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了按眉心,时朝暮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然后来到客厅。
茶几上的礼物盒安安静静的待在那儿,显眼得很。
时朝暮慢吞吞喝完了一整杯水,然后洗了杯子,才来到礼物盒跟前扯散了包装用的蝴蝶结。
礼物盒打开,时朝暮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木制的游乐场模型。
乍看之下这个模型做得还不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还是有的地方粗糙得有点明显。
礼物盒里还有一张卡片,时朝暮把模型放到桌面上,拿起卡片展开——
【第一次做手工模型,不太完美,还错估了工程量,所以有的地方细节还不够,见笑了。下次,我一定送你一个更加精细完美的游乐场模型。】
时朝暮垂眼看着卡片上的字迹。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多年前那稚嫩的声音。
“朝暮朝暮,我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不跟爸爸妈妈要钱,我有零花钱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用零花钱带你去开心的地方玩。”
“好啦好啦,你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嘛,我不说了……”
“朝暮朝暮,这是我新买的书里送的书签,上面印着游乐场哦!我先把这张书签送给你,等我长大了再用自己赚的钱带你去游乐场,到时候你不要再拒绝我好不好嘛?”
“朝暮朝暮,学校手工课,我用纸和木片做了一个小游乐场的模型,送给你!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啊!”
“朝暮朝暮……”
过去的声音混着孩童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时朝暮手上一颤,卡片缓缓掉落到了地上。他蹲下去想伸手去捡,却突然觉得浑身乏力,累得很。
和中午开完会那种因缺眠而感到的疲惫不一样,时朝暮坐在沙发跟前的地板上,脸埋到膝间,只觉得头晕眼花、心头累得慌。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成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声跨越时空再次出现。
“我的小澍啊,我的小澍死了……要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回那种地方,他就不会死!为什么活着的不是我的小澍,你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我的小澍却死得那么惨……”
年幼时的时朝暮还会哭着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的错,妈妈,不是我的错,小澍死了我也很难怪,可是又不是我放的火,你不能把小澍的死怪到我身上,妈妈……”
“要是你放的火就好了,我就能把你送到警察局去给我的小澍偿命!”女人狠狠推开试图上前的时朝暮,十岁出头的孩子一脑袋撞上了桌角,却没能得到来自生母分毫的关切,反倒再次被女人抓着胳膊晃动,“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要回来,你当初是不是故意接近小澍的!你知道小澍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说着说着,女人又哭又笑起来:“小澍说要离开,要和你换回来,我当时就不愿意,可是他坚持啊,他说他对不起你,我能怎么办,那孩子太傻了太善良了,宁愿自己吃苦……他爸爸也是个心狠的人,说换回来就马上带着小澍找你们去了……”
“你无辜,我的小澍才最无辜!他娇生惯养的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却要去那种脏兮兮的地方过穷日子,我多心疼啊,我悄悄去看他,他见了我一次之后就不肯见我了,我给他钱他也不要……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小澍啊,小澍……”
时朝暮脑海里全是女人用各种语气哭喊的“小澍”二字,头疼欲裂。
他重重的吸了几口气、又呼出来,反复如此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面上有点湿。
抬手抹了一把,时朝暮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
时朝暮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摇了摇头:“在印白玉面前倒是淡定得很,原来根本没那么稳得住啊。”
很多过去的事,他本来以为人死灯灭、随着时间都慢慢淡化了。
原来并没有。
过去打在身上、刻在心底的疼,原来这么容易被翻出来。
第33章
时朝暮抱着自己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撑起身,随便换了身衣服,只拿了个手机就出了门。
屋内的灯都还没来?及关,茶几上那个游乐场模型、落在地上的卡片也都没收拾起来。
时朝暮打了辆车,目的地是一家清吧。
那家清吧的老板是时朝暮大学时相熟的一个朋友,清吧开业的时候,时朝暮和安梧还一起去参加过仪式。
清吧的老板几乎天天都泡在店里,看见时朝暮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哎!朝暮!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呢。你今天怎么有心情来我这里玩啊……”
清吧内灯光昏暗,等走?更近了,老板才察觉时朝暮面色异样。
她连忙拉着时朝暮就近坐下:“发生什么了,你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
时朝暮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你给我安排一间包厢吧,我想喝酒……别担心,让我喝点酒发泄一下吧。”
老板满脸担忧,也只好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喝。”
“不用,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时朝暮还是摇头。
除了酒之外,老板还给时朝暮送了些甜点饼干零食过来,但时朝暮没动那些,只一个劲儿喝酒。
他的酒量本身只算一般,平时也不怎么喝,酒气很快上头。
脑子里没有空闲去想其他事了,时朝暮才觉?舒服了点。
服务生进进出出几次,然后抱着托盘和站在门口往里观望的老板交谈:“他喝了好多酒了,再这样下去要醉?厉害,老板你真不劝劝?“
“劝不动啊。”老板摇了摇头,“他这人倔死了,一开始劝不动的话,后面也不可能劝?了,除非他自己停下来。算了,反正包厢里沙发够软够宽敞,你时不时过来看看,待会儿给他拿床毯子过来。”
服务生点点头:“行。”
老板还是发愁:“我就是担心他这胃会不会受不住……”
服务生往四周看看,然后凑近老板小声八卦:“老板,你这朋友我看着好眼熟,他是不是那位……就前段时间和裴首富离婚那个人?”
“你别出去乱说啊。”老板瞪了服务生一眼。
“哎您放心!我这不就在你面前好奇一下吗……什么事儿能让他大晚上的跑出来买醉……他看着真挺难受的。”
……
时朝暮这晚上喝了不少酒,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喝到了什么时候,反正一瓶接一瓶,最后的印象就是自己趴在沙发边、伸手往冰桶里探想要拿酒。
再睁开眼,就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时朝暮捂着酸涩的双眼,又抓了抓头发,脑子还发胀?很。
撑着身下的沙发坐起来,原本盖着的毯子也随之滑落。时朝暮把掉到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勉强回笼。
清吧是晚上营业,白天尤其是上午往常是关上门没有人的,但因为时朝暮还在这里,所以清吧老板也将就着在大厅的沙发上裹着毯子睡了一晚。
时朝暮从包厢走出来的时候,老板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他出现,连忙起身去扶。
“哎,你要不再睡会儿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把我们店里的服务生都吓到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走路都还是歪的,酒还没醒完呢。我本来想给你灌醒酒汤的,但你睡着之后怎么都灌不进去,只好算了,现在是不是头疼?厉害?”
时朝暮被扶着坐下来,闻言哑着嗓子道:“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啊,说这些见外的话。”老板摆摆手,“你等着,我马上给你盛碗醒酒汤过来,你喝了再怎么能舒服一点。”
“好,谢谢。”时朝暮闭着眼靠到抱枕上。
喝完了醒酒汤,时朝暮又坐了会儿,然后起身说先回去了。
老板还想留,时朝暮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也回家休息去吧,这黑眼圈重?……放心,我现在清醒多了,出门打车直接回家,不会有事的。”
老板想了想,拿上包:“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不然万一你路上出点事,我?后悔死。正好,我也没开车,打车把你送回家了,我就让司机继续送我回家。”
时朝暮对她轻轻笑了笑。
老板伸手刮了下他的脸:“?了,可算看见你笑一下了。”
“我这么突然跑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灌水一样喝酒,吓坏你了吧?”时朝暮笑道。
老板挑了挑眉:“那可不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时朝暮点了点头:“好多了,虽然还有点头疼,但回去再睡会儿就没事了。幸好这两天没有急着要做的工作,不然耽搁了正事可就麻烦大了。”
“啧,你这宿醉刚醒,能好到哪儿去,我问的也不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老板说着有点犹豫,“就是……嗯,你昨天来的时候看上去特别不好,你又不想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时朝暮眨了眨眼,还是笑:“没事了,真的,就是……觉?自己不能再活?像个笑话了。”
时朝暮这话一出,老板就往他头上拍了一下:“瞎说,谁说你活?像个笑话?你要是活?像个笑话,那我们大部分人干脆都不要活啦。走啦走啦,送你回家。”
走出清吧,老板把店铺大门锁好,然后两个人一起打了车先送时朝暮回他家。
车子停在时朝暮家楼下,老板本来还想跟着下车把他送到家门口,时朝暮回身按住她:“用不着,我这要不了几步就能进大门,电梯上楼又不用我自己爬楼梯,别担心了。”
老板想了想,也放下心来,再次叮嘱道:“行,那我也回去了,你回家之后多喝点白开水,好好睡一觉。”
“好,我知道了。”时朝暮下了车,跟老板挥手说再见。
宿醉之后的副作用没那么轻松,时朝暮进了电梯之后只觉?头晕?有点厉害,等到了楼层电梯门一开,他就扶着电梯壁赶紧走了出来、深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靠在走廊上的窗户边站了会儿,时朝暮正起身体刚想往家门方向走,眼前突然一花,脚上不受控制一个趔趄。
然后在摔倒之前,他被人扶住了。
时朝暮闭了闭眼又睁开,垂着头说了句“谢谢”,然后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谁之后,时朝暮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裴、停、今。”时朝暮甩开裴停今的手,自顾自往家门方向走的同时止不住笑出声,“裴停今,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全家啊,你这么阴魂不散的像只鬼一样,还不如真死了去做鬼来?干净。”
裴停今站在原地,闻言愣了愣。
“你不如死了干净”,类似的话其实昨天他刚听印白玉骂过,但当时他听完了也并没有什么感觉。同样的话现在从时朝暮嘴里说出来,裴停今突然认真思考起来……他活着好像是挺浪费的。
时朝暮往常都是用指纹开门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指纹解锁跟失灵了似的,怎么都刷不开。他心情本来就差劲,见状更加烦躁,拍了拍门锁上的显示屏打算直接输密码。
密码输入的电子音让裴停今回过神,他下意识往时朝暮那边走去:“我原本以为你在家里呢,怎么现在从外面回来了……谁让你喝了这么多酒?”
好歹密码解锁没失灵,时朝暮打开门走进去,反手就想关上,根本不想搭理裴停今。
裴停今快步上前,伸手抓住了门框。
门拍过来,因为有裴停今的手挡住所以没能关上,但门关过来的力度并不小,裴停今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一道痕迹。
时朝暮闻声回头看过来,目光带着烦躁道:“你又想干什么?”
裴停今抿了抿唇,怕时朝暮又关门,所以干脆没有收手,还是抓着门框道:“昨天印白玉找你,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能做什么?”时朝暮语气极差反问道。
裴停今的眼睛眨了眨:“没什么……你没事就好。他会跑来打扰你,这件事也是我意料之外的,昨天知道之后我就去处理了。”
时朝暮靠在玄关处,闻言“哦”了一声:“你把他怎么了,杀了?”
裴停今一顿:“那倒没有……”
“敢情您还记?杀人犯法啊,还挺有道德底线,可惜也就是底线水平了。”时朝暮头往后抵到墙上,“还有其他事吗?”
裴停今抿着唇,过了两秒重新开口:“我之前答应了要照顾他,但是没有应承过无条件无底线的照顾,他一而再犯忌讳,我已经把他赶走了,早上刚接到助理的电话,说印白玉已经离开了A市……”
裴停今说出“赶走”二字后,时朝暮倏然睁开眼看了过去。
“你把他赶走了?不管他的死活了?”时朝暮难以置信。
裴停今有点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之前给他的钱我没有收回来,但以后都不会再给了……”
“裴停今啊裴停今……”时朝暮说着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说道,“我今天算是头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严以待人,宽以待己’了。他做了什么连你这种没底线的人都看不过去的事,还能触到你的忌讳?”
“我……”
时朝暮抬手打断:“如果你是指他来找我这件事的话,那讲道理,你才是最该离开这个地方的人。你还真行啊,你是不是觉?自己特别厉害,一点都不受至亲临死托付的道德绑架,说甩开印白玉就甩开了……你这样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把承诺放在心里,也不知道承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