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队当是陈砜的腺体问题加重了影响了自身的反应力,他上前去拉对方:“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陈砜爬了起来,面容平静。
副队张大嘴巴:“你……”
后半句说不上来,他的嗓子卡住了,昔日的队友部下嘴巴磕破了出血,额头也在地上摔青了,自己竟然就跟失去了知觉一样。
这不对劲。
副队注意到陈砜拿着资料袋的动作用力过度,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还有……他的手指关节,一直在抖。
副队的视线在屋里屋外走了一圈,他把陈砜的对象,胶囊的主人这两者一结合,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节哀……”
副队呆滞好久,斟酌着开口,话没说完就被狗叫声打断。
一只黑狗瘸着腿跑进来,冲他叫了几声,大概是判断出他不是敌人,就越过他去一扇关闭的屋门前,举起爪子扒门,想找门里的谁。
会是谁啊?
这小平房里面很明显只住着两口人。
除了陈砜,还能有谁?
副队瞥瞥紧攥资料和映山红的陈砜,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抿了抿发干的嘴巴。
那个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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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只有狗扒门的声响,副队从桌底下抽出一张板凳,下意识的轻手轻脚小心翼翼,他在板凳上坐下来,头有点昏。
两分钟前他还认定,胶囊的主人是陈砜无意间结识的,对方身体上的异常引起了陈砜的怀疑,并在职业的敏感度下重视起来,寄胶囊托他这个老友调查。
谁知两人还有别的关系,如此亲密的关系,太意外了。
副队的心情很复杂,他原本是要向陈砜表达自己对胶囊主人的同情以及敬佩感的,因为那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现在他是啥也说不出来了。
副队打量四周,这个家处处打理的不算多好,但也跟脏乱邋遢不相干,他见黑狗不扒门了,就趴在门缝那里呜呜,看样子是习惯了得不到回应。
里面的人没办法开门。
更有可能醒不来。
不对,不是有可能,恐怕就是事实。
活死人。
他的alpha和狗都没放弃,在等一个奇迹。
副队思虑了一会,面向背对他看资料的陈砜,察觉对方没在呼吸,他被那股无法形容的压抑感整得,不由放轻了喘气吐气的声音。
好久都没纸张翻动的响动。
陈砜的生命像是终止在了那份资料的第一页。
副队烟瘾犯了,他拿出烟盒又塞回口袋里,两手抹了把脸,起身走到门口透透气。幸好没把那些冲击性大的照片带过来。
一股狂戾骇人的信息素在背后炸开,alpha在极致的愤怒下发疯了,副队快步跑进院里,避免做出同类反击的本能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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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副队才回堂屋,没见着人,他就去了半开的那间屋,脚步停在门边。
从这个视角,能把躺在床上的人收进眼底。
老早就见过照片了,一寸的,两寸的,生活照,各方面的……都有。
除了没有活人的气色,别的和照片上没有差别。
那张脸,就是上帝爱人的模样。
可惜上帝只在造他时用尽了爱意,关于他的人生不但没有继续关爱,甚至仿佛恨上他了。
副队还没说话,里头的黑狗就冲他叫,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黑狗叫个不停。
副队寻思这会不是能敞开聊的样子,要不自己先撤待会再来,就听见屋里响起陈砜僵硬的嗓音。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副队已经在堂屋通过陈砜看资料的反应猜到了,也能理解,“怪他瞒着你,不跟你说?”
陈砜摇头,低不可闻道:“不会,舍不得。”
“换成我,我也说不出口。”副队组织着语音,尽量委婉点,“那么长的故事,那么恶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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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片死寂。
陈砜蹲在床前,拉着床上人的手,他像被什么扼住喉咙无法喘息,宽厚的肩在抖。
一摞纸,一行行字都化作一把把刀,捅在了他的心上。
很多年前,有个小孩被拐卖了关在一个地下室里,当作物品保养,成年后的他没分化成omega,迎接他的是一堆又一堆的药物,企图要他二次分化。
试验了两年多都不行,就在他的身体里安装人工生殖腔。
他因为体质特殊,排斥得厉害,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取出来,再改良了装上去,反反复复。
出色的外形害了他,也护了他,其实还是害了他。
成不了omega的代价是,做一只没有自我意识的宠物,听主人指挥,一辈子当个供人玩的东西。
这些过往,随便一个阶段都鲜血淋漓。
“我一直以为他生了病,”陈砜痛苦的把头磕在床沿,唇上的血渗得牙齿都红了,满口的铁锈味,“他要只是生了场病就好了。”
副队无言。
去年他收到胶囊,第一反应是某种违禁品,新型毒粉之类,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挖出一个市场。
第二性别将人类区分为三类,高低不一。omega稀少的畸形社会,长得好的alpha和beta都是那个市场的目标,他们被改造成了omega,拥有柔软的体格,香甜的信息素和发育良好可供采用的人工生殖腔,一整套设备齐全了,就会运向各个层面进行贩卖或者高价竞拍。
每个人工omega,从里到外,从思想才艺到服务敬业程度都经过了专业的培训,既能做个放荡色欲的尤物,也能带去高档的场所,充当优雅清贵的男伴。
一粒胶囊背后是一条充斥着扭曲人性的烂沟。
副队看向床上的年轻人,说出他的代号:“417……”末了又问,“叫什么?”
陈砜嘶哑道:“梁白玉。”
“名字怪好听的。”副队摘下头上的黑棒球帽,搔了搔板寸,要不是陈砜给他寄胶囊,那肮脏的市场还在进行并扩大中。
不过梁白玉没报警也是常人作为,性质太大了,他除了会暴露自己,其他没有任何作用。
遇到陈砜,是他命里的转机。
副队说:“我收到你的信当天就找人查了,查出点眉目我感觉那里头的水可能会很深,涉及到的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便赶紧向上级汇报了,之后我被派去当了卧底,在那期间不能联系你,上个月我才结束任务。”
小家大国,个人放在最后。
副队见在为人民服务这件事上坚定不二的陈砜没回应,他摸摸鼻子:“上级通知下去了,谁都不能私自调查417的身世资料,该销毁的都销毁了,那些人不可能找得到他的。”
陈砜维持着头磕床沿的姿势,仿佛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副队扯着棒球帽上的杂线,梁白玉吃的胶囊在内的一批药是一个医学疯子做出来的,不是为了帮助要被宠物化的可怜孩子,只是想寻求突破寻求刺激,然而实验的效果怎么都不理想,最终把自己逼死了。
梁白玉偷走的那批药,目前还是唯一一批。
已经确定的是,用药量得很大,过不了多久就会产生很强的耐药性,即便能轻易生产出来,对他也会越来越没效果。
“资料上提到的那些症状,梁白玉都有过吗?”副队试探地问。
陈砜没出声。
那就是有了,副队想,宠物化变异的时间不等,因人而定,不能大喜大悲,血液一旦加速循环,体温过高,分泌的肾上腺素过快,腺体就会发痒灼痛,严重者心脏血管爆掉。
需要专业人员时时刻刻的严格把控坚守。
在那过程中起初会出现感冒症状,然后四肢不定时发麻,眼盲,呕吐,咳血,再到昏迷几秒,几分钟,几天,全身僵麻,嗜睡,腺体腐化烂掉,后期癫疯乱咬人如同畜生,直至昏迷后醒来,脱离第二性别中的任意一种变成第四性别,一只人形的宠物猫。
陈砜应该是看到梁白玉多次咳血,才认定他生病了,却又觉得各种违和,理不清他的病因,还不敢逼问。
梁白玉咳血不是什么肺结核类病,只是因为他吃的药不能完全阻止自己失去身为人的特征,压不住体内发酵的因子,要是他缩减了药量,所有症状还会来得更猛更快。
该来的都会来。
除非在那之前死去。
副队的两条腿都有旧伤,他换了个姿势把身体的重量调到另一条腿上:“我们一致断定,417长期蛰伏不择手段的偷药逃走是有心愿未了,不是为了活下去,他会在药吃完前完成心愿并自我了断,绝不会让自己走向被编排好的结局。”所以他才会一来就问对方葬在哪。
“没料到他做了别的选择。”副队发出一声略带主观意味的感慨,梁白玉的经历,令他记起了不少身边的人和事,虽然不同,但又有相同之处。
都苦都难,有的死了,有的放弃了,有的还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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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趴在床底下,爪子搭在没沾灰的皮鞋上面,小眼睛瞅瞅悲伤的主人,嗷呜了声,凑过去蹭了蹭,又趴回去,安安静静的陪着。
陈砜捧着梁白玉瘦陷的脸颊,掌心贴着他低温的皮肤一寸寸抚摸。
你不想让药吃完了变成另一个样子的自己活下去,所以原本打算在药快吃完的时候就走,后来被我绊住了。
但你是真的不喜欢那个自己。
于是你就改变调整药量吃得这么慢,一粒药分好几天吃,尽量拖延时间让那天晚点到来。
陈砜微阖赤红的眼,自言自语:“我想的是,他药吃完了就活不成了。”
副队一愣,接着就又听见一句,“他就不怕我等不到他醒,先跟他一起走。”
门口静了许久,才想起副队作为战友的安慰,同时也是一个外人的看法。
“也许在他看来,让你见到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的他,还要守着过下去,那样对你太残忍。”副队砸吧砸吧嘴皮子,“可他又觉得自己的过往难以启齿,他想努力把它们摊开来给你看,从头到尾的说给你听,却做不到。”
“干脆就把你们的结局交给命运。”
副队说完就转身走了,屋里流出来的空气都似千斤重,吸进肺腑难受得紧,他一个零感情经验的老光棍,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
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他又原路返回,把屋门轻轻带上。
夏天的风吹进屋里,窗户边的布帘掀起来往床上飘,带起懒洋洋的弧度。
陈砜将布帘从梁白玉胳膊上拨开,现在命运做了选择。要他们活下去,继续往前走。
“你什么都不说,只做,你一个人承受折磨,也不告诉我你有多痛有多怕,就对我笑,永远都把笑脸对着我……”陈砜捧着梁白玉的脸,亲他没有血色的唇。
“我不怪你瞒我,你难受我知道……你不解脱都是为了我……你还总骂发财傻,骂我傻,你自己才最傻……”
“心肝。”alpha语无伦次的埋怨着,低喃着,更咽着拥紧beta,失声痛哭。
快点醒过来吧。
只要是你,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带你去看映山红,给你摘你小时候种的桃树长的毛桃……陪你走完这辈子。
第66章 (正文完)
副队是申报了假期被批后才来的,不急着走,他在陈砜家住下来,当晚就捡了遛狗的活儿做。
半夜陈砜跟副队一人一根烟,坐在院里吞云吐雾。
聊了一段,陈砜忽然想起梁白玉随身携带的手表,资料上没有相关内容,他不抱希望的向副队提了一句。
“那价值一栋房子的名表吗,我知道,是他自己的。”副队语出惊人。
陈砜吸烟的动作滞住,满面愕然。
“奚城南桥半山腰的别墅群,有钱人享乐的地方。”副队把烟灰磕在地上,“那里办过很多活动,有次的规模比较盛大,每个参加的孩子都会奖励一块手表。”
“我接触过一个和梁白玉差不多年纪的,那晚他是其中一员,他也总戴在身上拿出来摸,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吗?”副队扭头看陈砜,“他说他每次摸的都不是手表,是时间,好多人都是那么想的,太想出去了,越出不去越依赖手表,成了一种精神寄托吧我感觉。”
烟烫到指骨,陈砜回过神来深吸一口烟,沙哑道:“他每次摸手表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温柔专注。”
副队靠在竹椅里,翘起二郎腿:“不止表情,眼神也会变人,那些孩子都会演戏,也精于演戏,下意识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待久了,还被迫过着变态非常规军事化管理的生活,这里会生病。”副队指指自己的头部,他见陈砜一副茫然之色,惊讶道,“你没发觉?那看样子是他装得太好。”
陈砜掐掉烟,双手抱住后脖颈,深深的弯下了腰。
背肌绷紧了重重的起伏,手臂青筋暴突,想嘶吼想发泄,喉咙里却像是被泛着血腥气的苦水堵住了,口鼻都是那股子味道。
“像梁白玉,他一开始应该是生过重病忘了一些事,性子很软弱很善良,属于一边哭一边帮人的性子,后来长大了想起来忘记的事了就变了样,在什么环境面对什么人都能游刃有余,他把曾经失忆的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副队搬竹椅离信息素乱溢的陈砜远点,“自己叫自己哑巴,傻子。自己瞧不起自己,自己跟自己说话做朋友,自己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