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像是一瞬间喷发出来的。
陈仰抬了抬头,瞳孔里映着一片灿烂的红,泼墨一般。他抿住唇想,不知道那个人喜不喜欢看日出。
蔡小静感觉此时的陈叔叔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忧伤悲观感,她不太想打扰,可她想解小便,快憋不住了。
“陈叔叔,前面我可以自己走了。”蔡小静鼓起勇气说话。
陈砜环顾四周,发现有人在田沟里打鱼,也有这么早就锄地的,便对小姑娘昂昂首,转身往山上走。
蔡小静匆匆方便完抹了把脸上的汗,她撸起毛衣袖叉腰歇会。
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上都有新旧淤青。
掐拧出来的。
蔡小静缓好了就拐到一条小路上,边走边张开双手,去碰两旁的一棵棵槐树。
夏天槐花开了,好看又好吃。
等到那时候,她做了槐花包子,可以拿到山上给白玉哥哥吃。
蔡小静的脚步一停,她捞起毛衣,看几眼塞在裤腰跟肚皮中间的钱包,稚气的眉眼间生出几分慎重:“不能放在家里……”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蔡小静选了好久才决定好藏钱包的地点,她藏好了,绕路去生前可疼她的奶奶坟前磕了好多个头。
求奶奶保佑我考上好高中,走出去。
求奶奶保佑白玉哥哥摆脱病魔,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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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做的豆腐吃没了,梁白玉还想吃,陈砜就连夜泡黄豆。
泡得差不多了,按照一升黄豆一酒杯石膏的量来配。
陈砜拿小刷子把杂物间的石磨清理清理,很利索的磨起豆子。
梁白玉坐在旁边看着,偶尔舀一勺豆子放进石墨的小孔洞里,看它们一点点下去。
“舀点水放里面。”陈砜抓着木头做的摇手,一圈圈的转。
“我知道……加水才不会变成干粉嘛,我家以前也是这样做的,我刚才只是忘啦……“梁白玉嘟囔着把长铁勺勾过来,从装着黄豆的盆里弄点水,倒进孔洞。
石墨底下那块圆磨盘也有个孔洞,豆浆会从那里面流出来,不过那孔小,圆盘周围已经积了一圈豆浆。
梁白玉就用勺子将豆浆刮到一起,拨进地上那个对准孔洞的红色塑料桶里。
陈砜捕捉到他眼里的趣味和孩子气,多看了好几眼。
磨黄豆的流程很简单,也很枯燥。
陈砜从没觉得这件事也可以跟温馨挂上钩,他低声道:“好玩吗?”
“好玩。”梁白玉踩踩他的脚,小猫似的,“你快点磨呀。”
陈砜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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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磨好了,梁白玉也睡着了,他趴在陈砜一条腿上睡的。
与其说他既不觉得让他靠着的肌肉硬,也不会认为姿势难受,不如说他昏睡的时候意识完全消失,跟自己的感官,也跟整个世界失联。
梁白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陈砜,开口便问:“豆腐呢?”
陈砜闭上酸涩的眼睛。
“是不是没做?”梁白玉缓慢的坐起来。
陈砜把手伸过去,让他撑着:“是。”
“等我啊?”梁白玉一笑,“那我要去,我想吃豆腐花。”
陈砜给他拿鞋。
“你爸有没有午睡?”梁白玉把长发撩到一边,他垂头穿鞋的时候,瘦了许多的脸还是精致的,却多了一种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艳尸感觉。
“有。”陈砜心不在焉。
梁白玉小声说:“我都不敢去他屋。”
陈砜看着他那双妩媚多情的双眼,忽然抬手捂住。
梁白玉穿鞋的动作一顿,他轻轻笑:“干嘛,要亲我啊?”
说着就把脸凑过去,形状娇美且苍白的唇微撅,这举动充满了调戏的邀请。
陈砜放下手,经自出去。
梁白玉抿嘴闷咳,喉咙里泛着铁锈味,他拢拢发丝,无辜道:“怎么了又。”
“明知故问。”
梁白玉玩着衬衫扣子,自言自语:“是没人愿意亲一个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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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不论是在田里挖地的,浇菜的,还是在稻床跳皮筋的……什么都懒洋洋的。
陈砜把一锅水烧开水泡,就用老布装豆浆挤上一会,挤出来的水放在锅里烧,烧好了放在缸里,加提前配好的石膏,用老磨子盖着。
“我要干点什么吗?”梁白玉倚着墙,他的左右两边都挂着咸肉咸鸡,香味把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
“不用。”陈砜泡了碗糖水给他,转头就去洗锅。
锅洗好了,豆腐也差不多好了。
梁白玉糖水没喝完,就开始吃加了好几勺红糖的豆腐花,他吃了没两口,四肢倏然僵硬。
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他没露出半点异样,只是若无其事的坐着。
陈砜看过去。
“想吐。”梁白玉一副犯恶心的样子。
陈砜面色一紧,阔步走向他。
“逗你的。”梁白玉扶着桌子站起来,手上沾了点豆腐花的甜水,微黏,他把手举到陈砜面前。
陈砜握住梁白玉的手,用才过水的抹布擦了擦:“真的是在逗我?”
“是啦是啦……”梁白玉笑着像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下次还不会改的小朋友一样。
陈砜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目光并不凌冽严厉,也没有半分逼迫强硬的意味。
而是弱势的,恳求的。
梁白玉不笑了。
“好吧,我可能是着凉了,胃有点不舒服。”他抿抿嘴,“现在好多了,没事了。”
尾音还黏在他舌尖上,他就扭头吐了出来。
陈砜心跳骤停,他手足无措的捞着梁白玉发颤的腰。
梁白玉缓过来的时候,发现吐的食物残渣里没有血块,他不动声色的松口气。
还没到那一步。
“去年刘宽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瞎编的。”梁白玉对上陈砜发红的眼睛,突兀的说,“事实是他把我关在汽车站的厕所里对我用强,他好丑还有口臭,我不给他碰,差点让他鸡飞蛋打,他报复我呢。”
见男人哑巴了,梁白玉靠到他肩上:“不信?”
陈砜站在原地让他靠着,嗓音干涩得厉害:“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
梁白玉合上水润的眼:“懒咯。”
厨房陷入死寂中。
陈砜按住阻隔扣压制激烈涌动的信息素,忍得额角鼓起青筋,面部肌肉有些许扭曲。
怀里的人有一套异于常人,脱离世俗常规的活法。
陈砜根本没有办法对他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只能自己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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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村里又来人了。
这回不是蔡小静,是老村长的儿子,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前说他爸要见梁白玉,让梁白玉赶紧下山。
除了小黑狗,没人理他。
过了两天,老村长亲自过来了,他的身子骨比去年差很多,人快不行了,全程是被两个儿子用块板抬上山的。
这事惊动了陈富贵,老村长才能进陈家的院门,见到了卧床看书的梁白玉。
老村长让儿子们出去,还叫他们把门带上,别让陈砜进来。
等门关了,他才朝梁白玉说:“以为你年后会下山重建老屋,没想到你一直住在陈家。”
梁白玉翻一页纸,嘴唇轻动的跟着读。
老村长被无视了也没动怒:“孩子,你不来找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这称呼听起来怪和蔼的。
梁白玉干呕着下床倒水喝,一只长着老年斑的手拉住了他。
一阵微妙又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他甩开了那只手,露出老村长进屋后的第一个情绪——阴沉。
这跟他平时展现出来的像两个人。
老村长看到梁白玉的反应,心里头那些翻搅了好些天的想法和揣测都落实了。
从去年秋天到年底,村里的一件件事,一条条人命,站在他的角度都很好连接起来。
虽然有部分他至今想不出其中缘由。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去细想了,他来这里,是为的自家。
“你回来,不是你想家了,而是要调查你父母有关的事吧。”老村长吐字浑浊。
梁白玉去倒水。
老村长当他默认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我?”
开水被倒进缸子里,溅起一片水雾。
梁白玉放下水瓶,拽掉翘起来的几块塑料皮:“我为什么要对付你呢?”
“草药的事。”老村长从瘪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你说的是那个家家户户都备了一罐子,用来度过发热期,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草药?”梁白玉幽幽道。
老村长确定梁白玉全都知道了,现在还装不懂,他发黄的指甲抠了抠花白稀疏的头发,眼里有几分昏晃的回忆之色。
以前村里不欢迎外地人。
梁家夫妇为了在这里住下来,就把一袋药种子给了他,说是能抑制信息素。
当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腺体什么信息素全当是放屁,他年轻气盛和其他男人一样被惊天动地的美色迷住,不想占为己有,觉得自己配不上,幻想都是亵渎。
他爸拄着拐杖说梁家媳妇是个祸害,不能留,必须赶走。
谁知就在那天,隔壁村有人出现了两口子形容的分化特征。
“我是村长,我拿出种子说明用途讲解第二性别,大家才信,要是外地人说,会被当成是鬼话连篇。”老村长叹气,“后来我想开会说一说,你父母觉得没必要。”
梁白玉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过去那么久了,没人给我作证,你不信也是正常的,但有两点我不得不说,你父母出事牵连到好几家人,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怨恨,他们想把你家砸了,是我拦下来的。”老村长抛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要不是我,你家早就没了。”
梁白玉没出声。
“还有,你回村后,我也没听大家的意见,把你赶出村。”老村长停了好一会,快坐不住了,他用苍老虚弱的声音说,“我没多少活头了,希望你看在我护住你家的份上,让草药的事能跟我入土。”
挑挑拣拣的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临死前卖惨卖真诚,求梁白玉别揭穿自己。
这多年了,他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说出,草药是被各种恶毒辱骂的梁家人带进村的,所有人都受恩于他们。
他却没有说。
没有想说的打算。
老村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想要的答案,他那套示弱的慈祥面具渐渐脱落。
“就算你现在跑到山下说破嘴皮子,都不会有人信。”
这是事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但他还是不想在他死后,他的下一代牵扯进这件陈年旧事里面。
不想往后谁议论了,把他一家拎进去,趟梁家的浑水。
梁白玉看着油尽灯枯的老人,看了一会,他指指屋门,笑着说:“滚。”
第53章
那天老村长在梁白玉屋里昏倒了。
两个儿子叫骂着要跟梁白玉拼命,却看到他捂着嘴,咳得一手血。
那两人傻了眼,连躺在地上的老爹都忘了。
直到一股暴戾恐怖的信息素冲进他们的精神领域。
我操。
Alpha的等级跟他们了解的不对等,还对他们充满了强烈攻击性的憎恶。
兄弟俩颤抖着对视一眼,撒腿就往外跑。
一个篮子从后面扔过来,砸在了他们面前的门上,伴随一声低吼,“抬走。”
他们白着脸回头,一人抓肩一人抓脚的抬走了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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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这段时间每次咳血都会避开陈砜,这是头一次让他瞧见了。
陈砜去院里拎了捅水进屋,把梁白玉的手指洗干净,又用抹布擦他嘴边的血迹,让他喝水漱口。
做那几件事的期间,陈砜不慌不乱。
等他端着一盆血水出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牙关一直在颤。
陈砜扣住脸盆的双手关节泛白,喉咙深处有什么要随着喘息跑出来,他隐忍的皱紧眉头。
却还是哽出了声。
脸盆里的血水晃动了起来。
Alpha被一股剧痛挤压住了心脏,他的双手发抖,眼眶赤红薄唇紧抿。
小黑狗拖着不是很流畅的腿跑过来,用脑袋拱他,小心翼翼的叫,“嗷呜。”
Alpha阖上眼,宽阔的肩膀抖动着,一声声的哽咽。
“陈砜……”
屋里传来虚弱的喊声,“我想吃红糖鸡蛋。”
陈砜粗乱的抹把脸:“好,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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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砜端着散发着甜香的红糖鸡蛋进屋,梁白玉已经昏睡了过去。
陈砜习惯了。
习惯了梁白玉不等他。
也习惯了自己吃掉红糖鸡蛋,吃完了对着空碗发愣。
父亲的声音让陈砜回到被阴云笼罩的现实中,他去隔壁屋,熟练的抽父亲屁股底下的尿布。
“没脏。”陈富贵观察儿子的神态,“他又怎么了?”
陈砜松开抽尿布的手:“咳血了,睡了。”
几个字说得平铺直叙,却比情绪紊乱语无伦次更让人心悸。
陈富贵说:“我怀疑他是肺结核。”
“新型的,咳得不厉害,但就是咳血。”陈富贵不知道思考多久了,有理有据的分析,“你别跟他睡一屋了,免得被传染。”
末了又说了一句,“就算不会他的病传染,病鬼的气场也会影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