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祁白露又道:“但也不会是你。”
他拒绝得这样果断干脆,倒在阮秋季的意料之外,阮秋季脸上没有被拒绝的懊恼,随口问:“为什么?”
“因为你跟他是一样的人。”
“现在就下结论,不会太早了吗。”
“阮总可以趁早反悔。”
“好狠的心。”阮秋季轻轻地笑了一声。
“只怕你比我更狠。”祁白露甚至也笑了一下,但是这个笑飘忽不定,落不到实处,像一颗星子倏忽闪过去。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伪装,把他内里最固执、坚硬的东西展示给阮秋季看。
阮秋季并不介意他这样评价自己,伸手去拿那杯橘子汁,道:“要不要赌一把?”
祁白露才不上他的当,也伸手去拿橘子汁,道:“我不跟你赌。”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阮秋季笑一笑就揭过不提。
经过这样一番对话,他们之间还奇怪地保有一丝温情,仍旧可以和平相处。刚才那点流动的暧昧,也慢慢融化在了空气中。他们几乎是同时把果汁杯子递到嘴边,杯子没有吸管,所以需要微微仰头喝。祁白露尝了一口之后就去看阮秋季的脸,而阮秋季也同样地去看他,他们瞧着对方的脸,但是谁都没有先放下杯子。
直到阮秋季皱了下眉,祁白露也皱了下眉,这一下祁白露连忙放下杯子,瞪了他一眼,阮秋季忍住了笑意,祁白露用手指擦了擦唇角,仿佛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酸?”
“我还以为你能忍住。”
怎么可能!祁白露给了他一个眼神,又去研究杯子,他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酸的橘子汁,只怕酸涩到后来每一次喝橘子汁,都会重新记得今夜的这一杯。
第24章 镜中花
一双手在肩头停留了几秒,将他抱在臂弯,克制地吻下来,他能感受到那双手灼热的温度。那个男人穿黑色的西装,看不清脸,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祁白露听到他问了什么问题,迷迷糊糊好久后,才听清他说的是,跟我走吗?
走什么走,要去哪儿?
他努力看清他,那个人仿佛笑了笑,祁白露一个激灵,捉住他的手,拼命去看他的脸,就在这时,梦突然醒了。
祁白露半睁着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手在枕头边摸了一会,拿起了手机。窗帘拉得严实不透光,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白昼还是夜晚。打开手机一看,竟然睡到了中午十二点,睡了这么久,脑袋简直晕得要命。
他迷迷糊糊地查看手机消息,看到了阮秋季之前发来的一条“晚安”,昨天回来之后,他跟阮秋季又聊了几句,没来得及回复阮秋季问的“你什么时候去北京”,抱着手机睡着了。祁白露往上翻了下聊天记录,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一个冷峭的声音忽然在床侧响起:“昨晚玩得开心吗?”
祁白露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半是因为惊吓,半是因为意外,他下一秒按灭手机,在被子里转过身,手撑着床单慢慢坐了起来,只见郑昆玉就坐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祁白露。听到祁白露起身的窸窣声,郑昆玉也跟着回过头来,目光斜斜地望住了祁白露,他的表情在昏暗的房间中不甚清晰,眼神却有着无形的力度。
郑昆玉身上穿着大衣,手上也整齐地戴着手套,他伸出一只手放在身旁的床单上,轻轻拍了拍,这是示意祁白露过去的意思,但祁白露没有动,只是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怎么没提前说一声?”祁白露的声音听上去很镇静。
郑昆玉将身体又侧过一点,声音缓慢道:“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开心。”
“是因为跟阮秋季单独出去了?”郑昆玉没有笑,但眼神中暗含了一点讥讽而冷酷的笑意。
“只是喝了一杯……”
话还没说完,郑昆玉忽然一扬手,将什么东西摔在了他的脸上,祁白露下意识闭了闭眼,这些东西劈头盖脸地摔过来,边棱刮在脸上很有点疼,他睁开眼,看到纷纷扬扬落在被子上的是一摞照片。
祁白露看了郑昆玉一眼,捡起其中一张照片,这是在昨晚阮秋季送他去停车场时被偷拍的,照片上的他们没有任何过分的举止,但是说话的姿态一看就很亲密,或低头,或对视,举手投足有说不出的暧昧。祁白露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看上去是这样的,或许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心跳了跳,又捡起另外一张,依旧是停车场,阮秋季低头举着打火机给他点烟,祁白露一只手扶着阮秋季的手腕,一只手拢着手掌挡风。
他扫了一眼剩下的照片,全都是在停车场偷拍到的,而且拍得很清晰,估计昨晚有狗仔跟着他,既然照片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郑昆玉已经买了下来。
祁白露放下照片,道:“下次我会小心的。”
这话说的避重就轻,显然不是郑昆玉在意的重点,郑昆玉道:“你以为我是瞎了吗?”
祁白露没有说话,扭身去开台灯,灯光骤然亮起,如水一般清澈透亮地泼在周边。灯光照亮了祁白露的脸,也照亮了郑昆玉冷冷的眼睛。
“我和他,我们什么都没有。”
祁白露一边说,一边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整齐地搁在床头柜上。他低着头,脖颈后面那块白净的皮肤,在灯下一看如羊脂玉一般。
郑昆玉方才放在床单上的那只手慢慢收了回去,他站起来,迈着步子绕到床的另一边,祁白露怔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郑昆玉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他的动作有一点粗鲁,生生将祁白露从床头拽了起来。
祁白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以为他是想现在做,但郑昆玉只是拉着他的两只手臂,将他拖到自己身前,很冷淡地道:“下来。”
听到这样一句话,祁白露一边低头去看自己的拖鞋在哪,一边试图把手抽出去,但郑昆玉却将他攥得更紧。他的拖鞋肯定是甩到床底下了,祁白露手腕生疼,不由得放软了语气,仰着脸看他:“郑昆玉,你先放开我。”
他鲜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口吻又很柔顺,带了一点点的嗔怪,是很容易令人动心的,以往祁白露这样喊他,郑昆玉总是会心软一些,但今天却起了反作用一样,郑昆玉掐着他的臂膀,俯身贴着他的面,道:“难为你演给我看了。”
郑昆玉这样说了,祁白露也就沉下脸来,郑昆玉又将他猛地一拽,祁白露踉踉跄跄地下了床。他不知道郑昆玉到底要干什么,只好赤着脚一步一步被他推着走,郑昆玉的手就放在他的腰后,走到那面大穿衣镜前时,郑昆玉将他往前一掼,祁白露的身体扑在冰冷的穿衣镜上,脸也贴在上面,他们停住了。
房间吊灯的开关就在穿衣镜的旁边,郑昆玉伸手在墙上一拍,他们头顶的枝形吊灯骤然大亮,将房间内的一切事物照得清楚明晰。祁白露手撑在椭圆形的高大的穿衣镜上,摇摇摆摆地站回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郑昆玉,道:“你做什么?”
郑昆玉的脸阴晴不定,脸上没有明显动怒的痕迹,但一般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接近盛怒了。他摘掉自己的手套扔在祁白露的脚下,走上前掐住祁白露的脖子,让他向后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就开始用手去解祁白露的睡衣扣子。
祁白露穿的是两件套的格纹睡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一颗也没遗漏,他们面对着镜子站着,郑昆玉刚摸上第一颗扣子,祁白露牢牢抓住他的手,道:“郑昆玉!”
郑昆玉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发根,闻言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抓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扯,然后在他的锁骨处落下一个滚烫的吻,祁白露仰着脖子躲闪了一下,郑昆玉揪住那粒扣子轻松地就解开了。
他的指尖贴着他的肌肤往下滑,继续去找第二粒扣子,祁白露歪过头努力去看他的脸,但郑昆玉只是看着镜子,又去解第三颗、第四颗,直到祁白露的整片前胸裸露,他的目光在祁白露的身上逡巡,拽着睡衣的后领让它滑下祁白露的肩头。
睡衣被拽下胳膊,轻飘飘地扔在了地上,两条空荡荡的袖筒叠在了一起。
郑昆玉的手放在祁白露的后背,慢慢往下游走,祁白露对他的耳朵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郑昆玉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祁白露主动去脱,却被郑昆玉抓住了手,郑昆玉要自己来。他像给心爱的布娃娃换衣服那样,将祁白露剥得干干净净。祁白露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身体,郑昆玉也看着他,他在镜片后的眼睛很锐利,与其说是羞辱,不如说是混杂了欣赏、把玩、掠夺的检阅,以及试图将他抽筋扒骨的妒恨。
“让她跳完她的舞,你真的瞒着我做了很多好事。”
祁白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郑昆玉摸着他的手肘,平抬起他的一只胳膊,倒像是探戈舞伴从后面扶着舞伴的手。郑昆玉很快放开他,翻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着自己,让他的后背留在镜中。
到了这一刻,祁白露知道他的意图了,他是在检查自己。
祁白露是疤痕体质,平常多掐弄一下就会留下红痕,郑昆玉最清楚他身体的每一寸,如果多了他不知道的痕迹,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认出来。
祁白露抬着下巴看他,淡淡道:“让你失望了。”
郑昆玉逼近他,将祁白露一直逼到镜子前,身体紧贴上镜面,如水的镜面颤了颤,郑昆玉的脖颈弯下来,道:“我就知道他没这个胆子,你更没有。”
他这样说,祁白露反而笑着哼了一声,眼里有一种生冷的倔劲,郑昆玉用手托住他的脸,嘴唇跟他的嘴唇一步之遥,郑昆玉仿佛在等什么,但是等了很久祁白露都没有动。既然祁白露的确清白,郑昆玉的气似乎也渐渐消了,他无可奈何道:“两年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郑昆玉不说还好,祁白露却绷紧了身体,他眼珠上挑,盯了郑昆玉片刻,慢慢道:“他喜欢我。”
郑昆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打量祁白露到底说的是真是假。祁白露仿佛是在故意地试探和挑衅,他的内里这样桀骜不驯。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祁白露将手轻轻抚摸上郑昆玉的手臂,怕他听不清似的,加重了语气道:“卖给谁不是一样?”
郑昆玉周身的气场一时沉了下去,眼里含着深彻的怒意,他的手骤然用了力,将祁白露的头和颈砸向后面的镜子,发出“砰”地一声响,郑昆玉道:“你就这么贱吗?”
祁白露瞅着他,眼珠又湿又亮,他轻声道:“被你喜欢就很贱吗?”
他柔软的发丝贴着镜子,祁白露微微低下头去,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低下头,仿佛湖面上的波澜渐渐消退。说不清为了什么,郑昆玉撤回了手,他没有再碰祁白露,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片刻后很冷静地扶了下眼镜,眼珠转向别处寻找着什么,他的寻找漫无目的,好像他们两个是站在茫茫雾中。
“自视过高是件很愚蠢的事。”
说完这一句,郑昆玉就丢下祁白露走了出去。
第25章 摩托车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程文辉对着手机上的信息又检查了一遍地址,这才推门下车。这个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比他想得更要……程文辉说不出来,他看着面前的临湖独栋别墅,收起手机上前按门铃,按了好几次都没人回应,于是程文辉又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祁白露的电话。
电话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接起,程文辉就趁着这个时间看了一眼四周,那个天然湖非常广阔,水岸线有二十多米宽,湖面在这个时节已经结冰了,前两天北京又刚下过雪,所以如镜子一般在阳光下晶莹闪烁。房子旁边跟着一个花园,仿佛是里头的梅花开了,站在大门口都能闻到清冽香气。
这个地段的房子不是只有钱才能买的,郑昆玉未免过于大方,舍得给祁白露一个人住。风月场上的事程文辉见得多了,不管是豪掷千金还是冲冠一怒,抑或是各种猎奇艳情的八卦,但今天他站在这里却莫名想起了金屋藏娇这个词,连带着这栋白色的房子也变得神秘起来。
没人接,程文辉就接着打,这次终于接通了,祁白露只说了一句“稍等”就匆匆挂掉,片刻之后,大门在程文辉面前自动弹开一个缝隙。
程文辉提着东西走进去,没有到处乱看,快走到门口时,祁白露开了门等他,程文辉看到他倒是愣了愣,因为他身上穿的是厚厚的羽绒服,而祁白露只穿一条工装裤,上身的白色背心下摆扎进了裤子里。他的头发剃成了寸头,颧骨瘦得有些明显,气质冷硬了几分,程文辉有些不习惯地看着他道:“头发又剃了?”
“嗯。”
程文辉走进去,没走几步又愣住了,他算是知道祁白露为什么没接电话了,因为他在……修摩托车?
祁白露让他自便,说着就走到那辆躺在地上的摩托车旁边,蹲下来继续摆弄各种零件。客厅十分宽阔,那辆摩托车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金属零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车下面垫了大片大片的旧报纸,报纸上到处抹着黑色的机油,祁白露的手黑乎乎的,搁在旁边的一次性纸杯上也印着黑手印。
这事完全在程文辉意料之外,半个多月前,他们在上海跨完年就飞回了北京。在飞机上时,程文辉明显察觉到了郑昆玉和祁白露又在冷战,两个人按老规矩并排坐着,却一句话也不说,而且下了飞机后,因为剪头发这样的小事,郑昆玉还甩脸子给祁白露看,程文辉看得心里一惊,毕竟郑昆玉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