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千年————velownica

晴朗的天空看不见一丝阴翳的云头，漫山遍野开着不知名却非常美丽的野花，各种各样娇小的鸟儿不停的欢唱着，构成了一幅迷人的山间春景图。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如果忽略掉山脚下不太繁华的小村子中这间不起眼的小院子，那么上述描写，大概是成立的。
屋子有点空，也有不少的灰尘，其余的除了有点阴森以外，和普通的老式宅子并没有太多不同。

"我的儿子，才六岁啊......"
合上书，我对絮絮叨叨半天的妇人笑了一下，悠悠然开口："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我只想......再见我儿子一面......"
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透明的妇人变得多少有了些实体。
"回去托个梦给他，我的法力有限，也只能让你坚持一个晚上。好好珍惜吧。"
看着女鬼感恩带德的飘然离去，我心里觉得很满足。倘若她用落水鬼那样子去找她儿子，估计那个孩子以后恐怕连活人都不敢看了。能够完成她人世间未了的心愿，让她心满意足的去往阴界，这样对谁都是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当然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帮忙给这些鬼，万一有的鬼是要去做恶事，那可就后果不堪设想了。所以，一般那样的恶鬼我从不招惹。当我帮助过的鬼完成了心愿以后，他们不再需要的灵力也就自然而然的回流到我身上--也算是小小的报答我一下。
也托了这样的福，我除了平时吸取日月精华以外，还可以获得更多存活的力量。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我才没有被"新鬼大、故鬼小"的自然规律消亡掉。
是的，我是鬼。一个死了很久的鬼。
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死了有多久，这些我都不知道。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不记得也无妨。
都说人死以后成为幽魂，而游荡在人间不肯离去的鬼魂，必然在留恋着人世间的某物。但我却没有任何牵挂的东西，或许统统忘了吧，包括自己叫什么、自己长得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反正无所谓，又不需要为衣食劳碌，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活得自然逍遥自在。
我，是个快乐的鬼！

院子里盛开着美丽的花朵，觉得风轻轻的在吹，是个很不错的天气--虽然是晚上。
"有人在吗？"
很诧异，这样的屋子里竟然能够听到询问有没有"人"。
隔了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左顾右盼的男人。
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形容这个男人，看起来书卷气甚重，却又有几分不俗的气质，而腰间带着佩剑又似乎是习武之人。
最重要的：这人不是鬼！
刚刚因为这人的气质失神了一瞬，方才发现，他却是个实体。
许多年来，我张开的结界都会让活人把这里错认成破茅屋，自然也无法进入这里。他，究竟是谁？
终于，那人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微微一愣。
想是觉得见了鬼吧？思量着，要不要露出个狰狞的鬼样吓吓他，而那人却痴痴开口：
"这么多年，竟然还如此美丽......却不枉我走这一遭......"
冷下脸，见着他我本就不快。
"在下姓陆，名云朗，字未希。惹了美人不快，还望见谅。"
"我这里不待见活人。"既然他已看见我，我也不妨开门见山。
听了我的话，他立刻哈哈大笑。"在下也并非活人啊。"
若不是活人，肯定又不是死人。难不成......
"倘若是道士，就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道士岂会是我这般穿着？"
看他游刃有余的笑脸似在捉弄我，瞪他一眼，便飘飘摇摇向里间过去--感觉日头就快出来了，怎么说我也要躲躲。
门厅处一具枯骨，不知是何人死在这里，许多年前便已是骷髅模样，也不化个鬼成个精，无趣到家。倒不是怕那物，只是嫌它碍事罢了。一直没挪是觉得麻烦，长年累月也就放在那儿了。
有脚步声渐远，大概是那人走了。
半夜三更遇见这事，真是活见鬼。
活见鬼？见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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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杜鹃花，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花，开在其实早已荒芜的院子里，确实漂亮。
特别喜欢这些东西，在了无生气的院子里，能够看到活着的东西总能让我感动非常。尽管看看它们能对比出我不是活人，但我依然近乎执拗的喜欢并打算守护我身边最后的生机。
"啊，你白天也能出来？"
那个叫做陆云朗的男人见我在院子里看书，终于露出很符合我身份的、见鬼的表情。
"这么阴的天，正好闹鬼。"
这人几乎天天都来，在我身边就这么一句一句的没完没了。有时太过烦他，就随口损上几句。可能他确实不是活人，无论我出口有多伤人，他仍旧一幅笑脸。
"原来还是能出来的。"
摇摇头，我面无表情。
"出不去......只能在这院子里，哪里也出不去...更逃不了......"
大概我的语气过分生硬，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我。
很多日子了，这个男人往往突然不说话，就这样默默看着我一举一动，目光中有我不懂的东西。
"这样多久了？"突然的，他沉沉开口。
"什么？"我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你......死了多久了......"黑色的眼睛中，那种感情，是悲伤。
"......不记得了。"
"看来确实是很久了。"扬起嘴角笑笑，似是为了掩饰刚刚的表情。
继续摇头，我据实以答："很久是很久了，但我从做鬼那天开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看着我，一脸愕然。
没有继续理会他，站起身回屋去。
忽而感到身后有气息，回首，竟发现陆云朗近在咫尺。
看看他的手还停留在最后想要拽我的动作，我轻轻笑了。"忘了我是鬼？"
"为什么会不记得？对于你，那些记忆不重要？"
深深苦闷的眼神，让我跟着伤感了起来。
继续向他微笑，我摇摇头。"不记得我不也活得挺好？"
"你......"低垂下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你第一次......第一次对我笑......"
伸出手，就在应该碰到他肩膀的时候，竟然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对哦，我是鬼--是没有实体的东西......大概，也不是东西......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鬼，竟然也有弊端。
这个男人难过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他应该......总是爽朗笑着。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只是这样认为。
"想不起来......不会寂寞吗？如果不执著于什么，你应该不会一直都存在吧？"
他的问题让我意外，从来都没有想过，究竟会是什么理由让我流连在这个人世将近千年。我忘了，也没有去想过。就像是有不愿去回想的往事一样，本能的将所有的记忆都排除在外。
看到我发呆，他又温和的笑了。伸出手，停留在我头上几次，继续微笑。
恍然想起来，这样做似乎是想拍我的头。
叹气，我笑他幼稚。
"不打搅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兀的，竟然有种悲伤涌上心头。
无意识，已经挡在他身前。
"还有什么事情？"他问，眉宇间散不去的困惑。
对啊，我有什么事？挡住他，我究竟要做什么？
"本想吓吓你，结果失败了。"
他的笑依旧温和，挥挥手，继续走出去。
不知他知不知道，我一直跟着他。直到我无法跨越的那到围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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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儿，你看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你怎么还窝在家里？"
一个温和的声音，似乎在招呼什么人。
"前些日子又生病了，娘不让我出去。咳咳......"
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怠，招招手，屋子里的人看着从院门走来的青年。"你就好了，什么时候都能出去。"
"傻瓜，等你病好了，我天天带你出去玩！"
"那要等到哪年哪月了？而且你还要念书的。"
"然儿，等我考上状元，一定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病，你一定能好！"
"嗯，说到做到啊！"

迷迷糊糊的，我仿佛听见什么声音。抬眼，竟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陆云朗。
"睡着了？"带着笑意，他问道。
"没有，就是发呆。你见过鬼睡觉？"脑子里乱乱的，自然好气也不多。
似乎确实睡着了，脑海中又奇怪的影像，一个白净瘦弱的少年，还有一个高大斯文的青年。一个成日呆在家中，另一个日日来看望他。看不清那两人长相，只是无端觉得，那少年住的院子和我家有些相似--恐怕都是平凡的居所吧。
"是不是不舒服？最近憔悴了许多。"
盯着我，就像多了解我一样。
"只是有点元气不足。没大碍的。"上次借走我精气的女鬼到现在都没回来，大半的元气都没有了，自然谈不上什么有精神。
"不妨事，倒还是病美人。"
"你就不要再美人美人的了，我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为什么？"
笑了下，觉得他忘性很大。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而且我又照不成镜子，当然不知道了。"有谁听说当了鬼还能照镜子的？我也好奇呢。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两两沉默着。
"那个是什么？"他指指那具枯骨。
"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倒霉蛋吧。"
干燥的回答，然后，又是沉默。这沉默让我焦躁，没来由的，就是烦的紧。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正欲问他每次都说这个烦不烦的时候，他的眼睛深深看进我的眼，那是悲伤，也是希冀，为何，他要执著于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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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儿，你没事吧？"
"然儿，你为何不理我......"
"然儿，我就要上京赶考，你为何不来送我......"
"然儿，求你让我见上一面，我就了死这份心......"
"然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等我......"

那个男人哭得凄楚，而少年却始终不肯见他。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然儿"，是喜欢他的。喜欢他，又不能误了他的前程，自己大限将近......怎能拖累这个前程似锦的男人......
我......我为什么会知道？知道这个男孩子的记忆？
他们是谁？我都不知道......为何这一切的心碎，我都了然于心......

"娘......爹......你们为何丢下然儿......"
跪在坟头，少年哭得嗓音沙哑。
心口，痛得有如万把钢针扎在上面，难道，这就是大限之期......
"不要--"

"不要--"心口，早已是鬼的我，怎么会心口疼痛......
步子好比坠上千斤重物，一步一蹒跚，几乎死在这里。
"我不能死......决不......"声音，从我口中自己流泻出来，却是我的心声。
"......还没有回来......没有......要等他......约定好的，他会回来......"
疼痛，让我俯在地上--那具枯骨--就在我身边......瞬间，我想起来了......我......我......
"我是季昭然......我是......然儿......"
我在等待，就算化了枯骨变了鬼魂，我还是在等......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痴痴的等，不曾踏出这院子一步，等着他来带我......带我离开......我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因为，我要等他......
不愿想起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刻入心魂中的绝望与无助......没有人来，他也不会来......一个人等待着死亡，只有一个人......但我还是在等着，他，等他......他一定会来......
可我，究竟在等谁......
"然儿，我会回来的......"
那个一去不复返的人，那个我看着他背影一直到看不见的人......
温和的笑容，关切的表情......还有，那仿佛永远会不来的背影......
"陆......陆云朗......云朗......"
用尽气力，我呼唤着那个我深深埋藏在心里的名字......云朗，我等你，等了好久......

手，变得更加透明......没有了元气，我大概会烟消云散......
云朗，即便我忘了你许久，但终归，我见了你一面......就算永世不的超生，我也心满意足--你，真的回来了......
闭上眼，确实，可以睡了......做了这么久的鬼，终于可以睡了......
云朗，我好像，看到了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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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儿，醒醒吧。"
起身，见躺在自己床上，身边坐着的，竟然是陆云朗。
看看手脚，竟然是实体？！
难道，变鬼什么的就只是南柯一梦？
"我......你......"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回首，又见桌旁那具枯骨。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我本想用你原来的身骨做成肉身让你回去，结果年头实在久远，只能用别的容器了。"
拿过镜子，清楚看到自己的脸孔。记忆中的少年，竟然也变成青年模样。
"我确实还是鬼？"叹口气，如果真是梦就好了。
"你是玉人，不再是鬼。"笑着，他搂过我，"冰肌玉骨，正好形容然儿。"
享受着云朗的怀抱，猛然间想起--"云朗，你怎么还活着？！"
"非也、非也。"戏谑一笑，又是那样游刃有余。"当年我上京赶考，竟遇到洪水。侥幸被师傅救下，奄奄一息跟着师傅回到了观中。想来觉得自己如若考取功名也不见得能救然儿的命，便拜师学些仙术。等出师以后才晓得，那里一天等于人间一年，我这三年过的，世上已是千年。"
看着我，他愧疚万千。"对不起，然儿。"
微微笑着，我摇摇头。
"对于鬼来说，也不是很久的时间......而且我过得也还算快乐啊！"
紧紧拥抱着我，云朗紧紧盯着我的脸。
"一直都没有对你说过，然儿，我爱你......一直我都以为你知晓我的心意，所以就没有说过......今时今日，世上已过了这千年，我终于可以对你说出口......然儿，你是否愿意许我？"
伸出手指，轻点他额头。
"傻瓜，我若不许你，怎会等你千年？"
"你不是都忘了吗？"
没说话，咬住嘴唇，久违了的疼痛感让我一时间不很适应。当记忆排山倒海的向我袭来之时，我早记得当初为何要忘记这段记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山花开了又谢，年复一年的等待，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无论怎样也无法排遣的寂寞感还有随时死去的恐惧......那如许的记忆，如果真得让我一次次的经历并留在心里，我情愿一睡不醒......
"云朗，我若一直都不记得，你是否还会爱我？"
"我相信你一定会记得，如果不是刻骨铭心，就不会让你一直存在千年。初次见你，我就已经知道了。虽然你样貌不同，但我还是能够知道，你定然是我的然儿。"看他笑得温柔，我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