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铉琴————月夜微光

1
故事的开始总是很俗气的，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不论是欧元贬值还是金融危机，就如同我的诞生一般。
我看著镜里的自己，小鼻子小眼睛，皱巴巴的一张脸，呈现出豆芽菜一般的身形......，仿佛连我的出生也是一个错误似的，4月1日，愚人节，充满荒诞与情伤的日子。
"生日快乐！"
邵杰站在打开的门口，微笑著递给我一把玫瑰花。
面无表情的看了那把红的过火的玫瑰一眼。
"第23个！"
"什麽？"
"恭喜你是第23个......听说今天是我生日而被骗的人。"
我故作潇洒的一鞠躬，挥挥手。
千篇一律的对话，我已经说了18年，说的都已经厌倦了。
邵杰的面部表情僵住了，使得他那原本略嫌孩子气却英气逼人的脸庞呈现出滑稽可笑的样子。
"所以，既没有酒宴也没有Parrt。宝剑赠侠士，鲜花送美人，你可以走了。"
我自认我的话颇为艰涩难懂，没想到邵杰却听懂了。
"没有Parrt没关系，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我的美人。"
我瞪起了眼睛，抚著手臂上暴起的鸡皮疙瘩，二话不说的手一挥，重重的关上门，阻断了那张灿烂的笑颜和那些青春的悸动。
"怎麽了？是谁来了，小旋？"
"没什麽，找错门罢了。"
"哦。"
转身进屋，抬头看见的是手拿盘子的罗均平，纤瘦清冽的男人，陪伴了父亲近30年的好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去洗洗手，顺便把成语叫起来，准备吃饭了。"
随口应了一句，我慢腾腾的挨到厨房洗手，故意挪到离罗均平最近的地方。
"均平，我想吃鱼。"
不期然的看到罗均平狠狠的吊起眼睛，我好喜欢他这个表情，光是看到他颤动的眉梢就让我的心跳好半天。
下一秒锺拳头重重的落在我的头顶。
"说了多少遍了，叫我罗叔，你这小鬼的记性是被狗吃了啊？"
哀号一声，我捂著受创颇深的脑袋吱唔著。
"可是，叫均平比较可爱嘛......"
这回眉梢抖动得更厉害了，罗均平插著腰大吼。
"可爱？小姐你没说错吧，对著30好几的老男人你说可爱？"
边说边撸著袖子，皮笑肉不笑的向我步步进逼。
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我慢慢的挪动脚步。
"我......我去叫老爸来吃饭。"
转身逃走。
没办法，我小时候最怕他来这一手了，因为我可爱的屁股总是遭受好一顿毒打，会很凄惨的每当我一坐下就提醒我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上了我家二楼的转角楼梯，我吱呀一个趔趄，扭到了脚裸。暗暗在心里不知第几次咒骂了老头的破烂设计。我扭呀扭的扭到老头的房门前，咬牙切齿的敲著他的门。
"老爸，开门！"
随著咚咚的几声巨响後，二楼再次归为平静。

2
我深吸一口气，双拳成捶状，轮番轰炸老头最心爱的红木桃心门。
"姓孟的，吃饭了！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的饭给吃光，连渣都不留给你。"
"你这小子！"
"哗啦"一声，门在我眼前发出很不文雅的声响打开了。孟成语，一个终年胡须满面，顶著乱草般的头发，跟外地民工没两样的男人冲我大吼。
"干嘛干嘛？你是翅膀硬了想飞啊？敢这麽和生养你的老爸说话！"
"又不是我叫你要生我的。"
我老豆发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那你是说我是自作孽啦？你这小孩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跟个疯丫头似的，没大没小，桌子板凳一样高的......"
"老爸，均平把饭弄好了，你到底吃不吃？"
"什麽？已经这麽晚了......，真是......你这丫头也不早说......"
搓了搓那头已经乱的不能再乱的鸡窝，孟成语罗嗦的念叨著跟在我的身後慢腾腾的下楼。
真是！
也不想想年纪都一把了，还理不清自己的生活，这种男人还能算男人吗？我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低头却迎上罗均平严峻的眼神。
我刹时吓了一跳，不知为什麽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道歉！罗旋！"
"......"
我沈默著，鼓起腮帮子表示我的意愿。
"说那种话你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辛苦把你养育成人的父亲吗？向你爸爸道歉！"
明明站在楼梯下方的罗均平应该显得弱势才对，他却气势嚣张，有词有理，更突出了我的无知不懂事。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麽值得道歉的地方，我却心虚的低下了头。
罗均平的眉毛开始慢慢的收拢，我感觉到他的怒气正在急剧增加中。
"我说......"
老爸搓著头从我身後探出头来，哈哈的干笑了几声。
"......我饿了，吃饭皇帝大，有什麽事吃完饭我们再研究。"
"可是......"
圾著拖鞋，老爸趴嗒趴嗒的走到罗均平的身旁，很大力的敲打著他的肩膀，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平你就是想太多才会提前进入更年期的，放松放松！"
罗均平皱著眉头看著那个说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的男人，径自走到桌前自发自动的开始吃饭，他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一直在窥探他表情的我说。
"好了，先吃饭吧。"
语气中满是无奈。

我的名字叫罗旋，今天刚满18岁，身高1.68，体重47公斤，长相和身材，上面已经交代过了，马马虎虎，即说不上好看也不难看。爱好是看书，平常闲暇的时候喜欢玩网络游戏，功课一般，也没什麽长处，大概是因为人缘不好的缘故，所以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甚至有人说我有自闭。说好听点我这种人是深沈内敛，不随波逐流，说的直白点就是浪费资源，一无是处。

3
坐在我对面闷声不吭气，拉着脸的男人是我家爸最好的朋友罗均平，某某杂志社的编辑，据说在他们那个业界中以"铁腕罗"著称，事业颇为成功，今年37岁，未婚，炙手可热的黄金王老五，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据他自己说是不想找个老妈子来管教自己（那不是跟他一对？）。现在他正板着一张马脸，老大不高兴的样子默默的吃着饭。
空气中满是沉默的压力，只听见一个呼噜呼噜的声音持续的打破它的静寂，我不禁怨恨的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来源。
孟成语，我老爸。号称自由工作者，讲说他是为爱情自由献身的志愿青年，其实是懒得象一般人一样，朝九晚五上班的借口。工作是某某杂志社的特约评论家和专业摄影师。因为常年需要出外取材的缘故，他基本上是一个一年到头365天在外，回家跟没回家没什么区别的"失踪人口"。他刚完成这次的工作，昨晚才回到这个他阔别已久的家来。现在正发出各种淅沥哗啦的声音吃着饭，好象一辈子没吃过似的......，真想给他一个白眼，想想肯定会再次引发均平的咆哮，还是作罢。
也许是因为他不常回来的原因，还是我们都已经忘记了如何进行父女之间的交流，结果他一回来我们就吵架了，吵架的内容很幼稚，不外乎就是什么"父亲争取尊严，女儿维护自由"这等类的话题，让人回头想想真是有够无言。
以上就是我家的家庭人口结构，2个大男人，1个小女生。
看到这里看倌们也许会奇怪，我老妈咧？而且为什么孟成语是我的父亲，我却姓罗而不是姓孟呢？
恩，这个问题可并做一个回答，说起来可就复杂了。首先，我老爸的老婆，就我妈啦，是均平的表姐，我外公外婆的心肝宝贝外加独生女。我老爸那个年头穷的快掉了裤子，什么本事没有，倒是有一身硬骨头，被我外公暴打了N遍还对我妈死心不息。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闯进我妈的香闺，嘿咻嘿咻就有了我，哈哈哈，我亲亲外公差点打断了他的狗腿。我妈是有名的乖乖女，却为了我爸和她肚子里的我嚷说是要自杀，瞬时间一屋子乱成一团，气的老爷子差点中风。最后革命胜利，我爸还是如愿以偿的娶了我妈。我外公的条件是我妈是独子，她生了第一个孩子跟我妈那边姓，可惜我老妈红颜薄命，只生了我这个"旋"，连"转"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就挂掉了，唉，可怜。
当然，以上这都是均平后来告诉我的，据我的猜测，这个被美化了的故事百分之百一定有水分，但念在他不想我幼小的心灵被现实的社会欺凌的千穿百孔的份儿上，我不就和他计较这许多了。
自我老妈挂掉以后，我爸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又要工作，差点发生喂奶噎死我、倒抱摔死我、洗澡烫死我等等等等据他说的意外事故，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没有体力带孩子，在这种种非人的情况下，均平只得一手勇挑重担，把我给搞定了，哦，说错了，是来当我的保姆。而我老爸乐的更是跑到外面去，美其名日：养家糊口。

4
靠！也不想想，要真靠他那几个破烂工资，我和均平不是早饿死了？
转头看着老爸那张明明是欧吉桑却还棱角分明的脸，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虽然已经年界38岁的高龄，但那眼角细细的皱纹，咧开的嘴角和魁梧的身型却一再体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风范。
相对于老爸的成熟，均平就显得年轻许多，也青涩许多。不是说他没有男人味，而是他们从基本上来说就不是一类人。老爸属于粗旷豪放，不拘小节，很男人化的男人；而均平却是一个清俊冷冽，文质彬彬，举止优雅的男人。走在街上，他们的组合就像黑道大哥和世家公子一般的不合称。我很奇怪他们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难道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人最缺少东西往往下意识里是最需要的。还是物极必反？互相补足？
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了父亲不在家而只有均平陪我的日子。我小的时候，他就象我老爸一样，等我稍微大一点后，他又变成了知心的朋友，而现在，他超越我所认识的所有人，包括老爸，成为了我最重要的人。
"成语，我应该说过，吃饭的时候不可以发出声音吧？"
"啊？"
我老爸含着满嘴的饭发出不明所以的回答。
我悄悄的点着头。说的好！均平，就这样再接再厉，用力的骂他吧！
"而且你都多大的人，还这么偏食，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你在外面我管不了你，但是回到家来你就得好好吃饭，不准给我挑三拣四，给我每样菜都吃一点。"
老爸嘿嘿嘿的干笑着，低头审视着桌子上的菜色，然后笑眯眯的抬起头对我说。
"小旋，来吃这个，爸知道你最喜欢喝莲子粥了。"
我定定的看着那碗清澄透亮的莲子粥，因为它微苦的味道，所以老爸很讨厌这道菜。
拜托你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套个例子来说，就是不要把你不喜欢吃的东西推给别人，又不是人人都愿意当垃圾桶，起码我就敬谢不敏。
均平"咚"的一声重重的打了老爸的后脑梆一下。
"小旋也喜欢吃竹笋焖肉，怎么没见你叫她吃？"
"啊？"
老爸惊叫了一声，看着摆在他面前那盘已被他"消灭"的差不多的竹笋焖肉，惋惜加认命的，夹起一块肉颤巍巍的递给我。
"那小旋你吃......"
"谢了！"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不客气的接过那块看起来油光水滑，香嫩可口的竹笋焖肉大口的嚼了起来。
"唔，好吃！均平真是做菜的天才。"
无视老爸射过来的杀人眼神，我大声称赞着。
"小旋你转眼都那么大了，也该自己学着做饭做菜了。"
这回轮到我嘿嘿嘿的干笑着。
均平什么地方都很好，只有一点让人难以招架--那就是他说教的功力。

5
我像老爸一样的低下头，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均平的"荼毒"。
"你今天都18岁了，我和你爸很想给你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让你顺其自然的好。来！这是我们的礼物。"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就是人生的第18次生日吗？往年也没见他们表示过什么，怎么今年还来这一手，这是怎么了？
我哑然的接过均平微笑递过的包装朴素典雅的一个木质盒子，不知所措的看向老爸。我老爸居然一反常态的用眼神鼓励我。
"哗啦"一下撕开包装，里面是一支散发着木料香味的三铉琴，静静的躺在深红色的绒布里散发着静谧的光泽，我爆出一阵欢呼声。
均平微笑着对我说。
"你不是一直嚷着想要一把琴好培养一下自己的艺术细胞吗？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决定买这款的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它哦。"
"嗯嗯！"
我用力的点点头，高兴的不知所以。
前段时间看电视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三铉琴的表演，那个时候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乐器，只觉得它发出的声音美极了。当时就缠着均平跟他说我想要，还被他以"天下红雨了，你居然想学习"来抨击，没想到说归说，他还是记住了，还在我生日的时候把三铉琴做为礼物送给我，我真是高兴极了。
"现在琴有了，你爸也去给你报了三铉琴的名，你可得好好的上课，要是拿不出什么成绩我们可不饶你！"
"嗯嗯！"
我继续用力的点着头。
于是均平笑了，笑得很开心。转头看看一旁，老爸看着我们也笑得很开心，我第一次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接下来的时光，我捧着三铉琴理所当然的开始了我的教学课程。据老师说我学的还挺快的，均平听了后翻起了白眼，我马上举手，我发誓，真的是老师说的，不是我。
均平还是一样出入我家，每天回家都会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和飘散出的食物的香味，如果在家里找不到什么东西，问他，我保证，他肯定找的比我快。
我很喜欢均平，小的时候都是他代替老爸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不知情的同学都很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年轻又帅气的父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要我叫他罗叔而不是爸爸，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许我这么叫他，但我都会很自豪的向人家介绍："这我爸，老罗。"
其实均平真的一点都不老，我们同学来家里玩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我哥咧，也不见他平常有做什么保养，但看起来就是比同龄人小很多，一付幼齿的样子。

6
现在想想，对我来说，老爸更像是一个陌生人。小学4年级的时候，某天放学回家被一个满脸胡须的老头抱住狂亲吓掉了我的三魂七魄。我一路尖叫着从前院跑到后院，好不容易被被均平制止住才知道，我的妈呀，原来以为是诱拐犯的民工居然是我老爸。看看一旁鲜衣怒马的均平，再看看衣裳褴褛的老爸，我真想扑到均平怀里大叫一声"爸爸，我害怕"，然后昏倒。
至于老妈，前面说过了，因为她死的太早，所以我也不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了。听均平说她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大美人，这一点让我很怀疑，有哪个头脑清醒的美女会看上我那个光有一把蛮力毫无情趣可言的老爸，还是真的有人眼光独到到这种地步？啊！不懂！反正这个大美人连张照片也没留给我瞻仰她的遗容就挂了，让我想大喊一声"娘啊"来怀念也无从怀念起，可惜。也许老爸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这个漂亮又聪明的大美人，啊，当然不用太指望啦，我是说也许。
关于我家，说好听一点是"父代母职，友代父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难听点是"混吃等死"，直白的说就是单亲家庭，人口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