,别说是李良富了,就是自己的小命儿也不太想得起来。
直到回到了公寓楼里,重新回到能让他觉得彻底安心的地方,盛钊的CPU才缓慢地开始重启。
他把从赵彤那里听来的事儿跟刑应烛说了,末了皱了皱眉,不乏担忧地说:“老板,你说我要不要之后给胡欢发个微信,把这事儿也告诉他一声。”
“说吧。”刑应烛可有可无地说。
盛钊得了他的首肯,心里有些安定下来。
“说起来也是点儿寸。”盛钊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我继父没去挖这条路,可能也没这个事儿了。”
“跟他没关系。”刑应烛说:“他一个凡人,借他八个能耐他也挖不断缚龙索。那链子既然能被他挖断,就说明地下镇妖的龙脉出了问题。灵气供不上缚龙索,那玩意就成了一块普通的金属,是铁还是金的都没什么两样。”
刑应烛略沉默了一瞬,又多说了一句:“不过既然这条断了,别的八成也要动弹了。”
“什么意思?”盛钊震惊地看着他,说道:“合着还不止一个呢?”
“很意外?”刑应烛微微挑高了唇角,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勾出一个堪称勾魂摄魄的笑意:“你以为这世上的所有妖都是楼里这群小崽子的模样么?”
盛钊看着他,莫名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后背噌地窜上了一股凉风。
盛钊咕咚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说道:“……所以申城底下那位仁兄才是普通水准?”
刑应烛这次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这个世界比你想象得大得多——所以,没事儿别乱跑。”
盛钊上一次“乱跑”就差点把自己小命儿跑没了,哪还敢不听刑应烛的话。他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摇得当机立断,诚意十足,恨不得把刑应烛的金口玉言当圣旨供起来。
不过盛钊摇着摇着,忽然想起一个被他忘记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早在鄱阳湖的湖边就想问刑应烛了,可惜那时候刑应烛三句话里总有一句是吓唬他的,他愣是没敢问,于是忍着忍着就忍忘了,直到方才灵光一闪间才想起来。
“老板。”盛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脸色,默默地凑过去,在他眼前举起一根手指,小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可惜刑应烛牌问答机今天的工作时长结束了,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用遥控器抵着盛钊的肩膀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刑应烛问。
“就一个!”盛钊死皮赖脸地又挡住他看电视的目光,争取道:“最后一个!”
刑应烛的耐心显然接近了危险红线,他语气不善地道:“快问,问完回去睡觉。”
“就,其实很简单。”盛钊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明白,你明明自己就能随便自由出门,隔空取物,为什么要找我一个普通人来给你看大门?”
刑应烛:“……”
问出这个问题前,盛钊其实已经做好了被他讥讽一顿的准备,毕竟相比起其他科普类问题来说,这个问题实在是蠢得有些明显。
但出乎盛钊意料的是,他话音刚落,刑应烛忽而安静了下来。
他眉心紧皱,但脸上的不耐烦却莫名消退了许多,看着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片刻后,刑应烛自己从那种回忆的状态中脱身出来,说道:“我在等一个人。”
“找谁……?”盛钊的脑内顿时刷刷刷地闪过许多古怪且狗血的爱情设定,他表情微妙地看着刑应烛,迟疑地问:“什么跟你情定三生的命定之人之类的?”
刑应烛方才难得出现的一点怅然被他一句话冲得烟消云散,刑老板平静地沉默了片刻,异常中肯地对他的猜测评价道。
“少看电视剧。”
第28章 “只此一次。”
盛钊对他的事情实在好奇,于是沉默了一瞬,丧权辱国般地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不多嘴了。
刑应烛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满意他的懂事,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曾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刑应烛无意解释,简明扼要地说:“有人告诉我,我若还想要这样东西,那凭我自己是找不回来的,只能等一个人来帮我找。”
盛钊疑惑地皱了皱眉,他现在有点后悔刚才的识时务了——因为他明显做不到在刑应烛讲故事的过程中不发问。
于是盛钊只能退而求其次,开始试图用生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让刑应烛接收到他的疑惑。
刑应烛沉默地看着他挤眉弄眼了半天,不得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你还是问吧。”
盛钊顿时大舒一口气,活像是憋了半天没呼吸一样。
“谁告诉你的?”盛钊的重点非常奇特:“这人可信吗?”
“可信。”刑应烛说:“若普天之下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东西的下落,恐怕就是她了。”
“嚯——”盛钊倒抽一口凉气,说道:“那她为什么不敢干脆告诉你结果,非要拐弯抹角的让你等?”
有那么一瞬间,盛钊几乎怀疑他看到刑应烛咬了咬后槽牙。
“因为那东西就是她拿走的。”刑应烛说。
盛钊:“……”
那这不应该叫“丢了”,这应该叫“被抢走”,盛钊想。
但是避免刑应烛恼羞成怒把他挂在七楼的窗口风干,盛钊机智地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然而就在这一刻,盛钊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怜爱之心——他的老板看似嘴毒心硬心狠手辣,合着心里居然是个这么单纯好骗的大妖怪。
“你这也太老实了!”盛钊拍案而起,说道:“她都把你东西拿走了,怎么会还你,八成是骗你玩儿呢。”
“我知道。”刑应烛看起来比他还淡定点:“那又怎么样?”
盛钊用一种看着小白菜儿的眼光怜爱地看着刑应烛,总觉得他在故作坚强。
“那……”盛钊放软了声音,问道:“合着你总找个人类来给你看大门,就是因为想等人?”
其实最开始是的,但后来刑应烛自己反应过来八成是被诓了之后,就也不太在意这些事儿了。只不过有个人类在,对刑应烛来说有时候确实方便许多——他为人性格懒散是一方面,而且他毕竟有别于人族,在人间生活,有时候难免束手束脚,有个人类差使着,许多事都免了麻烦。
于是饶是他已经不抱什么寻物的希望,这个习惯也还是就这么留了下来。
只是刑应烛懒得解释太多,于是只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盛钊想了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老板,你救我,是因为我能帮你吗?”
盛钊这句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总觉得这个句式不太对,仿佛酸唧唧的还带点委屈,跟试探对象有没有出轨的“慢羊羊”一模一样。
——完了,盛钊想,他之前还在心里吐槽刑应烛Gay里Gay气,结果他现在居然比刑应烛看起来还Gay。
盛钊在心里把这句话吞回去十次八次,祈祷着刑应烛最好也别回答他,否则不管回答“是”或者“不是”,这个对话都会往奇怪的画风一去不回头。
然而盛钊很快就发现他想多了,刑老板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按常理出牌,指望他温情,那还不如指望太阳吞噬地球。
“就凭你?”刑应烛拧了拧眉,嫌弃得非常认真:“凭你被人钓鱼执法,还是凭你差点被别的妖怪吃?”
盛钊:“……”
说来奇怪,这话分明不客气,盛钊却从里面诡异地汲取到了某种精神力,瞬间就忘记尴尬,满血复活了。
他甚至被激起了神奇的胜负欲,胆大包天地当着刑应烛的面一拍茶几,说道:“不是,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不如你告诉我丢了什么,我给你想想办法。”
刑应烛似乎早猜到他会有此一问,也大概明白了,他要是不把面前这个“十万个为什么”打发走,今天是没法安安生生看电视了。
于是刑应烛干脆按了静音,转过头看着盛钊,认真地说:“是我的骸骨。”
盛钊:“……”
盛钊方才那个豪言壮语还飘在空中,脸上的不服气都还没有消退,就整个僵在了原地,活像是就地被风吹成了一块活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