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够了没有!”何廷忍不住道。
“你不如我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何廷见他不肯糊弄过去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你需要我指导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同情你,也喜欢你对我感恩戴德的样子。”
“你那是把我当狗——”
“可现在我嫉妒你。”何廷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濒临崩溃的情绪之下,言语变得毫无控制。
“我怎么学好作文怎么讨好老师,老张还是只偏爱你,邵老师也喜欢你,你成绩突飞猛进,现在又要去做明星,我那么费劲才和许佟澜坐了同桌想跟他学习,却没想到我怎么追怎么仰望也够不到的年级第一居然是你的男朋友,你什么都是一帆风顺,我只能亲眼看见我喜欢的女生往你的桌子里塞情书!”
“你喜欢……”
何廷蹲坐在地上,双手揪住头发,烦躁道:“我不过是在老师面前说了几句,又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林时安靠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你让我明白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何廷忽然沉默了,夜色里,只有他深重的呼吸声。
末了,他仰起头挥挥手,“就这样——”
随意的眼神忽然定格,未说出口的话音被他咽了回去,何廷的瞳孔骤缩,目光越过林时安看向他身后。
林时安倏地回头,楼梯间的窗户开着,正好能看见对面楼的走廊,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低的那个背对着墙砖,距离不算太远,约莫能看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廊上正在对着他们的那张面孔。
“巩台山?”
“像是。”何廷有些欲言又止。
这场面太熟悉了,联想到巩台山,林时安实在是不能放心,他强迫自己从刚才气愤和失望的情绪里冷静下来,没再看何廷,只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小跑着下了楼。
何廷脚步迟疑了片刻,双手扶着楼梯扶手探头往下看,见林时安已经下了两层,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还是追了上去。
夜晚的教学楼比白日里空旷许多,安静的晚风让两人的对话清晰可闻,林时安万万没想到,那个后脑勺的主人居然是任越。
听到身后的响动,林时安回头见是何廷追了上来,这会儿没时间给他消化个人情绪,他瞟了何廷一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何廷默契地在他身边蹲下,两人交谈落入耳中。
“学长,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任越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
“就许你喜欢李棠不许我喜欢?”巩台山漫不经心道。
“你可以喜欢李棠我们也可以公平竞争,”任越已经带上了怒意,“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宿舍的女生欺负她孤立她,你不要和我狡辩我都查清楚了!”
巩台山有些不耐烦,“没打算狡辩,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已经跟班主任举报了,”任越加大了音量,“既然你承认了,那你就去跟李棠道歉!”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爸是校董?”巩台山看他的目光宛如看智障,翻了个白眼,“信不信我叫人揍你。”
何廷愣了,压低了声音在林时安耳边说:“那不是你弟吗,他不知道巩台山和你……”
“我告诉他干什么,”林时安在学校受过的欺负从来没有和家里人讲过,更遑论他一直当亲弟弟保护着的任越。
巩台山是和童哲一起掉出十五班的,据说他父亲动用了很多关系,也没能再把他儿子弄回来,巩台山索性破罐子破摔,成绩每况愈下,只是没想到,如今都开始欺负下一级的同学了。
任越不认识巩台山,而后者却是认识任越的。
同在一个学校难免遇上,任越又经常和林时安在一起,巩台山原本不过是看上了李棠,没想到学妹居然对任越心有所属,气得他当天就故技重施去找人欺负李棠。
他以为自己在锦山威名够响了,结果任越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夜黑风高就跑来和他理论,他还急着回去和网友联机打游戏,看着任越梗着脖子拦在他身前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腿就踹了一脚。
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任越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一拳挥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做一团。
林时安没有丝毫迟疑地冲了过去,何廷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团空气。
“我靠!”猝不及防背后遭遇了重击的巩台山回过头,才发觉居然是熟面孔,“林时安?”
他愣了片刻,“你他妈不是去签约做什么明星了吗,你怎么还在学校?”
林时安没和他多废话,直接一拳照着肚子砸过去,在后者的痛乎之下单手钳住他的手,膝盖顶住他胸口,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我弟弟你也敢打?”
“操,”巩台山咬着后槽牙,“林时安你打我第三回了,”他人被钳制着,目光却死盯着林时安,“你给我等着。”
“我打你第三回了?”林时安被逗笑了,“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没数吗?”
“巩少爷贵人多忘事也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
“第一回是你找人打我,第二回是你找人欺负童哲,第三回,就是现在,”他拽领子的手扯紧了些,“你霸凌学妹打我弟!”
巩台山“呸”了一口,“你有本事让学校把我开除啊,不然还有第四回第五回第无数回。”
林时安一拳砸在他肩上,把人搡倒在地上,憋着火站起来。
巩台山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就连还手都不能重了,把小少爷打坏了他吃罪不起。除了偶尔露出獠牙让巩台山栽个跟头之外,他只能忍着。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身边的任越,“李棠是你喜欢的人?”
“啊?”
“把人保护好,”他指着巩台山说:“别再找这傻缺。”
“就这么算了?”任越说:“哥,我们得把这个事情跟老师说。”
林时安没吭声,他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双手插着口袋瞟了几人一眼,转身撂下一句“我回去了”。
“哎!”任越追过去,忽然被刚躲在角落的何廷拉住。
“你怎么在这儿?”任越愣了。
“别追你哥了,他心里烦着呢,别去给他添堵了。”何廷生怕巩台山看见自己,忙弓着身拉着任越小跑着下楼。
“我哥怎么了?谁得罪他了?”任越一边跑一边问。
“我。”何廷说。
“啊?”任越傻了,“你不是和我哥关系最好了吗,啊……”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现在他还是和我嫂子关系最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廷对他这种诡异的叫法相当无奈,走到分叉口的时候,他忽然低下头对任越说:“我和你哥以后就不是朋友了。”
说完他转身往宿舍楼去,任越还问什么,他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
坐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的巩台山站起来,拍了拍手里的灰,眼神阴鸷地看了一眼隐藏在走廊角落的摄像头。
细弱的红光一闪一闪,像是夜色里吐着信子的舌。
☆、第 74 章
网络捧红一个人的速度有多快,拉黑一个人的速度就有多快。
林时安在学校打人的视频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甚嚣尘上。
“校园暴力”、“霸凌”、“校霸”……
无数的黑词条瞬间伴随着这个几天前还被怜爱和夸赞着自强不息的男孩,一边倒的辱骂的恶评不绝于耳。
仿佛天使是他,恶魔也是他。
漩涡中心的林时安刚吃完午饭,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还有个同学补习的钱没付,正打算去催账,在课桌里摸了半天,纳闷儿地问向天:“我手机呢?”
向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是不是被偷了。”
“就那几百块钱还用了三年的手机有人偷?”林时安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呢?”
“绝对没有!”向天坚定地摇头。
上课时间,尽管十五班的同学们多数都带着手机,但看手机的频率很低,向天属于耐不住寂寞的,几乎是最早发现了网上的一片污糟。
这会儿到了午休,也有了三三两两的同学打开了手机,看向林时安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林时安一时没有注意到,见向天一副此事绝对与我无关的神情,犹疑了片刻,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把手机落在了宿舍。
他径直走到许佟澜身边,这会儿何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在座位上,他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他位置上,而是站在一边。
“你看我手机了吗?”他问许佟澜。
“没啊。”许佟澜手里还在算题,一边从桌肚里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递给他,“你打个电话找找?”
“我昨晚静音了。”林时安说。
“定位呢?”为了防止丢手机,他和林时安的手机互相开了定位。
“我看看。”
“哎——等等!”向天一直悄悄观察着这边,见许佟澜拿出手机,蹭地一下蹿出来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递回给许佟澜,转头把林时安往回拉,“我们再找找吧。”
“啊?”林时安一脸懵地被他拽回座位,还在扭头看许佟澜。
后者扫了向天一眼,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他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开,还没打开app就看见消息提醒推送了新鲜的热词条——
“林时安人设崩塌。”
他点进去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却越蹙越紧。
事件的起因是一段几十秒的监控视频,林时安正在对一个躺到在地上的人挥拳,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看着,除了林时安,其他的人的脸都被打了码。
他几乎不需要猜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许佟澜有些用力地按了锁屏键,盯着黑色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冷静了一分钟,倏地站起来走到正翻手机的林时安面前。
“你出来一下。”
“哎——”向天想拉林时安,后者却已经越过他走了出去,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他。
向天的目光在许佟澜和林时安之间来回移动,末了,默默松开了手。
“怎么了?”林时安靠在走廊上看向许佟澜。
“巩台山昨晚又找你麻烦了?”许佟澜问。
“不是,”林时安已经从昨晚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他把晚上的事情细致地给许佟澜讲了一遍,唯独略去了何廷。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时安也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我想大概率是巩台山,”许佟澜压了压眉心,“截了学校监控,现在在网络上抹黑你。”他看了眼教室,“去找找吧,你手机大概率在向天那里,他应该是怕你看了难过。”
林时安神色有些复杂,几乎是着急地去拿许佟澜的手机,“先把你手机借我看看。”
“别。”许佟澜把手并着手机背在身后,“这种东西没必要看。”
他在林时安直勾勾的注视下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联系宋薇女士他们紧急公关吧,我去保卫处查。”
“我……”林时安有些欲言又止。
许佟澜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你还没决定?”
难怪网络上的骂战已经发酵到了这样的程度还完全没有处理和动作,“林时安,”心疼和担忧让他忍不住来回踱步,“这不是我认识的你了,”着急上火的许佟澜言语里已经添上了急躁,“签不签都好,你还在纠结什么?”
林时安单手捂住眼睛没吭声。
许佟澜急了,“说好了我能帮你解决后顾之忧,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
他偏过头躲开许佟澜的目光,目无焦点地看着走廊之外。
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一件事情上的许佟澜理解不了,对他来说,这么多年养家的责任和贫穷带给他的烙印和枷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是什么?”许佟澜追问道。
“没什么!”
烦躁的林时安出其不意地把手机从许佟澜手里夺过来,十指如飞打下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
过去的每一天,无数次在手机里输入这个电话号码,却一次也没有打过去,总是在宋薇给他的思考时间里不停的拖延。
大概只有气血上涌的冲动才能让他拥有一瞬间抛开一切顾虑的勇气。
去机场的车上,蒋川从后视镜里睨着身后两个正赌气着的小孩儿,试图缓解气氛,“时安啊,去签合同可一定要认真看,你成年了吗,需不需要去接你的监护人?”
“按身份证成年了。”
“呦,”蒋川瞄了眼从上车就开始盯着车窗外,恨不得把窗外盯出朵花儿的许佟澜,像个慈爱的老父亲,“那时安比咱们澜澜大呢,是哥哥呢。”
“叔,我是被抱养的,”林时安说:“我不知道我具体多大了,”他看了眼还生着气的许佟澜,冷着声开口:“他想当哥让他当,我没意见。”
话是对蒋川说的,听却是给许佟澜听的。
“听到没,”蒋川忙活着打圆场,对许佟澜说:“让你当哥哥了,别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跟人耍少爷脾气好不好?”
许佟澜的头扭得更远了。
他只好又把话头转向林时安,“车里是澜澜嘱咐我买的帽子口罩,你等会儿要戴好。”
作为一线吃瓜的网民,他大概知道林时安的事儿。虽然现在他只是在网上有一定热度,现实生活里认得的人不多,但还是得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