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南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说是轻快也谈不上,总之有点复杂,走了几步,他突然一惊,被付宇峥装在大衣口袋里的那只手猛地攥了他一下:“我靠,你跟叔叔说过我的职业了?!那你有没有……说我是画什么风格的漫画的——他不会……他不会去网上搜我的作品看吧?!”
他这反应着实有趣,付宇峥忍俊不禁,反问:“怎么,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不……”仉南震惊了,喃喃道:“就你知道的,之前有部分外网发行连载的……咳,是完整版,就……”
没码啊!
虽然他有时候画风比较大胆,但是天地可鉴,他本质上还算是个正经人!
万一……这第一印象,岂不是毁了?
付宇峥终于忍不住,垂眸笑出声来:“放心,不至于,而且,我还告诉过他你的名字,就算搜,也只能搜个寂寞。”
于是仉南就从刚才的震惊之中,陷入了另一个更为震惊的震惊中。
“你这是什么操作?”他迷惑了,“人都带回来了,居然没告诉过他我叫什么?”
砖红色外墙的花园洋房近在眼前,院门开着,门口放置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周身挂满星星彩灯,树顶上的小天使正双手合十,对着他们安宁微笑。
付宇峥深吸一口气,温声道:“仉南两个字,我想让你亲口说给他听。”
他想自己的男朋友站在付雪岩面前,英俊而温和,亲自告诉他:我叫仉南,是你儿子的男朋友。
付宇峥在大衣口袋中握了一下他的手,带人推门而入。
他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
也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房子是非常典型的欧式洋房,院子不算大,左边位置上有一个自建的小花园,正值寒冬时节,花草凋敝枝丫伶仃,但是在红砖色的墙体右面,却有一幢造型精致的阳光玻璃房,仉南有些好奇,路过的时候,留心向玻璃房内看了一眼。
竟然栽种着满室的大马士革重瓣玫瑰。
仉南微微怔然,就听付宇峥在身边说:“这是为……我阿姨种的,她喜欢玫瑰花。”
“哦。”仉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住心中忽然滋生的异样触感,玩笑一句:“种了这么多,我还以为要自制纯露呢。”
付宇峥笑了笑,没说话,领着他推开一楼大厅的房门,走进屋中。
房间里燃着小型壁炉,满室暖意,仉南主动抽出始终被付宇峥握住的手,接过他手里的礼物,恰巧此时,付雪岩听见声响,从茶餐室转身出来。
仉南暗中留意着付宇峥的表情,但是很神奇,即便和付雪岩已经多年未见,但是此时付宇峥却依旧平静淡然,好像那个四五年不曾归家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开口,语调平稳地招呼了一声:“爸。”
不得不说,血缘和基因真的是最神奇的东西,付宇峥为人向来清冷桀骜,而这份浑然天成的气场,大概就是从付雪岩那里遗传下来的特质,面对许久未见的独子,他亦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点了点头,说:“回来了。”
而后目光就落在旁边的仉南身上。
仉南将两份礼物拿出来,向前一步,率先开口问好:“叔叔您好,我是仉南,打扰了。”
付雪岩深邃而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顿半秒,随后,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辛苦了,欢迎你来。”付雪岩接过他递上来的礼盒,微微诧异,抬眼问:“两份?”
“是。”仉南微笑,“一份送给您,一份送给阿姨,都是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付雪岩片刻的愣神后,眼尾笑出一道明显的褶痕,加重了一点语气,点头道:“当然会喜欢,有心了,快来坐吧。”
付雪岩会如此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一个人的好感,是连付宇峥都感到一丝意外的事情,而直到此时,仉南悬空了好久的一颗心,才算慢慢落地。
仉南和付宇峥脱下大衣,在沙发上落座,不算熟稔,但也并不拘谨,面前的欧式小方桌上放着洗好的果盘,付雪岩在他们对面坐下,说:“你阿姨在调果酱茶,马上就过来,天气冷,一会儿你们多喝两杯。”
仉南点头说好。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从身后的餐厅传来,很轻,却略有些快,随后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一点笑意,说:“不好意思,我耽误时间了。”
出于礼貌,仉南立刻起身,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而就在他转身看去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倏然冻结在嘴边。
轻盈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一秒,两秒,仉南脸上的神情先由静止转入震惊,又由震惊过度到茫然,紧接着,在短暂的茫然过后,终于变成了无法言明的难以置信。
他以为自己记忆浅淡,以为有些人,有些事,他早已忘记。而实际上,那不过是潜意识刻意的封存,只需要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发生在不经意间的照面,那个人的眉眼和脸庞,就瞬间清晰得毫发毕现。
付宇峥没有对付雪岩习诗提及过他的名字。
同样的,他也没有在付宇峥口中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
习诗。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进门时,心中恍然升起的异样感来自于哪里了。
记忆中,那个人也偏爱玫瑰,而年轻时,仉教授为了成全爱人的喜好,曾经在平层的阳光房中,嫁接栽满了成片的玫瑰花。
习诗端着茶盘的手有些不稳,连托盘上做工考究的金色果茶壶都摇晃得显而易见。
毫无前兆,完全没有准备,她愣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俊容清隽的青年,张张嘴,却半天无法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
他们之间诡异的沉默与情绪变化太过明显,付宇峥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仉南的肩膀,低声道:“南南?”
“……南南?”
同样一道带着颤音的称呼,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付宇峥搭在仉南肩上的手一顿,他明显感觉的到,仉南的肩背在这一声乳名出口后,霎时僵硬。
电光石火间,付宇峥脑中猛地一炸,倏而抬眼看向习诗。
付雪岩也蹙眉站起身来。
习诗的目光却始终锁在仉南身上,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是穿越二十多年的回忆,每一次抬脚,仉南都觉得是踩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尖锐的阵痛,却无声。
他没办法给出任何反应。
习诗手中端着的托盘里,一只小巧的茶杯跌落到长绒地摊上,落地前砸在了习诗的脚面上,她却无知无觉,只是停顿了一下,继而再次试图靠近。
终于,在离仉南还有两步远的位置上,她停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哭腔酸楚:“南南,真的是你?”
仉南的肩膀无声震了一下,仓促间,他居然还记得先对付雪岩说一句“抱歉”,而后倏然转身,几步跑到门口,大力推开中厅的木门,用平生嘴快的脚步,跑离这间屋子。
“南南!”
付宇峥先是一愣,而后半句废话都没有,拎起仉南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羊绒大衣,追着他离开。
雕花木门两次开合,冷空气混着雪水的潮湿味道卷进屋中,习诗终于支撑不住,手中的托盘洒落,她滑跪在地毯上,痛哭失声。
付雪岩缓步走到她身边,试图将她扶起来,但是无果,习诗泣不成声,满脸泪痕,只能摇头来表示拒绝。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付雪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南南,他是?”
二十多年的血脉相连,他们之间亦又十二年未曾见面,其中音讯全无,像是一个轮回般漫长而遥远。
习诗死死握住拳头,指尖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她哀戚开口,像是怀念,更像是期待救赎。
“……他是我儿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仉小南:……我男朋友的准继母是我亲妈?有点乱,让我捋捋~
付小峥:……我男朋友的亲妈是我准继母?确实乱,我也缓缓~
十九:……你俩的亲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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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雪越下越大。
仉南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拼命奔跑过了, 心律不齐,呼出的气息和冷空气混在一起,雪花杂乱飞舞,迎风打在他的脸上, 打湿了眼睫和额前的碎发。
仉南大口喘气, 机械而快速地向前迈着步子,直到付宇峥在大雪中追上他, 手臂被人从身后拉住, 力道之大, 让他脚下猛地趔趄一下,这才停下来。
付宇峥从身后转到他面前,眉心几乎拧出一个凹陷的形状。
仉南呼吸急促, 胸口起伏不定, 他没哭,但是双眼通红, 两个人就这么在狂风与暴雪中静默互视, 谁都无法先开口打破沉默。
过了一会儿, 仉南挣开他的手, 慢慢走到街边的石阶上坐下。
石面潮湿冰冷, 寒气透过衣物的阻隔,顺着脊背往上窜,不消片刻的功夫, 仉南发顶和肩膀上便落雪一层。
付宇峥走到他身边, 和他并排坐下, 而后将手中的大衣抖开,披在他身上,才低哑开口, 说了句:“对不起。”
周身暖和了一点,寒风似乎也小了一些,仉南偏头,才发现付宇峥坐的位置刚好是风口处,是他替他挡住风雪侵袭。
他嗓子哑得厉害,声音轻得如同嘴边呼出的白雾:“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付宇峥不过是想带他来见一见家长,完成一对恋人间必经的重要环节,哪怕他本身对于这个“家长”是心存排斥的,但是为了自己的男朋友能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认可与祝愿,他心甘情愿地主动打了那一通电话,更是为此夜以继日加班加点的劳累了那么长时间。
付宇峥有什么错呢?
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谁能想到,当初离婚后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和他十几年没有一点联系的生母,竟然会是付宇峥口中的那个“阿姨”,是他的准继母。
仉南脑子混乱不堪,思维断档,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梳理调整,两人坐了一会儿,仉南望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忽然轻声说:“我想抽根烟。”
付宇峥记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在酒吧的洗手间遇见,当时仉南的嘴边确实叼着一根半燃的烟。
小画家是会抽烟的,只不过他只见过那一次,再后来,无论是仉南深陷妄想世界,还是疗愈之后,他再没见过他点烟时的样子。
“我去买。”付宇峥起身,向身后的便利店走去。
回来时,手中拿着一盒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在原位坐下。
仉南从他手中接过烟,拆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边,但是打火的时候,却因为手抖而三次失败。
付宇峥不发一言,从他手中接过打火机,点燃,另一只手在火苗旁环成一个半圈,递到他嘴边。
微弱的火苗为仉南苍白失血般的脸色添上一点鲜活气息,他侧头,就着付宇峥的手将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后,吐出一团浓白色的烟雾,轻声说:“谢谢。”
付宇峥没有回应,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在路边,看着车流稀少的街道,各自沉默。
雪落满身,付宇峥偶尔抬手,为他擦去眉梢化开的水迹。
仉南不说话,陌生的烟草味道萦绕在两人周围,他接连抽了三根。
如果换做平时,付宇峥早已经冷声训人,但是今天他却意外地沉默着、纵容着,陪伴着。
直到第三根烟抽完,仉南再一次起身,将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回来时,才沉沉地缓了一口气,慢声开口。
“我十二年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再遇见,竟然是这样的情形。”
付宇峥将他拿烟的那只手握在掌心,用自己仅剩不多的温热,暖着那冰凉的指尖。
仉南停两秒,眼神渐渐变得悠远飘忽,像是坠入一段冗长的回忆之中。
“她走的时候跟说我‘明年春天妈妈就回来看你’,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秦老板来了,都没能等到她。”
“后来,我就不等了,也习惯了。”
“但是……”仉南卡了一下,抽过烟的嗓子干涸不适,他用嘶哑的嗓音道,“怎么就又遇见了呢?”
十二年积累下来的失望有多重,少年时期躲在自己房间里哭湿枕头的夜晚又有多黑多沉?
回忆渐次灭顶,仉南心脏撕扯疼痛,这一刻,他想倾诉的过往太多也太过沉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半晌,仉南兀自笑了一下,惨淡而嘲弄,他缓缓看向付宇峥,轻声问:“哎,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情人终成兄弟?”
这笑容看在付宇峥眼中,心疼得让人窒息。
“扯淡。”付宇峥难得爆了句粗,“这他妈算哪门子兄弟,八竿子打不着。”
仉南垂下眼睫,无声而清浅地勾了下嘴角。
付宇峥抬起另外一只手,用已经冰凉的指尖捏住他的下颌,带一点强迫的意味,迫使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自己。
他一字一顿,咬字很重地告诉他:“就算是,悖.德我他妈也不会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