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去看烟火吗?】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他不反感一个人外出活动,但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去那种场合。
周彦川没再问别的,简单回复一个字【好】。
陆允初放下手机,也合上了画册。
与宁若薇交流过,又隐晦地告诉过陶谨,他清楚自己的感情,却没有想过一定要达成怎样的结果。
也许自小的生活环境影响了他的性情。
他从很久以前,就对亲生父亲产生了厌恶,不仅是因为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孩子,更多是讨厌他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
有意无意流露的对抗落在对方眼里,造成父子间越来越深的隔阂。
“如果没有我,你能有什么?”这类话陆允初听到过无数个翻版。
他能有什么呢?
但他还是找到了获得信念的方式,与陆长铭所期待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们毕竟是父子,有个致命的共性——都能游刃有余地主宰自我的精神领域,谁也无法撼动谁。
这种掌控感只与自身有关,不涉及和另一个人的关系。
“占有欲”是种过于粗暴的情绪体验,剥除了人心本有的纯粹与美感,陆允初不喜欢。
这是他和父亲表面的共性之下最大的区别。陆长铭的的眼里只有自己的欲望,不达目的不罢休,甚至罔顾他人意愿。
陆允初做不到。
周彦川不是他的猎物,他也不需要获得成功。仍然以朋友的身份接近,只是因为想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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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的那天下午,陆允初和周彦川一起去超市采购火锅的材料。
临近年关,购物的人比往日多得多,超市里大大小小名目繁多的年货也都上了架。
“对了,你过年要回S市吧?”周彦川推了购物车到陆允初身边,“我是说春节。”旧历年也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陆允初没有一刻犹豫:“不回。”
周彦川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回家才这样问,得到答复后一时没了接茬的方向。
陆允初细心地挑着火锅料,似乎根本没把问题放在心上,更没有解释家事的意愿。
“你说……要土豆片还是红薯片呢?”陆允初扬起手上的两盒食材,征求周彦川的意见。
“干脆各来一盒吧。”
“爸爸,我要这个!”
横冲直撞的小男孩不小心扑到了陆允初身上,他顺手将人扶稳:“小心点。”
“乐乐!跑那么快干嘛!”男孩的父亲过来,立即向陆允初道歉,之后牵着小男孩到对面一个年轻女性那边,应该是男孩的母亲。
年末这个特殊的日子,多的是一家人来购物的顾客。
陆允初也有过和父母一起逛街的经历,尽管是两只手就能数清的次数。那种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游离于家庭之外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后来他明白缺失的其实是归属感。
他从周彦川手中接过推车,随他一道缓缓前行。
他理想中的家庭……有点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匆匆瞥了眼一无所知的周彦川,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前方。
“走吧。”周彦川挑了几盒切好的肉片放在车里。
他们买的东西不多,但最后也装了两个袋子。
“我也提一个。”
陆允初刚把两袋吃的拎在手上,周彦川便自作主张地拿过去一袋。
“你手没事了?”
“没什么感觉,”那一袋子不重,即使右手提着也觉不出负重,“都快成左撇子了,得活动活动。”
“夸张。”
谨慎起见,几分钟后周彦川还是把东西换到左手上。
周彦川家有个较大的电锅,他们已经商量好去他家做火锅。回了小区陆允初直接跟着到对门。
天气更冷了,公寓里开着空调,干燥的热风在室内流动。沙发旁作为摆设的瓷盆里盛着小半缸水,可能是用来加湿的。
茶几上摆了套功夫茶茶具,陆允初前几次来的时候没看见过。
周彦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提议道:“还早,喝茶吗?”
“好。”
周彦川泡茶的动作像过去一样熟练,每一道工序都不落下。洗过一遍茶杯后,他似有所悟地问:“你是不是更爱喝咖啡啊?”
他自己基本不喝咖啡,但别人送的还有不少,如果陆允初喜欢可以为他准备。
“就喝茶吧,”陆允初又往茶几上瞟了几眼,“这套茶具很漂亮。”
并不是说好听话,青色的茶壶茶杯处处透着雅致,高于对方大部分时候的审美。
“是吗,”周彦川在两个刚洗好的小杯子中倒上茶,“早就买了,我经常在办公室喝,回家不怎么折腾,光收着了。”
难怪之前没见他摆出来。
“你一直都喜欢功夫茶?”陆允初没完全摸清周彦川的喜好,总觉得他不像热衷这类繁琐事物的人。
“嗯,”周彦川轻轻抿了一口,把杯子放下,“过去是我爸特别爱泡鼓捣,上班回家就指着这个放松,家里有个很小的茶盘,茶具也普通,但是用了好几年,我那时候小,我妈不让我喝茶,我爸就偷着给我喝,我也没觉得好喝,苦苦的,泡起来又麻烦。后来我爸不在了,我倒喜欢上了……”
他说着说着见陆允初垂了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用替我伤感,我现在是高兴才跟你说这些。”
“抱歉,”陆允初驱散杂念,专心品茶,“味道不错。”
“这是金俊眉,跟我办公室的不一样。”天色将沉,周彦川再次烧开水后,扫一眼窗外,“我还真没想到,今年跟你一起跨年。”
电视上开始播报晚上烟火现场的情形,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河川一带早改造为连片的公园绿地,到了节假日,全天人流不断。
新闻上呈现出来的就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记者随机采访了几个行人,询问他们对来年的祈愿。
陆允初的注意力没在电视上,端起新的一杯热茶吹了吹。
“去年呢?自己吗?”
“嗯……没什么特别,在家待着呗,”农历除夕周彦川都经常独自度过,新历年更无所谓,“你们年轻点的更在乎跨年这些吧。”
陆允初没忍住笑:“你不算年轻的?”
“本来该算的,”他摇摇头,“我那些朋友都结婚了,有娃了,净聊家里那堆事,一点年轻人话题都没有,我也被带老了。”
陆允初正听着,感觉到手机在衣兜里振动,取出看了一眼。
微信来自陆长铭。
【你彻底不打算回这个家了是吧?】
他的心倏地一沉,笑容跟着一点点消失。
当初亲口让他滚,别再踏进家门;一年来他在另一个城市立住了脚,眼下又是闹哪出呢。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紧接着对话框多了一条【我看你也别回来了】。
“发生什么了吗?”周彦川问。
“没什么,”陆允初动几下手指,把那个名字拉黑,连对话框一并删除,“差不多了,咱们准备吧。”
买来的火锅食材基本都已处理完毕,只把个别素菜切一下就可以下锅。
料理锅支在餐桌正中,汤水很快滚开,冒泡。两人一道往里面放东西。
他们在超市买了适合配餐的橙汁,倒在两个玻璃杯中,轻轻碰了下杯。
“新年快乐。”差不多同时说出这句话。
陆允初抬眼,透明的杯壁隐约映出周彦川笑着的脸庞。
第38章 察觉
元旦小长假,周彦川没出远门。
刷朋友圈的时候,他看见马场相熟的工作人员发的照片,想起自己很久没去过了。
周彦川以前并不知道什么马术俱乐部,对上流人士爱玩的东西大多也不感兴趣。但是有次陪生意伙伴去了马场,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因为他从小最爱的动物就是马,却没多少机会近距离接触。
他请教练教自己骑马,后来更是买了匹自己专用的。如果没受伤,这个元旦他应该会去。他看了看自己刚拆掉石膏的胳膊,暗叹还是过些天再说吧。
不知道陆允初假期都做些什么,隔壁听不见一点动静。
蓝湾是旧小区,隔音不是特别好,周彦川记得对门上一任房主在的时候,经常弄出些噪音。他能包容尽量包容,只有睡觉时间仍受到干扰的情况下,才稍微提醒对方一下。
不过陆允初住过来以后,他几乎没觉出过什么值得注意的声响。这两天同样如此,而且跨年夜之后,就没再碰面了。
周彦川打石膏的这个月里,去他家蹭过几次饭。陆允初总是大大方方地提出邀请,又表现得毫不在意,给周彦川的感觉是可以放心依赖对方,不必因此难堪。
但是次数多了,他仍然意识到自己在麻烦对方。反正如今做一般的家务没问题了,再请回来就是了。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是周日,一早他就给陆允初发了信息,让他中午过来吃饭。可一上午过去,菜都做了好几样,他也没收到任何回应。
没在家吗?
住对门就是方便,周彦川直接去敲门。等了一会儿,到他以为陆允初绝对外出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门缝里露出的人脸异常苍白,只有腮颊和鼻子红着,完全不自然;头发也没扎,披散在肩膀上。
“是你啊?”陆允初话一出口,嗓音哑得厉害。
“你怎么了?”周彦川马上看出他的身体异状,“是不是生病了?”
“小感冒。”这次不是流感,没那么严重,但鼻塞、咳嗽加上低烧同样不舒服,陆允初一动都懒得动,一直躺在床上。
他靠着门框,刚要说“没什么”,周彦川的右手伸过来,掌心贴在额头上。他的肩膀些微抖动,下意识地垂下头。
“有点热。”周彦川肯定地说。
“三十七度多。”
“吃药了吗?”
“早上吃了。”
“午饭呢,还没吃吧?”
陆允初摇摇头:“吃不下。”
“那不行,不吃饭没法吃药,”周彦川先让他回屋,“我给你装点过来,你躺着吧。”
知道对方是生病,周彦川盛好饭,挑了些清淡的菜送去。
尽管食欲不佳,陆允初还是吃起了他送来的东西。
“谢谢。”
身体状态欠佳的情况下,平日有意遮掩的情绪被放大,陆允初的心跳一阵比一阵急促。
离得太近,周彦川感觉烘热的呼吸拂过耳根,以为他的病又重了,焦急地想早点帮他拿药。
“你的药没了啊?”周彦川按他说的,在五斗柜的抽屉里翻找,结果只找到几个空盒子。
“那就算了吧,”陆允初不太在意,“可能睡醒就好了。”
周彦川两三年没感冒过了,家里就算有药也过期了。
“我到楼下给你买点吧。”他们小区门口就有间药房,也没给陆允初拒绝的机会,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你好好躺着,我马上上来。”
陆允初的脑袋一挨枕头,昏昏然打起瞌睡。
周彦川下楼前没关防盗门,里面的门也没有用钥匙上锁。陆允初不知道他何时又进来,总之自己在半梦半醒间被叫起来,把面前的胶囊合着开水吞了下去,还灌了两口止咳糖浆。
“剩下的药我还给你放抽屉里。”
“麻烦了。”
陆允初这两天生病,房间也没好好收拾,五斗柜上摊了一堆书本杂物。
周彦川把放药的抽屉关好后,上面一个本子掉落下来,差点砸在他的手上。
好像是画画的本子。周彦川第一眼没太在意,但本子落下的时候碰巧展开了,里面的内容自然地呈现于他的眼前。
他一下呆住了。
这张画分明就是他自己。因为是非常写实的画风,就算完全不懂美术也认得出来。
陆允初画了他的像。是画着玩的吗?
他拾起本子,开始一页页地翻看,心里莫名发慌。
这一本速写簿,几十张画页,有的寥寥数笔,有的精细描摹,但全部都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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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药,又得到充分的休息,陆允初当天下午就退烧了。到了晚上,除了嗓子还没有好,他的精神状况基本恢复。
中午太困,不知道周彦川是什么时候走的。买药的钱还没有还,他打开放药的抽屉算了一下,通过微信给周彦川转了两百块过去。
起身时他的视线掠过五斗柜上方,昨天在屋里找了半天的画册原来丢在了这里。画册下面还有一摞书,整齐地叠在一起。他把这些东西全搬回了卧室。
周彦川没有确认那笔转账,过了一天钱又自动回到陆允初的帐上,差不多时间发过来的,还有一条对方的信息。
【不用了。】
文字不比语音,看不出说话人的心态,然而陆允初总觉得这条信息和周彦川平日的风格不相一致。
是过于简单吗?可是对方还给自己发过更简洁的文字。
他说不上来,心里有股怪异的滋味,没见到本人,又无法当面确认。他突然想到前一天五斗柜上叠放整齐的画册……脑子里僵着,好像塞了团浆糊。
希望是错觉吧。
两天之后,陆允初在单元楼门口巧遇周彦川,两人同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想起被拒收的转账和周彦川奇怪的语气,状似随意地问道:“买药的钱怎么不收?”
周彦川稍一接触他的视线便转向别处,半晌后才说:“真的不用,没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