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眉眼抛给瞎子看,林时安头也没抬,“不看,作业写不完了。”
“那咱们说好了,我跑过来的时候,你得抬头看我,不能看作业。”
林时安:“?”
他没来得及反驳许同澜的强买强卖,后者就大步往检录处去了,他只好撑着脸,对着那个人高腿长的背影默默腹诽。
锦山中学的百米跨栏其实一共是两百米,头一百米无障碍,后一百米上跨栏。
那没栏杆的一百米,是因为学生们反对呼声太高加上的。
——毕竟谁也不想在跑道上留下的身影全是绊倒障碍物的模样。
不过许佟澜这会儿心思全然没在跑道上,他一边原地高抬腿,一边遥遥望着15班的方阵。他们班这回方阵的位置特别好,就在冲刺的重点旁边。
奈何这么好的观众席给这帮刚被教训过的学霸们坐完全是暴殄天物,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全低着头,铆足了劲儿地赶作业。
许佟澜扫视完略蹙了眉,林时安好像不在。
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在第一个跨栏之前,他终于确认,林时安真的不在。
两百米的距离很短,一贯的体能训练让跨栏对许佟澜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流畅的身形轻轻跃起,修长遒劲的双腿上点染着细密的汗珠。
这会儿15班的同学们都放下了作业,叫喊声此起彼伏给他加油,然而只有许佟澜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头没来由一股邪风,惹的人格外憋闷,连带着看身旁贴他极近的哥们儿格外不顺眼。
越看越气,于是许少爷仗着腿长的优势加上优越的协调性,心一横,眼一闭,再次加速,猛地撞过终点红绸。
莫名被许佟澜的突然加速甩在身后的第二名默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人跑的跟追债寻仇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来不及吐槽许佟澜太拼,就见红线外的跑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张开双臂的小个子,第二名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一声惊呼瞪大了双眼。
追债寻仇的许佟澜刚撞过红线,他的速度太快,饶是已经顺着惯性多跑出了一段儿,也还是根本刹不住车。
“砰——”
猝不及防的冲劲儿直接将两人顺带着一起摔到地上,许佟澜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把手垫到受害者的脑后,溢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周围满是惊呼,然而许佟澜在看清身下人的一瞬,耳旁的声音忽然淡去了。
手背擦过操场的疼痛烟消云散,他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呼吸声。
“我说,”林时安仰躺在红色跑道上,揪着许佟澜的衣领,“你不会刹车的吗?”
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打算来终点迎接一下他,就被人直接给撞翻了。
“同学,”许佟澜盯着他的目光灼灼发亮,心坎坎尖儿却软得一塌糊涂,“你刚是打算抱我吗?”
两人面对面紧贴着,林时安屏住了呼吸,只要一呼吸便是许佟澜的味道。
想要怼人的话忽然就咽了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一滴汗从许佟澜的额间凝聚,砸在他的脸上。滚烫的温度自颊边蔓延开来,年少的男孩忽然大脑一片空白,闭上了眼。
大抵是那双眼睛亮的灼人,让他睁不开眼。
光阴似乎能够在此刻静止,直到身旁的声响拉回了林时安的注意力。
“同学,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等着和许佟澜同一小组的所有人到达终点,志愿者心有戚戚地过来扶人,关心万还不忘训斥林时安:
“终点线后是能随便站的吗?幸好你们俩摔得正,没摔到别的跑道上去,不然指不定搞出叠罗汉还是踩踏事件呢。”
林时安甩甩头,自然而然地将那一瞬间不可名状的情绪丢出脑后。
“对不起了哈,”林时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撑着许佟澜站起来。
因为是背对着许佟澜,也就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温柔而滚烫。
“需要我送你医务室吗?”志愿者问。
“不用了,”许佟澜抢白道,“我带他去,顺便我也看看。”
等到两人走远了,林时安才揉了揉手肘,小声嘀咕,“头一回终点等人,我都站到终点线后三米了,谁知道你跑这么快。”
“不是说不来看吗?”许佟澜表情管理失败,索性任由唇角上翘。
林时安吹了吹擦红的手掌心,横了许同澜一眼,“你管我。”
许佟澜也不反驳,就看着他笑。
“强光照着白卷子,刺得眼睛疼,”林时安目光闪烁地补上一句,“我看你比赛缓缓眼睛。”
☆、第 32 章
嗯,解释的越多说明越心虚。
“哎算了,”林时安放弃了反抗,“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挺想让我来看的,所以不想让你失望。”
话音刚落,许佟澜忽然攥住了林时安的手腕。
他攥的很重,好像怕人丢了,又猛地松开手,像是怕林时安疼了。
“我的感受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舌尖死死抵住下颚。
林时安忽然心里咯噔一声,生硬地推开许佟澜的手,顺势揉了揉发红的手腕,“那个,我自己去医务室就行了,先走了哈!”
说完他一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医务室走,还不忘从身后摆摆手。
许佟澜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没告诉林时安,在家的这些日子,他去找了刚从看守所放出来的非主流。
被强迫剃成寸头的非主流不非了,身份证上叫于盛。
他抠着手指,目光胶着眼前丰盛的饭菜,甚至还有两锅麻辣鲜香的小龙虾,红艳艳地惹人眼馋。
他飞快地抬眼瞄了一眼许佟澜又低下头,咽了口唾沫,“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也没什么,”许佟澜敲着手里的笔,“就想问问你,林时安从前在福利院的事。”
于盛脸有些红,带着三两分窘迫,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我知道你们欺负过他。”许佟澜直截了当地点破了他的心虚。
“那你还想问什么?”于盛眼神躲闪,舔了舔指尖的红油。
许佟澜好整以暇地抱着手,不出声。
于盛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三两下擦了擦手,咬着指甲开始挤牙膏:
“他来的时候应该是六七岁大,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我们都叫他豆芽儿,他那么小小的一个,就像豆芽儿似的。”
“他记得自己的年龄,甚至还会背几首古诗,普通话讲的也好,可园长那时候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爸爸妈妈是谁,但是他总说不记得了。”
说到这儿,于盛的眼神忽然有些瑟缩,半晌,又冒出精光来,“但我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许佟澜略一挑眉。
“那天我就在栅栏旁边玩儿,我看见有个女人把他带来了福利院的门口,”于盛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些幸灾乐祸,“那个女人和他说‘忘了妈妈吧’。”
“我开始以为那小豆芽儿没听明白他妈的意思,才笑着答应了他妈,后头看见他妈走了,他忽然一个人蹲在那儿哭,后来还和园长装糊涂,我就知道,他当时听懂了。”
许佟澜忽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他是不是有一条狗?”他忽然问。
“什么他的狗,”于盛说:“那就是条野狗,身上脏兮兮的,长毛粘的眼睛都见不着了,指不定带着什么病呢。我们都嫌它又恶心又丑,只有林时安傻不愣登地相信那是条漂亮的宠物狗,还天天抱着他睡——”
许是许佟澜的眼神过于锋利,于盛下意识收了声。
“抱着他睡?”
于盛嗫嚅着嘴唇,忽然觉得眼前的小龙虾有些刺嘴。
“你如果撒谎,”许佟澜说:“我会让你后悔。”
于盛咬着下唇,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几百块钱外加一顿小龙虾来了这场鸿门宴。
“他来这儿没几年,眼睛里长了一圈绿环,配着他那张白生生的脸怪渗人的,像是妖精,那会儿就更没人理他了。”
“没人理他……还是,欺负他?”许佟澜步步紧逼。
于盛干脆一咬牙闭上眼,车轱辘似的语速飞快:“就我们欺负林时安的时候他吃不饱,那狗就带着他去扒拉院子里头的果子吃,我说实话了你可别打我。”
那果子又酸又涩,也就他俩吃得下。于盛到底还是没敢把这句腹诽说出来。
许佟澜逐渐攥紧了拳,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把手机递过去,简短道:“地址。”
于盛哆嗦着手接过来,两个食指跟痉挛似的,一字一顿地打出了福利院的地址。
许佟澜盯着手机备忘录上短短的两行字,站得如同一块望夫石。
“哎?”林时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悠,“我都擦完药回来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站军姿呢?”
许佟澜抬眼,对上林时安的眼睛。
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于盛口中的绿环了,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
“过年的时候,送你一份儿新年礼物吧。”许佟澜说。
林时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许佟澜,我是不是做错什么得罪你了?”
“哈?”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儿太温柔了,我怪不习惯的。”
“那就慢慢习惯。”许佟澜拍了拍他的肩,满眼慈爱的小星星。
☆、第 33 章
运动会两天半,许佟澜几乎没歇着。
跨栏跳高400米接力,什么难他参加什么。
这倒不是体委欺负他,只是15班的多数同学都属于顾了智商便顾不了体能了,许佟澜身为难得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选手,不得不迎难而上。
不过许佟澜本人倒是一点儿不悦也没有。
本质中二的少年,喜欢听同学们的欢呼声,喜欢像个英雄一样,站在领奖台的最高点,喜欢看着班主任露出赞许和慈爱的微笑,给他递上鲜花和奖杯。
而今年,他喜欢身边跟着一个叫林时安的小同学,尽管一直看似不配合地抱着本儿作业,却总是在他的高光时刻看向他。
两天半的最后一场比赛,林时安和许佟澜一起往检录处去。
4×100米,林时安本来是报来玩的。
他跑的算快,但是却不怎么热衷于跑步,对赛场上的速度比拼也兴趣索然。
然而班里的规矩向来是每人最少报一个项目,他思索来思索去,还是决定跑个最轻松的100米。
结果都怪沈余尔的酒吧网不好,等他卡出来,100米早就被抢完了,只剩了集体项目。
重点班运动细胞不好,整个年级都默认理所应当的事,就算划水跑垫底也没人会多说些什么,可集体项目不同,4乘的接力是四个人的心血,一个人掉链子,其他三人的心血努力全白费。
林时安没办法,在4×400与4×100之间纠结了半秒钟,果断矮子里拔将军选择了4×100。
分棒的时候,许佟澜作为十五班的扛把子,不出意外直接四棒,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体委自然而然地给林时安排了三棒。
顺便递给两人一个和善的眼神,“你们关系那么好,走哪儿都不分开的,接力当然也要前后棒啦。”
“不至于,”林时安一脸郁卒,“真不至于。”
他弯道不太行,交棒也不熟,原本是想着跑一棒的,然而既然定了,他也没多说,跟着体委就开始了日常的练习。
弯道略微的劣势,乍一看并不明显,甚至日常训练中也很难发现,然而真正在跑道上比赛的时候,便会暴露无遗。
林时安没法子,只好晚上自个儿去操场一遍遍地练,一遍遍地问候沈哥店里的烂网。
他顶着灌铅的腿,在毛绒绒的月光下,气若游丝地飘回宿舍,就看见伏案的许学霸忽然抬头,“你去练跑步了?”
“嗯。”
“你是不是不行?”
“……”
林时安一扬眉,挑衅道:“你想试试?”
“我说弯道。”
“哦,”他瞬间泄了气,拉开座椅垂头丧气地坐下,“你看出来了?”
许佟澜专业学过跑步,能看出他的问题也不稀奇,加练一晚上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重重叹了口气,“我明早再去练。”
“你跑四棒吧?”
“我?”林时安愣了。
“放心吧,”许佟澜的手指轻轻卷着五三的侧页,半晌,露出他那一贯骄傲自信的笑意,“明天撞红线的铁定是你。”
他半侧过身来,看向林时安,眉眼如炬补上后半句,“我会帮你把差距甩开,第一个交棒给你。”
林时安愣了,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灼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犹如实质地发烫,他忽然觉得自己要花费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撑住和他对视。
红白相间的跑道上,林时安看见许佟澜顺利交棒,向他飞奔而来。
他按照许佟澜手把手□□过的姿势站好,双眼片刻不离地追着许佟澜的身影,手心冒出了薄汗。
晴朗的午后,疲倦的日头落在许佟澜的身上,他跑的很快,甚至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快。
一米,两米……
他一步步超过在他前面的人,又一步步甩出越来越远的距离,奔向那个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四棒。
4×100米比赛,所有的三棒在同一水平线交棒,而四棒的直线冲刺也不像前三棒错落有间距的进行,而是接力中唯一一棒所有人的跑步区域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