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在一旁摸狗狗,可惜那白毛犬只想蹲在林时安的脚边,时不时蹭蹭他。
许佟澜喝了口热水,搓了搓手,把帽子围巾摘下来,转移话题地“哟呵”一声,“你这儿还有这么个风水宝地呐?”
“没见过?”林时安靠近火堆伸出手,嘴边浮起笑意,“可暖了。”
他拿铁架子拨拉木柴半晌,从里头夹出一个烤红薯,被烫的直搓耳朵,飞快剥了皮递给许佟澜。
“喂我。”有人没皮没脸。
林时安无奈地笑了笑,给少爷递到嘴边。
“羞羞!”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许佟澜叼着红薯猛一回头,正巧对上冲他做鬼脸的乐乐,“乐乐吃红薯都不要人喂,”他用食指挂挂自己白嫩嫩的脸蛋,“哥哥羞!”
“咳咳——”许佟澜捂着胸口,内心一点儿小九九被乐乐破坏了个干净。
林时安顺势把红薯递过去,“听见了吗,乐乐都看不过去了。”
他拿纸巾擦了擦手,没被许佟澜转移话题,又把话绕了回来,“新买的狗?”他说:“可不能有了新爱犬就忘了大金。”
他顺手捋捋脚边柔软的小动物,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狗也通人性的,相处久了,你冷落它,它也会难过。”
“你再仔细认认?”许佟澜捧着玻璃杯取暖,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橙红色的,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
林时安愣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许佟澜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没错,它确实是一条漂亮的宠物狗。”他顺着林时安的目光看向优雅的小白毛。
“我找宠物医生看过了,这个品种,叫马尔济斯犬。”
林时安猛地回头,红光映照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的眼底,忽然蒙上了一层水光。
许佟澜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能找到它,去林时安住过的福利院,也是为了想更了解他多一些。
这么多年过了,福利院的人早就换了一茬,记得林时安的人都找不着了,却让许佟澜遇见了那条狗。
它已经很老很老了,许佟澜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翻找溅满汁水的垃圾桶。
他拍照和于盛确认了这就是陪伴林时安的那条狗,就把它带去了宠物医院。
洗澡、修建、剃毛、清理伤口、注射疫苗,许佟澜自己都没想到,这只狗原来真的这么漂亮。
他请保姆阿姨把它在家和大金一块儿养了几个月,等着病好的差不多了,雪白的毛也重新长起来了,才带来给林时安。
“谢谢你。”林时安把马尔济斯从脚边抱起来,轻轻地理着它如白发一般的长毛,眼里多了几分深情的缱绻与怀念。
“它叫丢丢。”
“丢丢?”
“同病相怜,”林时安说:“所以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
那时候似乎也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他的妈妈给他看一张结婚照。西装革履的男人是他素昧谋面的父亲,穿着纯白婚纱的却不是他的母亲。
年少懵懂的无知少女揣着大肚子回家,说是前程似锦的大学生男朋友承诺她孩子先生下来,等她到了法定婚龄就结婚。
等林时安落了地,大学生也没了踪影。
找了好几年,他妈才终于找着他爸,闹过,打过,哭过,最后也还是没能挽回渣男的心。
渣男连孩子都不看,除了打点儿微薄的赡养费,便像是空气,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知道那男人结了婚。
她抱着林时安,脸贴着他的脸,“爸爸结婚了,妈妈也要结婚了。”
“那我会有新爸爸吗?”
“不会,宝宝,”那个柔软的女人被风霜磨砺之后,只剩下了一颗坚硬的心,她叹了一口气,像是宣判,“带着你,我嫁不出去的。”。
于是毫无预兆的某一天,她给林时安买了一把他一直很馋的大白兔奶糖,然后把他带去了福利院。
“妈妈不能照顾你了。”
“忘了妈妈吧。”
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极速成长,他记得一切,记得妈妈的名字、电话、家庭住址,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任由自己一个人被带进了遥远的、没有人认识他的福利院,又被陌生的夫妻带去从未去到过的A城。
之后的十数年,他不肯叫林叔芳姨爸爸妈妈,不是因为他不肯亲近他们,只是因为对他来说,“爸爸妈妈”实在是天下最为滑稽可笑,最难听的称呼。
被丢弃的孩子,就不再有父母了。
☆、第 40 章
开学前补课的时候,林时安把丢丢也带回了A城跟林叔作伴儿。
过完年之后的十五班来不及优哉游哉地恢复状态,便又投入了紧张的备考之中。
几个老师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激情,尤其是邵游,恨不得住在教室里,丝毫不畏惧冬日严寒,整日整日坐在教室外头,方便学生去问题。
模拟卷雪花儿似地飞下来,硬生生弄出了高考前的阵仗。
好在补课的时候,学校的管理稍松些,不少心疼孩子的家长都亲自送饭过来,大家多少也能改善改善伙食。
许佟澜从来都是让蒋川一次送两份饭,过年都没怎么长胖的林时安倒是被许佟澜家的阿姨给养胖了几斤。
许佟澜还挺有成就感,就是忍不住吐槽林时安:“你这忌口多得就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最初他帮林时安带饭的时候,后者直接给他撕了一页便签纸,不吃的东西把纸都塞满了。
林时安对他老妈子似的叨叨不置可否,自顾自地从小白盒子里翻出小片儿兑水吞。
“吃什么呢?”
“补品。”
瓶子被冷落的许佟澜一把夺过去,他皱着眉心,“正餐不好好吃,吃这些补品有什么用?”他转着瓶身看了一眼,“怎么连标签也没有,你这不是什么三无产品吧。”
林时安眼神飘忽,趁他分心一把抢回来,丢进了抽屉深处。
眼瞅着许佟澜还要来唠叨他,他忙展开作文书径直挡住了许佟澜,“不要管别人谢谢配合。”
“不知好歹。”
“嘁。”
俩人谁也不理谁。
战战兢兢的童哲抱着保温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大气儿不敢出地开口:“你们吃……吃不吃鸡腿,我妈做的。”
“什么?”许佟澜和林时安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见这人刚嘟囔了啥。
童哲身边的女人拍拍童哲的肩,对两人说:“是许同学和林同学?”
“是,”两人礼貌道:“阿姨好。”
那女人穿着简单的灰绿色大衣,有些稀少的头发朴素地向后梳着,拿黑色的发圈低低扎了起来。
眉宇间带着操劳的细纹,略有些后移的发际线显出几分强势。
“听说你们帮了童哲很多,”她说:“我给你们做了些鸡腿,辛苦你们帮童哲了。”说完又对林时安客气道:“听说年前这小子不懂事,还去你们家叨扰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没管好他。”
“阿姨没事儿的,”林时安拍拍童哲的肩,“我们关系好,不算叨扰,我和许佟澜也经常串门的。”
那女人客套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说,让童哲把鸡腿递过去,便拉着童哲去一边了。
童哲垂下头,不开口,他都能知道自家母亲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从三四遍的耳提面命,告诉他要认真备考,不要从十五班滚出来丢了她的脸。
“妈,不和你说了,我复习去了。”他摆摆手。
“哎你——妈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为了让你生活好些什么都为你做了,跑了多少程序才让你顺顺利利地进了锦山,你知道这儿学费多贵吗?”
“妈,”童哲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关注我,有点儿自己的生活好吗?”
说完扭头回了教室。
窝里横和对亲近的人发脾气,几乎是绝大多数被宠坏的孩子的本能,饶是平日里内向语弱如童哲也不例外。
心梗的母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声气走远了。
饶是不想看别人笑话,教室外头的走廊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许佟澜没法子,还是听了两耳朵。
看见别人的母亲,无可避免地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后来黎丹又给他来了电话,认认真真和他分析了期末考试失误点,也对他进行了批评,跟开会下达命令似的要求他开学考试拿个高分回来,最后通知他已经联系了邵游,让他每个晚上去找邵游补课,之后参加三月份的数学竞赛。
依然不听他的意见,不过问他的情绪,如同发号施令的机器。
可却让许佟澜觉得安心,因为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本来的黎丹。
而不是——
他忍住不去想那通诡异的电话,和从黎丹电话里传来的“宝贝儿”。
☆、第 41 章
外头有一茬没一茬地下着冷雨,屋子里的暖气烘得人直想睡觉。
昏昏沉沉的林时安游魂似的站在老张旁边,一脸衰相。
“林时安,你和何廷从前都是我班里的学生,”老张翻着林时安的作文本,一脑门儿官司,“现在何廷的作文已经有模有样了,许佟澜的架子他至少学了七成,你天天和许佟澜搅在一块儿,怎么就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啊?”
老张一脸恨铁不成钢,“亏得我当初还把你俩安排成同桌,这都同桌一学期了,你除了带他□□背处分,还会什么?”
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林时安撇撇嘴,没敢嬉皮笑脸。
“去把许佟澜的作文本借来,我再跟你好好讲一讲。”老张骂累了,喝了一口水,嫌弃地冲他摆了摆手。
这人疼林时安的时候是真疼,可惜是个刀子嘴,惯会得罪人。
林时安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下,叩叩同桌的书立:“老张让借下你作文本,用来给我讲作文。”
许同澜正在做限时训练,这会儿争分夺秒地算着数学题,闻言头也不抬,在抽屉里一通扒拉,丢过去一个黑皮软面本,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落到林时安手里。
“谢了啊,”林时安沿着右侧楼梯走到办公室,敲了敲门,把软皮本放在老张的办公桌上,“许佟澜的作文本。”
“嗯?”老张放下在纸页上摩擦得唰唰作响的红笔,一瞬间的迷茫后,忽然一拍脑袋,“哎我这嘴呀,是让你借何廷的作文本,让你学学他是怎么向许佟澜学习的。”
说完老张扶了扶眼镜,又忍不住刺两句,“等你有何廷这水平了再学许佟澜吧。”
林时安硬着头皮听老张条分缕析地跟他把自己的作文剥开了揉碎了反复鞭尸,好不容易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正想溜,忽然被老张叫住。
“还有个事儿,”老张的目光无意识地从黑色软皮本上略过,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放下了刚摊开的一叠作业,“这个许佟澜也是不懂事。”他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叛逆,听不进去家长和老师的话,你虽然作文写得烂,人还算懂事。”
老张式的夸人,听了也是让人乐不起来的程度。林时安还是熟练地挂着一张厚脸皮,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看生物竞赛的书。”老张沉着脸问。
“啊……是吧。”林时安愣了。
老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许佟澜的妈妈找过我,说给他联系了三月份的数学竞赛,不巧三月份还有个生物竞赛,我知道这孩子一直想学生物,可就算是他许佟澜也不能一颗心掰成两半用。数学和生物竞赛的含金量孰轻孰重,大家都清楚。”
他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你劝劝他吧。”
说实话,林时安也一直对许佟澜学生物这事儿不怎么支持,闻言也就利索道:“我会劝他的,不过能不能有成效,我也没法儿保证。”
毕竟许佟澜的人生是自己的。
老张见他答应了,冲他扬了扬下巴,“回去自习吧,作文本记得给他们带回去。”
许同澜吃完晚饭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了他的作文本。他正要把作文本收起来,何廷忽然递过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本子,“膜拜完了,谢谢大佬。”
电光火石之间,许同澜猛然想起上午把作文本借给了何廷,那借给林时安的是什么?
他瞪大双眼,神色僵硬地把目光挪到桌面上安静躺着的黑色软皮本。
这样的本子,他嫌麻烦,开学买了一打。后来错题都是在卷子上订正,再把卷子装订成册,原本拿来记错题的软皮本就很少用了。
他抽屉里只有两个,一个是作文本。
另一个……
是纯情的许少爷从喜欢上林时安之后开始写的日记本。
因为上午刚上过语文课讲作文,加上一半儿的心思都在没算完的题上,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书堆靠上面那本是作文,而日记压在下面。
而他忘了,作文早已经借出去了。
许同澜疯了。
就算老张和林时安第一时间发现拿错了本子,那满纸的“林时安”,看一眼也会懂。
满腔鲜血直冲天灵盖,震得他手脚冰凉,头脑发蒙。
这被迫表白来得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他看着前方正和向天说说笑笑的林时安,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童哲,“林时安还我本子的时候,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