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意 完结+番外[现代耽美]——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6-07

  盛钊吓了一跳,想要拦他,却到底慢了一步。
  完了,盛钊想,这要是刑应烛把这污点嫌疑人抽死了,雷会劈他吗。
  他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完,就听见一声利器入骨的撕裂声,盛钊下意识捂住耳朵缩起肩膀,生怕下一秒天上就落下雨点来。
  盛钊等了两秒钟,外面天色依旧,静可落针的屋内传来几滴滴血声,紧接着,居然是连饮月开口。
  “你——”
  “贫僧当时说,世间之苦何其多,但若我多渡一人,这苦便能多少一分。”无渡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带着一点很轻的笑意:“但渡己渡人,皆是一样的。那些年我渡人无数,却也在以人渡己身……连姑娘,是你着相了。”
  盛钊愣了愣,睁开眼睛看去,却见那“人偶和尚”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正挡在刑应烛和连饮月中间,刑应烛的乌金链子从他的肩膀卡到腰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和尚原本灰蒙蒙的眼睛逐渐清晰,显出漆黑的瞳仁轮廓来,他唇角挂着血丝,却含着笑意,说完话后,还冲着刑应烛微微颔首一礼。
  “此事到底因贫僧而起。”那和尚说:“若因此让施主多添债业,贫僧于心不安。”
  刑应烛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将那链子从他身上甩了下来。
  无渡被这股大力带得晃了晃,但依旧勉强站直了,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疼,冲着几人挨个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向连饮月走去。
  谁知连饮月这时候又没了刚才那疯魔的精神,她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一直后退。
  “别——”她徒劳地遮住脸,说道:“你别过来,别看我。”
  “我靠。”盛钊已经懵了,他指着那和尚,又看了看刑应烛,满脸都写着“震惊”俩字。
  “他这是……”
  “那女人身上的妖气来源不是凡间之物。”刑应烛不甚在意地解释道:“这和尚刚才吞了带灵智的血肉,一时间催开了魂而已。”


第102章 “你听说过浸猪笼吗?”
  就算刑应烛不解释,盛钊也不会把无渡看成个活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俩人都……太突破人类极限了。
  连饮月背后破了个大洞,无渡胸前裂了个大口,盛钊眼神匆匆扫过一眼,只觉得都能看到对方乌黑腐臭的内脏了。
  连饮月退避的动作太过明显,无渡没有再逼迫她,而是停下了脚步,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
  “莲欣给你们添麻烦了。”无渡背对着他们,缓缓开口说道:“她只是……只是不舍得我。”
  连饮月狼狈地用小臂遮着脸,不敢看无渡的眼睛。
  她想说自己现在已经不叫莲欣了,也想说自己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但她的唇徒劳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午夜梦回的时候,连饮月其实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他食的血肉够多了,恢复神智时是什么样。
  她每次想起这件事,无一不是噩梦惊醒,惊厥不安,满头满身的冷汗。
  ——他一定恨我,连饮月无数次地想。
  “这不能全算成莲欣的错。”无渡的声音依旧平缓,他微微矮下身,半跪下来,语气轻缓地说:“我知道,这些年来,她心里也很苦。”
  无渡的话似乎是对着刑应烛他们说的,从盛钊的角度来看,他只能看到对方单薄消瘦的背影,借由他的语气音调,盛钊很难想象他现在的心情。
  凭心而论,如果是自己一觉睡醒,发现自己非但没死,还反而被人做成了用血肉供养的活死人,盛钊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或许崩溃也说不定。
  但无渡似乎很平静,哪怕刑应烛金口玉言断言他曾是“真佛之体”,他看起来也没有因为自己被迫“堕落”而迁怒与连饮月。
  甚至于,他还在刑应烛面前替连饮月辩驳了两句。
  “这件事归根结底,应怪罪于我。”无渡说:“两百余年前,是我——”
  “是我错了。”连饮月忽然语气尖锐地打断他,她狼狈地呜咽了一声,说道:“你杀了我吧……或者怎么对我都行。”
  他本应该是光风霁月的世间真佛,偏偏倒霉遇上了她,所以才从此堕入地狱,以至于被泼了满身污血,再不复当年光彩。
  这两百余年里,连饮月日日午夜梦回,几乎每一晚都会梦见她当年跟无渡认识的的那一夜。
  当时莲欣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满打满算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那时候的浅水镇还是个小小的渔村,大人们平时要出海捕鱼,一走要走好几天,孩子们便留在家里做些晒鱼干做虾酱之类的琐碎活计。
  莲欣遇上无渡的那天晚上是中元节,家里大人不在家,她独自一人从海边回去时遇到了鬼打墙,转来转去转不出个出路,万念俱灰之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小施主。”那声音很好听:“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莲欣当时还以为自己见了鬼,吓得魂飞魄散,直到无渡温热的手心覆在她肩上,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一瞬间,一身布衣素服的无渡对莲欣来说,跟天上的真佛确实没什么两样。
  他面容俊美,气质恬静,言语里进退有度,毫不冒犯,一双手驱散了莲欣眼前所有恐怖的迷障,让莲欣一眼就望到了他身后不远处,渔村里的点点灯火。
  那一面短暂得如南柯一梦,却在莲欣心里镌刻了两百多年都未曾褪色。
  那之后一个月,莲欣才从同村的老奶奶那里知道,无渡就住在离村子不远处的寺庙里,是周边远近闻名的“活菩萨”。
  那时候那寺庙还不叫自渡寺,莲欣对无渡的印象,也就只停留在中元夜里那“英雄救美”的一眼里。
  小孩子通常对鬼神不怎么感兴趣,但不知是那惊鸿一眼的作祟还是怎么,莲欣对无渡莫名地开始上了心。
  她第二次见对方,是跟着同村的老奶奶一起去上香。
  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莲欣手里挽着一个装着红皮鸡蛋和香火的小篮子,迎着满寺的香火味道跨进大门,抬头一眼,正好看见了正对殿门的书案后头坐着的那个俊美的布衣和尚。
  赶巧他刚讲完了一段经,含笑着一抬眼,正跟莲欣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愣了愣,脸颊一红,下意识想避开那目光,可还没来得及躲闪,就听见他开了口。
  “小施主。”无渡说:“又见面了。”
  ——他还记得我,莲欣想。
  后来的种种,莲欣已经记不大清了,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看无渡的眼神开始变了模样的。
  最初,她只是常来上香,后来渐渐地,她开始想跟无渡多说几句话。虽然对方总是开口闭口佛法经书,但她还是听得很欢喜。
  寺庙后院里栽着一棵桃树,无渡时常在那棵树下与她讲经。其中大部分佛祖真言莲欣都听不大懂,她大多数时候只是走神,要么看着无渡的脸,要么看着从他肩上落下的桃花。
  无渡对她不错,几乎有求必应,每次莲欣跑来找他说话,无论找的是多么蹩脚的理由,他都照应不误。
  再后来,莲欣渐渐开始不喜欢这里有别人来打扰,哪怕有些来上香求子的女香客跟无渡多说两句话,她都会不开心。
  莲欣明里暗里跟无渡抱怨过这件事,只是都被对方含笑应和了过去——至于他当时说了什么,莲欣已经记不得了,但左不过是什么“众生皆苦”之类的话。
  “贫僧不会杀你。”无渡又说道:“……我早说过,此事非你一人之过,若细细论起来,其实都是贫僧的缘由。若当时我能妥善对待你的情谊,之后诸事,恐怕不会如此。”
  “什么意思?”盛钊人菜瘾还大,趴在刑应烛肩膀上露出两只眼睛,小声问:“方丈,您的意思是……”
  这些事若细细地论,是整整五个年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但若是讲起来,其实也不过寥寥几语。
  盛钊不知道他们修行之人是不是脑回路都比凡人高级一点,作为一个和尚,无渡居然说起这种事来,却还是平平淡淡的,仿佛连饮月动心的对象不是他一样。
  “我当初其实发现了你动心。”无渡这句话是对着连饮月说的:“只是我当时修行不足,参悟浅薄,既不知如何拒绝,也怕坏了修行,只能日复一日地装傻,对你的心意只当不知。”
  好家伙,盛钊心里大为震惊,心说八卦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出家人被三千红尘丝绊住,这要是放在聊斋志异里,怎么都能单独写满一个单元。
  “所以……”盛钊干巴巴地插嘴道:“这位姑娘,你……求而不得了?”
  “非也。”
  连饮月还没说话,倒是无渡双手合十,叹了口气。
  “贫僧说过,她也是——”
  无渡话还没说完,连饮月忽然怪异地笑了一声。
  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退到了墙边,背后抵着冰凉的砖墙,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半张脸。眼泪混着污血从她的指缝里淌下来,看着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凉。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连饮月的指缝里露出通红的半只眼睛,她声音嘶哑,破罐子破摔似地吃吃地笑:“你听说过浸猪笼吗?”
  盛钊被她问愣了。
  电光火石间,盛钊脑子里闪过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他甚至忘了抓住刑应烛的衣服,下意识震惊地看向了连饮月。
  “他们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跑去勾引一个出家人,是下贱淫乱。”连饮月说:“为族里所不齿,败坏家风门楣,自甘堕落……他们没教过我这样的下贱胚子。”
  盛钊压根没想到故事还有这么急转直下的走向,他看着连饮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原本只觉得对方可恨,可现在看来,又觉得对方可怜。
  “所以他们要浸我。”连饮月低声说:“说要丢进海里淹死,让鱼虾吃我的尸骨,让……”
  “别说了。”一直缩在一边当空气的胡欢打断她。
  人间几百年前的陋习他听说过,“良家”女孩只要多跟外面的男人说几句话,表达一下好感,就是自甘下贱,辱没家风。
  莲欣那样的少女,若真是喜欢无渡,一腔心意怎么可能藏得住。
  寺里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与无渡言谈举止间,总有端倪可露,长久下来,自然就有有心之人一传十十传百,背后嚼两句舌头根子,就能活活要了人的命,扒了她的皮。
  “我为什么不说?”连饮月笑着说:“我不是没有死吗?”
  “你是在那时候感染了妖气吗?”张简问。
  连饮月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奇怪他的铁石心肠。
  “没有。”连饮月说。
  “那你为什么……”
  “是贫僧的错。”无渡轻声道。
  张简骤然被他打断,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盛钊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盛钊指了指无渡,又指了指连饮月,磕磕巴巴地问:“你当初……”
  “他第二次救了我。”连饮月说:“他在海边,面对着百来号村民,挡在我的‘猪笼’前面,与他们说,‘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自责无旁贷,若要浸她,不如杀了贫僧,以熄众怒’。”


第103章 “你非你,我也非我。”
  那是连饮月一辈子的噩梦。
  她当时又哭又求,竹篾笼子锋利的断口把她的手割得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可还是无济于事。
  那些人冷漠地站在远处,用一种看污秽的鄙夷眼神看着他俩。
  最初还有人劝说无渡,可后来他们见无渡实在坚决,态度就开始渐渐变了。
  起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原来以为这小贱蹄子一厢情愿,现在看来,居然是一对奸夫淫妇”,然后附和声顿起,三言两语间,就把无渡和莲欣打成了“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腐臭的菜叶子被丢到无渡身上,无渡全程垂着眼,动也不动。
  他就像一尊巍峨的佛像,固执地挡在莲欣面前,只留给她一个单薄干净的背影。
  那群人面目可憎地在前面骂,莲欣在后面又哭又喊地求,但无论哪一点,似乎都不能打动无渡那颗磐石般的心。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也不知道什么叫退却,他只是固执而坚定,要“救”莲欣。
  到了最后,就连莲欣自己也不清楚,他救自己,究竟是因为在他眼里,万物皆可渡,还是因为他曾对自己的情义有过一丝一毫动容。
  “你……”莲欣当时只以为自己与他都要死在这,怀揣着满腹的绝望和遗憾,戚戚然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她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问无渡,彼时无渡的肩背细微地颤了颤,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没有回答。
  “然后……”连饮月缓缓说道:“他们就在我面前,把他活活打死了。”
  盛钊倒抽了一口凉气。
  “乱棍打死,打得血肉模糊——”连饮月说得很慢,她缓缓收紧了手指,指甲插入凌乱的发丝中,显得有些狼狈。
  “第一棍子打在肩膀上,第二下打在膝盖上。”连饮月说:“让他倒下的那一击,是无渡救过的一个中年男人——他用铁锹打碎了无渡的脊梁骨。”
  盛钊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样惨烈的场面。
  群体犯罪很容易让人丧失道德感和负罪感,甚至于,血腥和暴力还会激发人内心潜在的暴戾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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