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厌:“……我感谢我姓陈。”
徐凉云又笑了两声。
有一茬没一茬地聊过这些以后,两个人就进了一栋楼。
徐凉云推着他,轻车熟路地进了二单元,然后走向一楼左边,伸手打开了门。
他家也是指纹锁。
“这是指纹密码锁,用密码也能开。密码是六位的,是你生日,你出生年份后两位加上生日那天的日子。”徐凉云一边开门一边说,“你这两天要是有需要,就先用密码开门。等过两天你能站起来了,我再带你录入指纹。”
陈述厌点点头。
徐凉云领着他进了屋子。
一进去,陈述厌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抹黑。
徐凉云家里全是黑白灰,一点新鲜颜色都瞅不见——什么桌子椅子沙发,全部都是一色的黑白灰,冷冰冰得像阴曹地府。
陈述厌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色盲了。
“你家怎么……”陈述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这么……有个性?”
“我看亮颜色心里难受。”徐凉云说,“黑白比较静心。”
陈述厌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走进徐凉云的生活连几个小时都没有,却每走几步都能踩中徐凉云心理疾病的影子。
他不住高层,家里一片黑白。
都是因为PTSD。
这一切都告诉陈述厌,这个病已经渗入了徐凉云的生活,把每一分每一寸都染得草木皆兵。
陈述厌一时无言。
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撇了撇嘴,道:“那我……”
徐凉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道:“你随意的,你要是看这里不行,可以重新装修。你拿过来的东西也不用顺着我,我以前的心理医生说,要治好这病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你,所以你怎么来都行。”
他这话一出,陈述厌就隐隐约约地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该不该治好了。
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扰陈述厌。
陈述厌再次沉默了。
他叹口气,道了声好我知道了,又转头打量了一下他家。
他家里不大,进门左边一个客厅,右边是开放式厨房,厨房边上就是餐桌,往里走是有三个关着门房间,应该是卧室和卫浴。
陈述厌打量来打量去,发现他家里基本上没有东西摆在桌子上,一切都空荡荡得有点吓人,只有一瓶小药瓶摆在餐桌上。
他想起今早的时候徐凉云生吞过药,于是转头问:“你在吃什么药?”
“帕兮汀。”
陈述厌一下子皱起了眉。
他早上查阅创伤性应激障碍的时候查到了这个药,也进去翻阅过。
这是种多用来治疗各种心理疾病的药,能有效控制睡眠障碍和食欲减退,以及焦虑惊恐和狂躁。
陈述厌一时竟然有些不敢问这些个症状里徐凉云占了几条。
他知道徐凉云肯定有惊恐症状,早上那个样子就能看出来了。
“一直在吃吗?”他问,“每天都要吃?吃多少?”
“每天早上吃三四粒,晚上也是,一天两次。”徐凉云如实回答,“白天看情况,如果这一天里没什么大碍就不用吃,不行中午就得也吃两粒,晚上实在睡不着会吃别的安眠药。”
“……你还吃安眠药。”
“……偶尔。”
陈述厌太了解他了:“那就是经常吃了。”
“……”
“以后喝水吃。”陈述厌说,“生吞多受罪,那又不是糖豆。”
徐凉云点点头:“好。”
陈述厌又转头打量了一番四周:“这是你买的房子吗?”
“买的。”徐凉云说,“我妈资助了我一点。”
一听他说家里,陈述厌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你妈知道你有这个病吗。”他问。
“她知道,也知道我不当特警了,还有你因为我被害了。我那时候不太好,她过来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徐凉云说,“我跟我爸也说了我有病,不知道他怎么想。”
陈述厌有些无奈:“谁知道会怎么想呢,他也说不了什么。”
徐凉云朝他笑了笑。
“你下午还要出去忙吧。”陈述厌道,“我这样也没办法跟着你去,在家等你吧。”
“也好。”徐凉云说,“杨碌那边还没信,我得赶紧去看看……等一会儿谢未弦来了我就走。你中午好好吃饭,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中午饭叫他们给你买,我一会儿再多叫两个警察来,你别怕。”
陈述厌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点。”徐凉云有些不放心,“要不我把谢未弦叫进屋里来?还能照顾照顾你。”
陈述厌本来想说大可不必,但一想之前的事,又觉得这么干其实很有必要。
“……行。”陈述厌说,“让他进来吧,你不介意的话。”
第三十章 二十九话“剩下的话,我替你说。”……
谢未弦此人做事情倒是很快,没过半个小时就把医院所有的手续都弄完了,开车到了徐凉云家门口,走了过来,敲响了门铃。
他来的时候,陈述厌正和徐凉云一起呆在卧室里。
徐凉云推着他的轮椅领他逛遍了自己不大的家,顺便换了身衣服,把沾了咖啡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
他家里真的是清一色的黑白配,呆得久了陈述厌都有点眼花,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是真身穿进了九十年代那时候的黑白电视里,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他都不知道徐凉云是怎么能在这地方住下来的。
谢未弦来敲门之后,徐凉云就出去开门了。他本来想推着陈述厌一起出去,但陈述厌实在觉得被他推着出去见人有点太诡异,于是婉拒。
徐凉云就把他留在了卧室里,自己出去开门了。
他开了门,然后和谢未弦站在门口那边交代事情,不知道他家的门怎么了,一直在滴滴嘟嘟作响,好半天之后才停下来。
留在卧室里的陈述厌侧耳听了一会儿。他俩说的大都是案子的事,徐凉云的声音和面对他时完全不同,声音低沉了几分,听起来很严肃。
徐凉云说杨碌还没找到,而且现场有好大一滩血,出血量已经是致死的量了,估计是凶多吉少。现在警察都在外面找人,但怎么也找不到,已经命人去调查吴夏树了,徐凉云准备去吴夏树父母家里仔细问问话。
听起来是有很大进展的。
谢未弦说话倒很大声:“我感觉那个姓杨的应该是被当场抹脖子了。”
“我也觉得是当场就给杀了。”徐凉云也道,“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得找下去,我得去接着查了,你进来守。”
“……进哪儿。”
“进我家啊。”
谢未弦小小地默了一下:“……可以是可以,我有一个问题。”
徐凉云道:“你说。”
谢未弦语气非常诚恳非常认真:“你是色盲吗?”
徐凉云:“……”
“你知道你家的颜色真的非常黑白分明吗?”谢未弦说,“我站在这儿都快眼瞎了,这个世界不是色彩缤纷的吗。”
陈述厌没忍住,在卧室里噗嗤一下笑了。
他没再理外面那两个人,自己自食其力地推着轮椅,往前行进了一些距离。
这个卧室里也是同样的黑白灰色调,一切都被压得沉闷闷的。
卧室不大,门旁边挨着墙放着一个衣柜,对面地窗户边上是一张床,床边是床头柜。床头柜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放。
陈述厌一早就注意到了,徐凉云家里摆的东西很少,甚至说一声压根什么都没有都不过分。无论是茶几上餐桌上还是这种床头柜上,都很少摆些什么东西,整个家干干净净,空荡得有点吓人。
陈述厌自己推着轮椅走到床头柜前,然后低头伸手,拉开了柜子。
半柜子的药。
陈述厌皱了皱眉,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这和徐凉云今早从兜里拿出来的药长得很像,应该是同款。
陈述厌翻了一圈药瓶。果不其然,瓶身上有帕兮汀三个大字。
陈述厌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陈述厌回过头。
徐凉云正好朝他走了过来。他见陈述厌拉开柜子拿了药出来,神色轻轻一抽,但没过多反应。
他只叹口气,说:“这里面都是药,看看就行了,别研究,你又不是这个专业的。”
“……我知道。”陈述厌说,“我就看看。”
“你随便看,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翻,我先走了。”徐凉云说,“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晚上我尽量带钟糖回来——我家门的密码是你生日。六位密码,你出生年份最后两个数字,再加上生日日期。”
陈述厌点了点头。
徐凉云伸出手,看那方向应该是想去摸陈述厌的手。但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手在空中突然一顿,最后只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声我先走了。
陈述厌看着他,突然想起今早在医院里时,徐凉云去握他的手时的样子。
看起来也是这样的,像在害怕。
陈述厌说:“你等会儿。”
陈述厌叫住了他,于是徐凉云回过头。
陈述厌向他伸出手:“你牵牵我。”
徐凉云:“……”
“牵牵我。”
“……我……”
“牵牵我吧。”陈述厌向他摊开手掌,“我们都和好了。”
徐凉云无话可说。
他低下头,看着陈述厌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眼神都发抖,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他手上面目全非的伤一般。
“别害怕。”陈述厌握住他的手,说,“只是难看了点而已,你别怕它。”
“……我没有。”徐凉云说,“我只是……”
“我知道你没有,可是徐凉云,这是我的手。”陈述厌道,“你不能怕我啊,牵牵我吧。”
徐凉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然后咬了咬牙,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陈述厌的手。他闭着眼,努力地深呼吸,像在把什么东西很努力地压进心底。
他力气好大,陈述厌被他握着的这只手有些痛,还在跟着他一阵阵发抖。
“……对不起。”徐凉云慢慢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一阵一阵努力地深呼吸,声音发颤,“真的……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陈述厌说,“我不怪你。”
徐凉云紧握着他的手,轻轻摇头。
徐凉云握着他呆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手,轻轻颤着声音说我走了。
“我去抓人。放心……我会把人抓到的。”
陈述厌点点头,说我信你。
徐凉云抱了抱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他片刻后,起身离开了。
陈述厌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转过头,想叫徐凉云一声,但看着对方离开的消瘦身影,他心里突然又茫然了几分,这一声徐凉云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没叫出来。
徐凉云走了。
陈述厌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药放回柜子里,又翻了两下柜子里的药。
柜子里的药差不多都是帕兮汀,角落里有一瓶别的药,看起来已经被冷落很久了,其他还有三四瓶不同种类的安眠药。
陈述厌脸色不太好看。
他正在这儿翻着药,卧室的门就又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陈述厌回过头,见是谢未弦。
谢未弦靠在门边,表情很无聊。
“打扰一下。”他说,“你希望我在哪里守。”
陈述厌有点没懂:“……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希望为自己保留一点隐私让我滚远点,还是希望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陈述厌:“……”
陈述厌最后选择让谢未弦站在卧室门口。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瓶帕兮汀的小药瓶,靠在椅背上发了一天的呆,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给徐凉云发消息。
徐凉云似乎很忙,虽然这一天下来,他也给陈述厌发了很多消息,但都集中在某几个时间点,根本没空跟他互聊。有次陈述厌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的消息给他回复,可徐凉云却没回他,等过了两个多点以后才回复了他。
陈述厌理解,毕竟在查案。
但徐凉云不原谅自己,每次回他时开头都得说一句对不起忙了好久。
他每次说对不起,陈述厌都莫名其妙地有点心梗。
中午的时候,徐凉云问他吃什么,陈述厌说叫个外卖就行,他现在也不方便做。
徐凉云想想也是,就给他定了个外卖,连带着守在那儿的谢未弦一起请了。
谢未弦似乎很嫌弃外卖这个东西,没吃多少。
一天下来,再没出什么事。
陈述厌闲着没事,下午的时候和谢未弦聊了两句,这一聊他才得知对方是去年才当上的警察,一年里看徐凉云没什么不对,看样子是完全不知道他有心理疾病的。
看来徐凉云的病确实没有那么严重,周围的人都没发觉出来他有心理疾病。
他大概是只会在自己跟前表现得很明显。也没办法,陈述厌本人是这个病的一半病源。
陈述厌连连叹气。
谢未弦站在卧室门口,早看见了陈述厌手里的药瓶,但没问什么。
周灯舟下午的时候给陈述厌回了消息。如陈述厌所想,他为陈述厌表演了一个满屏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