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望着,眼前像是出现幻觉,因为奔驰又开回来了。
梁泽呼吸一滞。
视线中吴恪将车停稳,并没有下车,只是把灯关了静静坐在里面,看不清在干什么。
半分钟后,身上的手机响了。见是吴恪,他赶紧接起来。
“下来。” 吴恪言简意赅。
梁泽什么也不问:“好的。”
说完拔腿飞奔。
气喘吁吁地跑到路边,远远的他却停了下来。他看见吴恪靠在车门上抽烟,地上一道笔直的影子,手指间一点明灭的火星。
他心脏快要从腔子里跳出去,反复好几个深呼吸才镇定下来,一步一喘气地走过去。
“你……”
没等他问完,吴恪左手掐烟,右手从身后的车窗探进去,拿出那瓶被他遗忘的皮革清洁剂,抛给他。
原来是为了这个。
梁泽接住,半晌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道了声谢。
吴恪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向北边的路口:“我刚才在前面遇见两个人,应该也是你们店里的,上次去找你的时候在你宿舍见过。”
梁泽心不在焉:“那应该是吧,他们现在可能刚下班。”
“他们不上班的时候都干什么?”
“赌博,还有——”
他把嫖妓两个字咽了下去,可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吴恪刚刚目睹他们进了一家红色暗灯的洗头房。
“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搬到我那去。” 吴恪说。
梁泽微微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怎么,“这么快?先不用吧,等你走了我再……”
他怕自己会每晚都像今晚一样失态。
“再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暂时住在这里没关系的。”
吴恪蹙紧眉,声音顿时冷凝:“你到底知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梁泽头脑一热,不假思索地反驳:“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这种事在打工的人当中挺普遍的,只不过我——”
他想说只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吴恪却望了他一眼,嗓音变得冷淡:“看来你是已经习惯了。也对,差点忘了那种事你高中就发生过,应该不会感到惊讶才对。”
无论如何,这话说得太过了。梁泽一听,脸色蓦地苍白。
吴恪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再怎么样,梁泽是梁泽,不该把他跟那些下三滥的事相提并论,可自己再一次没有控制住怒意,或者说,介意。
他转开脸,道歉的话堵在喉咙间,说不出也咽不下。感觉自己是进了一个死胡同,既想要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又不想听到跟那件事有关的一切。
梁泽等了半晌,没等来一句对不起。看见远处好像是室友们回来了,他低下头:“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梁泽。”
少有的,吴恪叫他,他没回头。
到宿舍洗完澡,躺上床才发现手机上有一条十分钟前的新消息。是吴恪发的,从字里行间很难推测出究竟是什么语气,却让梁泽失眠了一整夜。
“有什么顾虑就直说,如果担心搬过来会让我不自在,出国之前我可以不回来。”
第16章 从未消失的默契
作者有话说:
吴恪猜得很准。
梁泽不想搬去的确是因为顾虑他,怕自己在那儿他会不舒服,怕他认为那是种纠缠。可天地良心,梁泽怎么可能希望他不回来?
不过,内心复杂的想法梁泽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更不想再扭捏作态地拒绝吴恪的一番好意。几经权衡后,他在吴恪离开的第三天搬了过去。
家门密码是一早就有的,吴恪告诉过他,说是 112233。梁泽的行李并不多,几身衣服,几本书,几件趁手的刀跟炊具,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因为没钱请人,所以搬的时候他是自己一趟趟上下的。中途动静比较大时,对门的那个老人家又出来好奇地张望:“这是什么情况,小吴搬走了?”
“您好。” 梁泽客气微笑,“他出差了。我是他同学,过来借住一段时间。”
放下戒心的同时,老人家想起跟他好像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回屋拿了一兜子枇杷塞给他,“自己老家种的,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
“哎呀让你拿着就拿着。这是我表侄女寄来的,上一次春节小吴还帮她搬过行李,她对小吴印象啊相当深刻,一直夸他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
谁说吴恪女人缘差的?
梁泽笑笑,不知道说什么。
“小吴交女朋友了没有啊?” 拐弯抹角的打听开始了。
“对不起,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把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鞋。也许是这副样子太苦闷,老人家还以为他是想帮忙帮不上愁的,赶紧说没关系:“改天我当面问他也是一样的嘛,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改天,改天人就走了,要交外国女朋友的。
所有东西都搬完,梁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总觉得一切很不真实。眼前这些粗尼龙袋横七竖八地堆在客厅,样子有些寒酸,跟这套房的格调并不相衬。至于他自己,此时此刻本该是在破旧的宿舍睡觉,突然间出现在这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发了一阵呆后,他拨通吴恪的电话。
很快就通了。
他嘴唇掀了掀,阿恪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生生忍下去的后果就是结结巴巴地一声喂。
那边环境比较嘈杂,吴恪低沉的声音突出重围:“说。”
“我搬过来了。”
紧接着背景音就越来越小,吴恪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什么时候?”
“刚刚。” 梁泽迟钝地问,“我是睡次卧吗?”
“不然你想睡哪,主卧?”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梁泽只是想说沙发也可以。他很无所适从地并紧膝盖,已经开始感觉到寄人篱下的煎熬了。可是就在下一秒,吴恪却微微敛起嗓音:“要是你真想睡主卧,就把我的东西挪到次卧去。”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 那边是自嘲的语气,“我说过可以不回去。”
“你……”
许许多多的话在梁泽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化为有些紧张的三个字:“当真的?”
一阵沉默,随后响起打火机的声音。
梁泽觉得这样不行,觉得自己必须得拿出点办法来解除这个危机,于是在短时间内迅速地组织了一遍措辞,鼓足勇气问:“你是开玩笑的吧。”
“嗯?” 吴恪应该已经在抽烟了,嗓音不温不火。
“我是说,你刚才说不回来,这句话是开玩笑的吧。这里是你家,我贸然搬进来已经很失礼了,要是你以后都不回来,我怎么可能安心住下去?”
这段话里有些词吴恪爱听,有些词吴恪不爱听,不过大体上没有让他不高兴。他顿了片刻,说:“既然我是主人,我让你住,有什么可不安心的。”
“话不能这么讲,你肯让我住是你的事,但我不能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啊。”
“让你出点房租,你是不是就理所当然了?”
“……”
梁泽硬着头皮沉默。
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笑。难得没有任何嘲弄或是讥讽,只是一种愉悦情绪的表达。吴恪低声贬损:“真是没救了。”
梁泽的嘴角也不自觉抬起来,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对了,大门密码会不会太简单了,小偷破解了怎么办?要不我改一个吧。”
如果不是担心有些人记不住,当然不会改得这么简单。吴恪无可无不可地问:“你预备改成什么。”
“…… 你的生日,或者你的身高体重?”
说完梁泽也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随便你。” 吴恪把手机挪开压下两声咳嗽。
“你嗓子不舒服?”
“抽烟抽的。就这样吧,你想住哪住哪,想改什么改什么,我去工作了。”
梁泽唔了一声:“多喝水。”
像是不习惯这种关心,吴恪居然就这样把电话挂了。直到听见耳边的忙音,梁泽才惊愕地发觉自己手脚是麻的,大概是一次性听吴恪说话听得太多。
他软手软脚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将自己的东西一样样拖进次卧,收拾了一下午总算是收拾得大差不差。
下午上班,锁门时忽然想起改密码的事。
在手机上下好门锁的管理软件,按指导说明一样样操作,弄了近三分钟才终于到了修改步骤。
“请输入旧密码。”
——112233
“请输入新密码。”
软件中女声温柔。
想一想,设成吴恪生日并不保险,设成他的身高体重…… 他如今体重多少,现在问也来不及了。想来想去,梁泽推翻之前的想法,一键一键地输入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还算比较有意义的那串数字。
——302015
下一秒,跳出的提示却令他措手不及。
“此密码近期使用过,请重新输入。”
梁泽呆呆地愣在门口。
秘密谁都有。
说不出口,不代表不存在。
许多秘密经时光掩埋,受岁月冲刷,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仍不失其光彩。它久而弥坚,盘踞在一个人的心里,无声地承受着孤独、折磨与误解。可那不要紧,因为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正是因为这个人有要守护的东西。也许是另一个人,也许是一段感情,总之,它们高于一切。
梁泽守着吴恪,而吴恪守着回忆。
—
当晚,老板给每个员工都发了工资。梁泽因为多做一份员工餐,因此比其他人要多五百块,加上这月他跟随张师傅出过一次户外自助餐的外勤,所以另外还有三百块的工钱。
下班后他凑了个整,给吴恪转账一千。
头一次独自在这房子里过夜,梁泽称不上心乱如麻,却也并不平静。冲过凉后他想洗衣服,走到阳台发现头顶晾着衬衫、睡衣,还有……
内裤。
款式并无特别,平角的,颜色更是普通,浅灰色。只因为是吴恪的,所以才会令梁泽心潮微微起伏。他把衣服取下来,一件件挂在手臂上,感觉连质地都尤为柔软。
主卧面积很大,有一面墙全是衣柜,里面的衬衫按颜色从浅到深排列,内裤则是卷起来分格收纳的。叠衣服的时候梁泽自觉定力不够,目光根本不知道该往哪放,心脏像被一只手托着,偶尔揉一下,偶尔掐一把。
住进来真是错误极了。
他轻叹。
横竖睡不着,索性找点事做。
在冰箱里翻来翻去,看到邻居给的那一兜子枇杷,又想起吴恪今天早上有点咳嗽,于是决定熬枇杷膏。
这个不难做,只是要费点工夫。先剥皮,再去核,然后再放进锅里加黄糖熬,过程漫长。做到第三步时,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
这么晚,会是谁?
拿出来一瞧,居然是吴恪,冷冰冰地发来了四个字:“什么意思。”
梁泽擦擦手,翻来覆去地看这四个字,最后还是不解地问:“什么?”
这一次吴恪没废话,直接发来一张截图:银行到账通知。
唔。
梁泽恍然大悟,低头迅速打字:“之前不是说分期还你钱吗?这个月我的工资比较多,所以就先还你一千。”
咻——
消息发出。
锅里的黄糖全化了,咕嘟咕嘟地冒起小泡,枇杷的香气也一点点散发出来。隔了很久,吴恪才回:“在干什么。”
梁泽举起手机,拍了张面前的照片给他发过去。照片没有加滤镜,不过白净的瓷砖、澄黄的枇杷,跟格子围裙的一角还是组成了不错的画面。
“这是什么。”
“我在厨房做东西。”
“我知道。”
他简直已经接收到吴恪的不耐烦。
“我是问锅里是什么。”
喔。
梁泽本来想回语音,考虑到吴恪那边可能还没下班,最后还是改成了文字:“我在熬枇杷膏,枇杷是对门那个大爷给的,沾了你的光。”
吴恪又问:“什么意思。”
梁泽口中紧张地咬来咬去,后腮轻微鼓动,“他说,这是他表侄女特意寄给你的。”
说完又立刻后悔,总觉得太刻意了。正在想办法岔开话题,吴恪却回了三个字:
“还回去。”
真的是很冷酷无情。
可是一瞬间,梁泽就像是去掉了一道沉重的枷锁,身体轻飘飘的,心脏也找不到一个落脚点,眼底更是浮现安心的笑意。
“不好吧,人家一番心意。我称了下,有两斤左右,不如回赠他一点什么?”
礼尚往来一下,既不失礼又不怕对方误会,到时候顺便把吴恪要出国的消息透露出去。
“随你。”
他咬咬唇,拿不定主意:“送什么比较好?”
“我买了特产,回去后送他一些。”
心突地一跳。
“你哪天回来?”
顶部的 “正在输入……” 字样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不是告诉过你。” 语气不近人情。
梁泽心想,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早上问你你也不松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改的主意?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发了三个点过去。
“…”
“周六好像有雨,你飞机会不会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