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他又说。
所以他心里总有一种毁灭的欲望,想把整个世界都拖入泥潭。
越干净的人,就越要弄脏。
“不过后来支配你的身体之后,我才发现,所谓亲人的偏爱,也不过如此。”
明洲还打算回顾一下自己是怎么伤害庄晋,怎么惹得宁华璧失望至极,红着眼睛哭了一整个晚上。
话刚到嘴边,就被一拳打在脸上。
鼻子火辣辣的,有流泪的冲动。明洲低笑了声,慢慢抬起头,看到庄宴压抑着愤怒的眉眼。
“那是我的亲人!”庄宴一字一顿。
也是他的人生。
明洲笑出了泪花,在朦胧的水汽里,甚至荒唐地觉得,这时候的庄宴也很漂亮。
庄宴拥有优越好看的皮囊,温柔平和的长相。气质没半点攻击性的Omega,现在手里却握着小型武器,并且逐渐平举起来,对准明洲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明洲退了两步,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你真开不起玩笑,不陪你聊了,我赶时间。”
他转身往安全通道跑去,赌的就是庄宴射不中自己。
对于一个没怎么用过热武器的普通学生而言,瞄准一个运动中的人,确实非常有难度。
可庄宴还记得陈厄是怎么教自己的。
呼吸要稳,手不能晃。
瞄准了就开火,歪了也没关系。用指纹激活安全锁,下一枪继续。
一声闷响。
子弹落在明洲身前一点的位置,在金属墙上撞下一道凹痕。
明洲脊背僵了一瞬,脚步微颤,顿了顿又继续往前逃。
庄宴激活安全锁,继续瞄准。
他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听到陈厄在自己耳边沉稳地说:“小宴,我帮你。”
Alpha用粗糙的掌心握住他的手,食指扣在扳机上。陈厄体温偏高,手也很稳。
子弹出膛,直接打穿了明洲的左膝盖。
明洲踉踉跄跄地摔倒,他痛得脸都扭曲了,惨叫声被闷在胸膛。
刚才还趾高气扬恬不知耻的青年,现在狗似的伏在地上,拖着伤腿挣扎往前爬。
陈厄问:“下一枪打哪儿?”
“我能杀了他吗?”庄宴问。
庄宴心跳其实很快,不是不紧张的,但大脑却理智而又清醒。
好脾气不意味着软弱可欺,就像上次一样,被掠走的时候,他就算孤立无援,也会拿起木棍反抗。
“最好留他一命,军部想收集些情报。”陈厄说,“但你特别恨他的话,也可以直接杀了。”
反正善后处理不难。
“那就右腿。”庄宴说。
陈厄手把手地带他瞄准,然后射击。
右腿被击穿的瞬间,无法忍受的剧痛像一场磅礴的海啸。明洲哀嚎起来,蜷缩起身体。
脸上全是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什么——
求庄宴放过自己。
或者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接着是左手,子弹在掌心灼出一个洞,掌骨寸寸粉碎,明洲甚至没法握起拳头。
他绝望地翻了半个身,把仅剩的右手藏在身体下面。
“庄宴……”明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瑟瑟发抖,“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有些人得走到穷途末路,才懂得悔恨。庄宴松开手,让陈厄取走武器。
他慢慢地走到明洲身前,隔着血泊蹲下。
“明洲,别道歉了。”庄宴厌烦地说,“我留你一命,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第54章 纵容
事情结束之后,庄晋才赶到现场。
只需要一眼,他的瞳孔就开始剧烈地震——
一个倒在血泊里,被射了不知道多少枪,奄奄一息的Omega。
一个正在收拾武器的陈厄。
自己弟弟脸色苍白,茫然地站在一旁,像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动物。
庄晋当时就炸了:“陈厄你他妈的,怎么能当着小宴的面杀人!”
他要把庄宴拉过来,想捂住眼睛。从小又乖又听话的弟弟居然稍微挣扎了一下,没动。
“哥哥,他没死。”庄宴说。
其他特警队和搜救队的成员,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现在实在不是发脾气的好时机,庄晋勉强克制了一下,忍了忍:“行,先处理正事,其他的事情回去再说。”
等人都到场了,特警检查了一下明洲的鼻息和心跳,确实没死。
只是挨了几枪,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他们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接着把人搬上警车,准备带回去由法医处理,接着询问口供。
顺便问了问现场是怎么回事。
陈厄声音低沉,态度冷淡:“是我开的枪。”
“……”
“护送宁华璧院士抵达之前,我接到庄晋的情报,敌人想通过航空港出逃。”他扫了一眼庄晋,“刚好我离这边比较近,就刚好过来处理。”
庄晋咬牙,帮着圆话:“对,事情是这样没错,多谢陈少将。”
于是就这样被记录下来,报告提交上去。
庄晋本来应该直接赶回国防部,但实在放心不下庄宴,把弟弟抓过来又检查了一遍。
庄宴脸上虽然没什么血色,但看起来还是全须全尾的。没有外伤,衣服角头发丝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这时其他人都已经去忙了。
陈厄在另一头通话,交代下属继续保护宁华璧和她随身携带的机密资料,好好送回设计院。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半干涸的锈色血迹。
庄宴目光掠过去,抬眼跟哥哥坦白:“其实是我扣下的扳机。”
庄晋:“……”
庄宴眼眸是清透的琥珀色,看起来总显得有几分无辜。如果他不坦白,庄晋这辈子都不会往这方向想。
庄晋骂了声脏话,忍下抽烟的冲动。
“……陈厄教你的吗?”
“他帮我瞄准。”
“小宴,”庄晋表情僵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这是在教坏你……”
“我自己的决定。”
庄晋愕然。
庄宴平静地解释:“因为我不能原谅明洲当初用我的身体做的一切事情。”
弟弟语气很温和,但却又坚定极了。
庄晋心里五味陈杂,半天说不出话。
他总觉得,作为兄长,得把庄宴当小孩一样宠——虽然弟弟现在已经满了十八岁,甚至开始认真谈恋爱了。
怎么能让小孩直面这些血腥的东西呢?
所以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判断与决定凌驾于庄宴之上。就算明知道弟弟的想法,也要尽量往自己选定的那个方向带。
在这方面,他确实不如陈厄。
之前气急了的时候,庄晋打电话给陈厄。对面的Alpha虽然同样不赞同让庄宴涉险,但却选择站在了自己弟弟那一边。
陈厄说:“他想去就去,我这边赶得及。”
那会儿庄晋觉得陈厄脑子有病,是不是存心想让小宴出事,然后顺便换个Omega。
现在他倒是想明白了,陈厄那叫兜底式的纵容。
“算了。”庄晋说着,摸了摸庄宴的脑袋,“这回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以后别这样。”
庄宴没出声。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知道吗。”
漂亮的Omega嗯了声,睫毛颤巍巍地向上抬,像蝴蝶掀动翅膀。
庄晋绷不住了,又叹了口气:“小宴,你先回去吧,不要多想。我把事情收尾,找时间再一起过来,跟妈聚一聚。”
“好。”
说完,庄晋就急匆匆离开,他是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陈厄在另一头的白墙旁,像树一样笔直地站着,等待庄宴。见到Omega走近了,才流露出温和的神色,低头捏捏他的耳垂。
“刚刚怕吗?”陈厄问。
庄宴摇摇头。
“那解气了吗?”
庄宴想了想:“解气。”
他指尖上残留着硝烟味,不算太重。以前陈厄回家的时候,身上也经常萦绕着这种气息。
这反而显得熟悉与亲切起来,庄宴手被Alpha握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上了车,陈厄照例帮他系好安全带。
庄宴问:“我们回家?”
“嗯。”
回去路上没怎么说话,庄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靠着座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自己又被Alpha抱在怀里,走进家门。
庄宴耳朵烫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没用极了。但是这种姿势又很舒服,陈厄的体温和信息素的味道都让人非常安心。
被放在沙发上之后,庄宴拉住陈厄的衣服。
“怎么了,小宴?”
他让陈厄坐在自己身边,亲密地挨在一起。Alpha生涩地顺了顺庄宴后脑的碎发。
“我忽然想起来,”庄宴抬头问,“如果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那段时间冒牌货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庄宴眼神向来很专注,凝视着陈厄的时候,瞳仁里满满全是他的身影。
陈厄说:“他不是你。”
过了两三秒,又说:“那段时间,你比较难过。”
也许被温柔的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与喜欢着,偏执乖张的Alpha,也会逐渐变得平和。
庄宴靠过去,安慰似的亲亲他。只稍微微碰了一下,主动权又倒转过来。
陈厄按着Omega的后颈,闭着眼睛吻回去。他眉心微微蹙着,迫切般的力度,却小心地收敛了几分,免得把庄宴嘴唇咬破。
最后呼吸都乱了,才把人放开。
庄宴耳垂红得像是滴血,陈厄垂下眼眸,嗓音微哑。
“小宴,”他说,“他们在审明洲,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但实际上,这个审讯的过程比计划中得要漫长。
庄晋本来准备事情结束后请一个星期的年假,最后计划全都泡汤。
明洲嘴严得像一只蚌,怎么也撬不开。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他确实是个纯粹的人类,不过有那么一两次隧穿的经历,曾经占据过旁人的身体。
——但单凭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科学院那边得出结论,真正的涉事的量子生命,应该还藏在其他地方。
而且审明洲的时候,庄晋又不是看不出来,这小兔崽子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呢。
他气得咬牙:“明洲,你再不交代,我就找个人把你脑子剖开——我真的做得出这种事,你别不信。”
明洲慢慢慢慢仰起惨白的脸,笑了笑,然后用庄宴的语气反问:
“哥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妈的。
在这方面,毕竟还是军部的手段厉害。
庄晋胃里直犯恶心,干脆把明洲打包去陈厄那边,并且放下话:随便折腾,只要人死之前把情报问出来就行了。
陈厄事务繁忙,只是在明洲被送过来那天,露过一次面。
他穿着深色制服,黑色长靴踩在地上,站在高处淡漠威严地睥睨下来。
明洲视线稍稍往上移了移,就觉得自己膝盖和左手上的枪口处,开始隐秘煎熬地泛疼。
他怵陈厄。
陈厄是从真正的硝烟战火中拼杀出来的凶神恶鬼。明洲现在没披庄宴的皮,什么依仗也没有。
他不可能得到宽恕,甚至会被折磨至死。
但明洲心里总残留着一些隐秘而可笑的念头——
如果那个高等的生命并没有抛弃自己呢?祂行踪飘忽,手段又厉害,说不定还安排了别的后路。
或者明家愿意出手也行,自己毕竟是个Omega,就算不能送出去联姻,也还有点生育价值。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能得救。
可是这个机会并不曾到来,当天之内,明洲被转移到黑牢里。
没有光,没有床,没有食物,甚至连处理伤口的医生也不见了。
右上角有个地方滴着水,他渴极了的时候,就挣扎着爬过去,让冰凉的水滴在自己的鼻尖上唇上。
水里带着锈味,也许是水管不干净,又或许是沾了血。
然而明洲也没别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了。他一直饿着,胃痛苦地缩起来。创口得不到清理,开始发痒发臭,弥散出一股腐朽的气味。
黑暗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他逐渐变成一块烂肉。
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逐渐走向濒死的时候,明洲短暂地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原来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论在自己身上还是庄宴身上,都只会越活越糟糕。
明洲虚弱地啜泣起来,并且为一切而感到懊悔。如果能再活下去——不需要太久,几天也好,他愿意用一切来换。
那时,黑牢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明晃晃的光晃来晃去,明洲眼睛一阵刺痛,被激出了泪。
想合上眼皮,又被强行掀开。那人用力捏着他,把强光照入眼里。
“跟你联系过的量子生命,”对方逼问,“要安排你离开中央星,逃到哪里?”
明洲嘴唇颤了一下。
“说。”对方喝道。
他声音又轻又干涩,勉强挤出三个字:“开普敦。”
“开普敦的哪个区域?”
明洲摇着头,眼泪从脸颊两侧流下来。
“我不知道,”他用气声和口型答道,“祂没告诉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