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停了片刻,然后连忙跑了回去,跟着跪到地上,握住他一只胳膊,着急地关切他:“怎么了?哪儿疼!?”
陈述厌愣住了。
他抬起头,看到徐凉云居然真的跑了回来。
他实在没想到会这样,他都习惯了徐凉云的逃避了,以为他这次也肯定不会回头来看。
“没有……腿突然麻了而已。”
陈述厌轻轻悲凉一笑,有些怅然地问他,“你怎么……一见我就跑啊?”
徐凉云:“……”
“我应该没那么吓人吧?”陈述厌说,“你刚刚怎么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徐凉云低下头,紧抿着嘴,不愿意吭声。
陈述厌看他这样,知道他是不愿回答,于是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刚才在找什么?”
陈述厌问题太多了。
徐凉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以为我在家。……所以在找……找个东西而已。”
“找什么?”
陈述厌问。
徐凉云嘴角一抽,眼神逃避着飘向一旁,说:“你别问了……我真的说不了。”
陈述厌看他这样,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他撇了撇嘴,尽管于心不忍,但也仍然不愿放弃。
他说:“那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跟中邪了一样。”
徐凉云很没有理由地浑身一哆嗦。
“你在哭。”陈述厌说,“我都没听你哭成那样过,你现在叫我别问……我真的做不到。”
徐凉云不吭声。
陈述厌垂了垂眸,沉默了片刻,左右等不来徐凉云回答他。他知道徐凉云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他说:“徐凉云。”
徐凉云仍旧沉默。
“我不想恨你了,真的。”陈述厌说,“你能不能别让我恨你了。”
“我也还爱你,我真的做不到。……我不瞒你,我真的恨不起来了。”
“我如果不知道你中弹,大概能一直恨下去。”他说,“但是现在不行了。”
“你但凡有一个理由,我就恨不动了。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啊,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给你一堆台阶下……没办法,我就这样。……谁他妈叫你那天坐在那儿,谁他妈叫我那天闲着没事跑去那儿看见你了。”
徐凉云紧咬住牙,陈述厌看见他嘴唇都隐忍得发抖。
“你别跑了。”陈述厌抬起眼来,“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徐凉云还是在沉默。
反正徐凉云也不吭声,陈述厌干脆也不管他听不听了,直接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
“你把事情都告诉我吧……我真的,我至少有知情权。”
“那都不是你的错。”他说,“你看到了啊,我就是这种体质,我就特别吸罪犯,我有什么办法……你也看到了,你在不在我旁边,我照样被人盯上。”
“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说不定也躺在玫瑰里面了。……你说他会给我穿什么?我办画展有好多套衣服,你说他想复刻哪件?他会把我放在哪儿?凉城好像没有别的废工厂了。”
“哎,我好看得开啊。”陈述厌笑了起来,说,“人真的很奇妙啊,有过第一次就不怕第二次了。”
徐凉云右手一抖。
“……别说了。”他说,“你别说了。”
陈述厌沉默了下来,看着徐凉云,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轻声问:“你害怕吗。”
徐凉云又不吭声了。
“你害怕。”
陈述厌说。
“……”
“我也害怕。”陈述厌说,“我们都是受害者。”
“你爱我,你不想让我知道。但是我也爱你,徐凉云。”
他说:“所以我想知道。”
徐凉云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
陈述厌看到他眼睛里有压抑的隐忍,也有想要惨叫出声的痛苦。
那些痛苦被藏得好深好深,像是已经藏了好久。
陈述厌再一次悲凉地笑了起来:“我们再试试吧,徐凉云,我们重新开始,再试试——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互相折磨一辈子,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
“……你别折磨我了,我真的要被你逼疯了。”
“你告诉我吧。”陈述厌看着他说,“算我求你。”
第二十二章 二十一话(二更)“——早上好啊,警……
徐凉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呼了出来。
这一口深呼吸的气息在颤抖。
颤抖。
颤抖,颤抖,颤抖。
徐凉云似乎一直在颤抖。
他收回手,把脸埋在手心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你让我想想。”他声音都哑了,“你让我想想……”
陈述厌就沉默地等着他想。
徐凉云在不断地深呼吸,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似乎内心在为这件事地动山摇,难以权衡。
好半天后,他才揉了一把脸,放下了手,长出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我先把事情告诉你。你听过之后,再做决定。”
“你说得对,你有知情权。”徐凉云说,“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你知道这些以后,我们再说……要不要重新开始。让你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这种决定,不太公平。”
陈述厌:“……好。”
“行……我先扶你起来。”徐凉云说,“我去叫医生,看看你怎么突然就腿麻了。……我有点担心,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五年前的事。”
陈述厌:“……”
陈述厌知道自己肯定没事,但是徐凉云天天都爱操心他,他是磨不过他的。
没办法,陈述厌只好叹口气,答应了下来:“好。”
徐凉云站了起来,把手伸到陈述厌胳膊底下,把他抱了起来,放回到了床上。
然后他走到床前,按了下铃,跟护士站的护士交代了几句话,麻烦他们把医生叫来。
这之后,他又伸手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伸手拧开,从里面倒出了两片浅黄色的药片,放到嘴里,水也不喝,直接生吞了。
陈述厌看得愣了。
徐凉云转过头看向他,轻描淡写了一句:“一会儿跟你解释。”
陈述厌“哦”了一声,心情有点复杂。
两个人相顾沉默了下来。
陈述厌突然想起布丁——他是在家里被袭击的,快递员之前还逗过他家的狗。
一想到这儿,陈述厌连忙抬起头,问:“对了,布丁怎么样?”
“我叫人送去宠物医院了。”徐凉云说,“被下了药,说是得住院一段时间,没生命危险,放心。”
陈述厌听它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在此时拉开了门。
他拿着个银色的医用小锤子,走进病房,过来测了测膝跳反应,对徐凉云说:“没什么问题,昨个儿也跟你们说了,注射的那个是慢性麻痹类药物,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全身麻痹而已。昨天虽然注射了点中和类的,能抵消这个药物的大部分反应,但是这个药的效果比较猛,不能全部抵消,会留点反应也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转头接着说:“药物的起效和能抵消的效果会根据个人体质出现不同反应,看他这个样子,估计得缓个三五天了,会慢慢好转,不用担心。他躺着坐着趴着都没影响,就是下地的时候照顾着点,多喝点粥少吃辣的,不能喝酒喝咖啡,茶可以喝一点,给他注射的药是慢性药,所以这个忌口要二十多天。”
徐凉云连连点头。
嘱咐完这些,医生又说差不多可以出院,回家养着也没什么问题以后,就离开了。
医生离开以后,徐凉云长出了一口气。
“没什么事。”他走回来说,“还好。”
陈述厌早知道自己肯定没什么大事,靠在床上抱着被子催他:“那开始吧。”
徐凉云无奈苦笑一声。
他走过去,长长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全是苍凉。
“……五年前的时候。”他轻声说,“那件事发生前三个月,市郊那边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绑架犯叫苏恩阳,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以前因为偷东西留过案底。当年他从市中心拐走了一个小孩,向家长要了二十万赎金。家长拿不出钱,没办法,只好选择了报警。”
“警方很轻易地就查到了他,于是展开人脉网,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女朋友。”
徐凉云说:“那就是叶夏。”
陈述厌:“……”
“苏恩阳是家里老二,从小成绩不好,斗殴打架偷东西敲诈勒索一样不差,早被家里断绝了来往,他所有的朋友知道他出了这种事都不愿意出面,只有叶夏愿意协助我们。”
“但是协助得不怎么愉快。叶夏很偏执,她坚信苏恩阳是被逼的,因为苏恩阳已经答应她不会再干这种事儿了,早在两年多前就开始自己打工赚钱了,不可能还会犯罪,还是这种和以前那种偷偷抢抢差别很大绝对会蹲牢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是和我们吵着协助的,她说我们一定搞错了,一定没查对,甚至指着钟糖骂他是个饭桶。”
陈述厌:“……钟老师没骂她吗。”
“他没有。”徐凉云说,“警察嘛,经常能碰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钟糖还留学过,当然知道跟这种人吵起来没有意义,最后气死的只会是自己。”
陈述厌:“……”
确实。
徐凉云一说这件事表情就不太好,脸色都有点发青。
他长叹了一声,问陈述厌:“我能抽根烟吗?”
“……你抽烟?”
陈述厌有点愣,徐凉云以前从来不抽烟。
“嗯。”徐凉云说,“跟你分了以后就开始抽了,本来周围人……就一直在抽。我也心烦,就碰了。”
陈述厌轻轻皱了皱眉。
抽烟毕竟对身体不好,他是不太想让徐凉云抽的。
但接下来要说的事已经不是单纯一个“烦心”能形容的了。
“……抽吧。”陈述厌只好说,“以后少抽点。”
徐凉云点了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包烟盒来,掏出打火机点上了。
用的还是左手。
他接着说:“后来我们通过她,一边劝导苏恩阳,一边定位了他的所在地。”
“但都被叶夏毁了。在行动开始前,她暗地里把这件事告诉了苏恩阳,导致他情绪失控,人质被他挟持,他跑到了大街上,造成了恐慌。”
“……苏恩阳做这件事的时候精神就很紧绷了,叶夏和他说的时候很着急,也很冲动,没注意他的精神状态,只顾着想让他收手,就说了很多被抓住的后果,结果说得太过,导致他直接精神崩溃了,谈判专家跟他谈都不管用。”
“最后他一刀捅了小孩的肚子。”
徐凉云垂了垂眸,道:“然后我狙死了他。”
话说到这儿,他把嘴里叼着的烟夹在手里拿了出来,呼了一口缥缈的烟气出来。
“这就是叶夏案的原因,因为我狙了她男朋友。”徐凉云偏过头看向他,说,“你是被我牵累的。”
陈述厌:“……”
“出事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徐凉云说,“和我看过的那么多案子的卷宗一样,一点儿特别的都没有。”
——罪行与恶意总滋生在平平无奇的某一天里,没人知道自己会被害。
那天也是如此。
那天的徐凉云一如既往出门遛狗,给陈述厌买早饭回家,进卧室叫他起床,钻进被子里闹他,狗子在旁边兴奋得直叫。
然后陈述厌起床刷牙洗脸,徐凉云换衣服上班。等他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陈述厌也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喝他买来的粥了。
徐凉云把那天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记得那时候餐桌上的玻璃瓶里摆了一支粉紫色的郁金香,是两天前徐凉云给陈述厌买的。
那天天气晴朗,太阳把花蕊里照得发光。
光也落在了陈述厌后背上。他逆着光,那光落在他肩膀上,特别亮。
徐凉云喜欢操心,临走的时候还让陈述厌吃完饭去把冬天的衣服倒腾一下,要入冬了。
他还说陈述厌你白天多画点,别总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他说你少接点单子,佛系一点,我又不是不挣钱,用不着你天天熬夜,晚上好好睡觉。
他那天和往常一样唠叨了很多,他说陈述厌中午我不回来了,你看着点时间好好吃饭,十二点之前必须吃,吃的时候拍照发给我,我得看看你吃什么。
陈述厌嗯嗯应着声,一边喝粥一边答应他,喝到情深处还嗝了一下,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又跟他挥手,说你好好上班。
徐凉云笑着应了两声,然后走过去抱了他一下,抓着他白白净净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口,转身走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抱他。
也是最后一次亲他的手。
“我到班上之后,有人说早上有个姑娘送东西来了,是个盒子,说是为了感谢我的……感谢我‘救’了她的男朋友。”
徐凉云说到这儿,就忽然顿住了。
他停下来沉默了好久,然后低了低头,往远处走了走,靠到墙上,慢慢滑坐到了病床边的一排椅子上。
他闭着眼,紧皱着眉,狠狠吸了一口烟,夹着烟的手在肉眼可见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