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妈怎么死的?听说是自杀?”
“对,是自杀,听说死法让人瘆得慌,那个小孩跟着性格也出问题了。”
“啧,也是造孽。”
那年清明,程不遇于是一个人呆在他家里。
那是第一年的清明。
*
因为这一出,程不遇没能马上回别墅,顾如琢临场给他定了酒店房间,随后找了人保护他。
程不遇无法反对,也不太有理由反对——五星酒店贵宾房,每个季度只留给顾如琢这种高级客户,挂出去要一万二一晚上,更何况这种房间几乎不可能被挂出。
《剪长鲸》剧组很快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试镜成功,但是剧本围读等等流程还要延后,因为男一号还需要更换。
剧组方打来电话,态度也变化了不少:“你也可以来试镜现场看一下,有没有觉得合适搭戏的演员?还有你确定只演这个配角是吗?现在男一号也空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程不遇说:“不用了,谢谢各位老师们的照顾。”
顾如琢没有跟他同行。
他临走前,程不遇看见那个女经纪人梁静走过来,神色匆匆:“医院那边的消息……”
随后的事情,程不遇就没有听见了。
他这个月的直播时长已经完成,新的剧本已经完成,程不遇呆在酒店里,忽而不知道做些什么。
他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拧开浴池的开关,等浴池中盛满一池热气腾腾的水后,他缓缓滑入池水中,顺着水深沉降。
热浪翻涌,滚过四肢百骸,安抚着他白天的虚脱,出戏时噩梦的余韵仍然时不时地会爬上他的脊椎,但很快又被热气压下。
程不遇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消息。
新闻APP忽而弹出一条推送:“国宝级戏曲表演艺术家病危!顾如琢深夜陪护……”
程不遇怔了怔,他点了一下,但手上沾着水,没能点进去,反而让这条消息弹走了。
他于是放下手机,将自己在水中沉得更深。
程方雪身体不好,即将不久于人世。
他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亲爷爷,这两句话,他需要用理智提醒自己去记起。他在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关心这件事,但他心底却仍然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程不遇阖上眼,乌黑纤长的睫毛轻轻垂落。
*
——“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就和以前一样,妈妈上台彩排。妈妈会带你回家的,但不是现在。”
——“再等等就好,等这场戏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其实他早该看出来,鹤遇那天的神情有些疲惫。
但他发现不了——因为她在那之前也时常疲惫,也因为是她教会他这场人间游戏,他认真地当着自己的主角,欺负他们的人,都是反派,日后必将遭到惩罚;帮助他们的,都是好人,都会在故事里得到美好的结局。
这套逻辑稳固坚定,他认真地在生活中扮演着的角色,他从未对这样的生活抱有任何疑问。
那是鹤遇进剧团的第三个月。
她本来就是敬城最好的剧团的最好的女演员,在这个小镇的剧团里,注定要发光发热。
那时有一个全球巡演的剧目过来挑选主角,没有任何人有异议:鹤遇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人选,她已经为这场表演排演了很长时间。
黑暗中,他安静地坐在观众席上,等待着她在一遍的舞蹈和歌声。
她的声音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而他这一把甜润清亮的好嗓子,也是遗传了她。
他爱听她唱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很美,很配她。他知道舞台昏暗,她会从角落里出现,那么美,那样勾人心弦,他知道这首歌的结束,她会飞起来,额边挂着汗水,吊在舞台威亚上,低头对他笑,对他招手。
那是他的妈妈,他的信仰和主角,这是他们面对生活的剧本的小高潮,而且他知道,这高潮过去之后,或许就是胜利。
他听她唱:
“Memory, 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
回忆,孤零零地站在月光里
“I can smile at the old days”
我能梦到那些过去的日子
“I was beautiful then”
那时的我曾经多么美丽
……
他听见舞台上有一些杂乱的音效,有一些水声,还有台上陈旧的道具运转的沙沙声,他听见老旧的广播失真的伴奏,他看见灯光亮起,而她却没有出现在打光的位置上。
舞台正中多出了一片阴影,而她的歌声也已停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这是她再度为她编排的一场意外,意外过后会是惊喜。
他就一直等在那里。
直到BGM放完,舞台灯光按照预设时间亮起,他看见了她。
他的缪斯,他永远热切信任、依赖的她,躺在舞台正中,已经失去了气息。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刀,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血迹已经暗沉。
她亲手为他编织童话,这场生活的童话。
她也亲手终结它,她亲手终止了他们的结局。
“还真死了?”之后的事情都模糊不清,他只记得有人在他身边议论,“那女的可真脆弱,也不经吓,老板说不陪他睡就向他儿子下手,她居然搞出这么个玉石俱焚的下场,真的是……”
那天之后,他失去一切情绪与情感。
那天他安安静静的,安安静静地在台下坐着,没有表情,没有反应,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耳边的音乐仍然在一遍遍地播放。
“I can smile at the old days”
我能梦到那些过去的日子
“I was beautiful then”
“那时的我曾经多么美丽”
“I remember”
想起那时
“The time i knew what happiness was”
我明白什么叫做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自《memory》,可以配合食用
第35章 笑颜
敬城第一联合医院, ICU。
楼层中人声如沸,黑压压的如同人挤人,保安和助理团队拼命挡在媒体面前:“请你们保持肃静!在医疗地点, 请保有基本的尊重和礼貌!”
人群根本安静不下来, 现场娱记黑压压的一大片, 电话声此起彼伏。
“程老不行了!程家三代人都已经来了医院,在外边等着的, 但顾如琢没让他们任何人进去!”
“确定了!顾如琢和程家人不合,程老爷子葬礼谁扶灵还未可知!难道顾、程两家要这么撕起来了吗!”
……
宽阔苍白的病房中,一切声音都褪去了, 空调徐徐吹动着, 机器运行的嗡嗡声响着。
顾如琢坐在椅子上, 俊美的面容上是难掩的疲惫和苍白, 他眼眸如墨,睫毛微垂,冷不丁看上去, 会让人以为他睡着了,但其实没有。
“小琢爷,程家人等在外面了。”梁静往外看了一眼, 语气尽量轻缓,“现在不让他们进来看望, 外界可能……有些说不过去。”
“老爷子还没过去呢。”顾如琢声音仍然带着平常那种懒倦,但却让人觉得有些冰冷,“他们早干什么去了?”
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病床上老人的手。
程方雪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意识, 都靠体外设备维持生命。但今天, 他时梦时醒,状态比以前好了一些。
顾如琢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见过回光返照的人是什么样子。
“……如琢。”程方雪睁开了眼睛,手指动了动,吃力地说。
他又换上明朗的笑颜:“我在这,师父。”
他等了一会儿,看出他像是想说话。
但等了很久,程方雪都没能说出来。
顾如琢闭上眼,唇边仍然挂着笑意:“是不是有点累了,说不太动?老头你听好啊,我替你说。北派我会好好看着,我倒嗓了,但我能扶新人上来。身后事我替你安排好了,按你意思,不铺张,不公开,我会给你扶灵,程家股份我盯着,几个叔叔伯伯不会败光。”
“我见了您的几位老友,把你最后那段时间的研究拓印托付了过去,胡爷爷说你等等他,再过几年,他也是一把老骨头要下去了,他到时候陪您喝酒。”
“程不遇,”他说起这个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您别担心,您老觉得我欺负他是不是?”
程方雪的眼睛转了转,望着他。
“你上次都这么说了,我怎么敢欺负他。”他还是笑着,“你看,老头,我都记着,没什么漏的,你可以放心。”
程方雪捏着他的手用了一点劲儿,没有放松,他眼睛瞪得更大了,转向窗外,那里是程家人。
“我知道了,你想见他们。”顾如琢笑意不减,“那老头你……最后的时间,不想我陪着吗?”
程方雪的眼神还是望着窗外,他神志不一定清醒,只露出了濒死之人的执着。
“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您,没有话,要叮嘱我吗?”
他轻轻问。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他沙哑的声音的细小回音,仪器的声音仍然嗡嗡的。
程方雪没有回答。
顾如琢移开视线,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推开门,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低头戴上墨镜,行止如风,来到尽头的电梯旁,摁了地下车库的楼层。
团队的人要跟,梁静拦了一下:“过会儿再去吧,给他时间缓一下。”
他身后,程家人蜂拥而入,震天的哭声立刻传了出来——这些程氏子孙,程方雪失去意识之后,就再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老爷子,只是千方百计找医生打听他的身体情况,大概能撑到什么时候。
或许在盘算遗嘱怎么立,遗嘱是不是在顾如琢手上,每个人能分得多少,程氏这棵与顾氏盘根错节的巨树,之后又由谁来掌控。
老爷子走了,房间的人哭了一会儿后,各自低声议论了起来。
“顾如琢走了,现在我们怎么办?遗嘱呢?”程馥低声问,他觉得哭的差不多了,“遗嘱上有没有我儿子?我记得我有个儿子,爸他接回来带过几年。他很喜欢他,说不定会给他留股份。”
程馥和程方雪当年几乎断绝父子关系,他知道遗产多半没有自己的份儿。
“你不用担心。”大哥程御笑了一声,“你别看顾如琢那个样子,程氏他是不会真动的,我们只要坚持一条:他不是本家人,是个外人,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还不是只能乖乖让位?”
“那不可能。”程馥想起来就浑身发抖,“你不知道这小子当初怎么整我的,金琳儿死了,他疯了一样地整我!他就是个疯子!我们拿完遗产就好了!何必再去争他手里的股份?”
所有人都没说话,程御看他害怕的样子,眼底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嫌恶。
程馥,天资最高,才华横溢,本来可以成为享誉国际的钢琴家。他是程方雪最宠的小儿子,无奈少年被宠爱太过,比所有的纨绔还要纨绔,所有的才气和灵气全放在了玩男人女人上面。即使他现在与他们站在一起,向顾如琢发难,他们也不太看得起他。
“你们不怕?”程馥迷惑地看着他们,“哥,顾氏你们不怕??按照顾如琢的手段,整个程氏都得是他的!”
“不必,顾如琢这个人呢。”程御点燃一根烟,声音冷冷的,“重感情。”
“他就是重感情,差点把我整死!”程馥的声音接近崩溃。
程御打断了他:“正因为他重感情,所以他绝对不会吞并程家,这就是我们上手的好机会。你别傻了,要不是老爷子一早预订了收他当徒弟,又带回来,给你老婆养大他,你以为我们程家能起来?
“我警告你,这几天装样子都给我装得像一点,别惹他。剩下的事,我们慢慢周旋。”
程不遇在午夜时离开了酒店,回到了别墅。
齐庆的事情过去了,现在媒体界所有人都没空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因为只有一件事刷爆了热搜。
#程方雪去世#
程家家大业大,往上数三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传承的艺术世家,也是当代文娱业历史上绕不开的名字。除了家族渊源和程老本身的作品成就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这个艺术世家现今的各种狗血八点档。
#爆!撕逼前兆?程老大儿媳接受采访说没有看到遗嘱!隔空喊话顾如琢给程老留点体面#
#爆!顾如琢外人当家作主?团队拒绝接受采访!深夜开车出行,记者尾随失利!#
#深扒程馥与顾氏恩怨?程馥当年如何被封杀?#
……数不清的词条,齐齐爆出。
程不遇躺在床上,刷着新闻论坛。
“你们第一天知道程馥是顾如琢封杀的吗?程馥本身是很有才的,十三岁XX首席钢琴师,回来上综艺当时不也是火得不行吗?他酗酒、私生活混乱都是圈里知道的事情,但他当时翻车的照片,是顾如琢那边放出来的。”
“偷税漏税、诱骗粉丝,也都是顾如琢那边放的瓜。真的不用怀疑,我就是前-圈里人,我这话不褒不贬,顾如琢真人性格非常阴沉,和外在人设是反的,不是说他卖人设,而是他整个人性格就是这种,很可怕的。”
“他父母意外去世,养母就是被程馥渣了的原配。而且他养母和他滑雪时出了意外死了,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估计他自己也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