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里予点点头,对“和朋友面临分别”这样陌生的事件产生了同样陌生的情绪,喉咙口有些泛苦。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少年以一种讲故事的口吻缓缓说道,目光落在空气的某一处,温柔得近乎哀伤,“有多好看呢,我也说不清,如果我有一本照相册,那一百页里九十九页都要是他,少一页都不行,大概是那种喜欢吧。”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是邻居,他母亲也是我母亲的师妹,所以算得上青梅竹马……唔,竹马竹马?总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如果只是朋友的话,我们的感情大概会一直很好,因为他对朋友都很好,又礼貌又温柔,特别绅士,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好多情书,我也写过,只是没有署名,假装是替别人转交的,浑水摸鱼地送给他了,不过他大概认出我的字迹了,没有戳穿而已。”
“后来呢?”
“后来……他比我大两岁,所以早两年就毕业了,因为家里人工作调动的缘故,一起来了这里念初中,那时候网络通信还不算太发达,我们经常打电话。小学毕业之后我就连忙迁居到这里了,和他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差两个年级也没关系,初中部就在高中部的隔壁,每天为了等他多留四十分钟,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不过这样的生活到我高一那年就结束了。我高一,他高三,他有了女朋友,所以每天和女朋友一起回家,跟我越来越疏远……但我太喜欢他了,他太好看了,没办法,我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跟踪他,调查他,在他家门口等他——他说我很奇怪,让我不要对其他人干同样的事,会被当成跟踪狂抓起来,我当然不会啦,只有他值得我这么做。”
“跟踪着跟踪着,我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抱歉,这里先略过不提,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只是……说到那些事的时候,我会有点难过。”
“再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明知道他对我没有朋友以外的感情,说不定连友情都没有,我也还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大概是强扭的瓜不甜吧,或者我太奇怪了,交往一个月的时候,也就是毕业的时候,他毫无征兆地失踪了,搬家,删除联系方式,拉黑,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离开意味着分手,因为他留下了信,这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甘心,又找了他整整一年,几乎翻遍了F国的每个城镇,才终于从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他的痕迹,说是他要回国了……嗯,我去找了他。”
察觉对方的语气带上一丝不自然的颤抖,陈里予怔了怔,不甚熟练地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找到,他在躲我,玩了几天捉迷藏,他就回国了。”林芜弯起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来,“我是不是很奇怪,已经把人吓跑了,却还要死缠烂打……可我太喜欢他了,没有办法,就是这样。”
直觉对方没有说完,陈里予斟酌片刻,道:“真的是吓跑吗……”
“不是,”林芜坦然回答,“我觉得不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变态,不会被区区一个跟踪狂吓跑——不过我不知道原因,从常理来看,‘吓跑’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再给他追问的机会,少年跃下秋千,背对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略微弯下腰,笑着看向他:“所以啊,对很多人来说,喜欢并不一定是相互的事情,更常见的情况是没有结果的单恋,或者永远说不出口的暗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你和江声,你们互相喜欢,就已经很值得羡慕了,人生真的很短,越来越短,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永远都无法重来的一天……好不容易在一起,就不要因为这样那样钻牛角尖的问题消耗本就短暂的时间了,在我看来,你们真的已经很般配也很幸福啦。”
说了这么多,他大概也并不想向谁倾诉什么,而只是为了告诉眼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友人这样一句话罢了。
半晌,陈里予对上他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知道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哦,”少年如常洋溢地笑起来,背光的发丝被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色轮廓,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要一起吃顿晚饭吗,作为饯别?”
“我还有七天才走……”
“都一样啦,我只是想吃烤肉了而已。”
“林芜……”
“嗯?”
陈里予抿了抿下唇,轻声道:“谢谢你。”
连日来的陪伴、照顾、倾听与开解,还有为了让他安心不惜揭开伤疤的善良,非常感谢。
第97章 失事
作者有话说:
高考比想象中来得悄无声息,没有盛大的开幕式,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启动铃声,倒计时牌不知不觉翻到“1”,传说中的“高考前夜”也就到来了。
对此,江声父母倒是比考生本人还要佛,出于对自家儿子的信任,江父唯一的叮嘱就是“别忘了带准考证,也别跟我当年一样提前交卷”,江母则更紧张些,倒不是担心他考试如何,只是单纯地对“等他考完就要被七大姑八大姨盘问考得怎么样了”这件事感到紧张,考得好容易树敌被人酸,考得不好又会暗地里受人嘲笑,是在很难把握。
对此,江声给出的建议是“那就等录取结果出来再说好了,只告诉她们在哪个城市,剩下的让她们自己去猜”——检查完考试该带的东西,又将早已翻烂的错题集兼笔记本过了一遍,百无聊赖之际,甚至做了几道网传的压轴大题练手,做完这些实在无事可做的考生本人心平气和,打算重拾从前的爱好,看看小说。
看不下去,所有的念头都与同一个人相关,盘旋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可惜陈里予早在今天早上便一本正经地与他约法三章,直到考完都不许他看手机,更不许浪费时间在和自己聊天上,以免分散注意力,影响考试。
如果真能被分神到影响高考的程度,他就不会有那一书架的竞赛奖状了——解释无效,说到底,最紧张的人大概是陈里予了吧。
所以他要好好考,至少正常发挥,最好能超常发挥,不然某只小猫又会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责怪中,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考试,哄很久才能哄回来。
江声窝在沙发里,看着书页角落零散的字迹,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意柔软——是大半年前还是同桌的时候,陈里予随手写在他的小说上的,多半是些花里胡哨的浪漫情话,写了几个字又被涂掉,因为他本人嫌太肉麻。
以前也很可爱啊,在某些地方意外地直率,擅长艺术家与生俱来的流于表面的浪漫,情话信口拈来,还很喜欢黏着他撒娇,用小孩子或是小动物一样迟钝又极端的方式表达着喜欢他……不过现在更可爱了,会为他考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像是从前漂亮却傲娇的猫咪转了性,反过来为他这个饲养员操心,让他体验到了被小猫宠爱的新鲜感觉。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还是更喜欢现在的陈里予,有增无减的喜欢,越来越多的喜欢。
“江声,今晚要早点睡觉哦,别复习到半夜每天再打瞌睡。”
“嗯,知道了妈,这就睡。”少年放下书,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内心却并不打算贸然更改作息——他熬夜惯了,骤然卸下防备反而容易被疲惫反噬。
还是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再看看教材吧,或者给陈里予写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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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瑜,晚上好。
“明天就要高考了,传说中的人生里程碑,我却好像没有什么实感,大概像老师说的,平时一直很紧绷,等到真正考试就反而觉不出紧张了。
“明天考语文数学,导致今天老刘比我们还紧张,念叨了一整天让我们放轻松,好好审题,别写错答题区……你也知道,我们班一群人精,多多少少都被竞赛打磨过了,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紧张,他们已经开始约考完一起出去玩了。
“很想你,做题的时候还能专注不想,一旦放松下来,脑海里就反反复复都是与你有关的念头,我第一次喜欢别人,没有什么经验,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分心了,就是他们说的‘恋爱脑’……或许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扯远了,还是回归正题吧,今天写的是最后一封回信。其实几天前我也做了噩梦,梦到你躺在一间纯白的病房里,我不能说话,梦里的你却能猜出我想说什么——我想带你走的,最后却被拒绝了,然后醒了过来。怎么说呢,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你这些年来所受的煎熬,难得做一次噩梦,我都觉得心有余悸,你却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折磨……很抱歉没有早一点感同身受,下次再被噩梦惊醒的话,我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只会抱着你干巴巴地安慰了,我一定会安静地等你告诉我梦见了什么,然后用实际行动证明噩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好像还是很傻,还是再思考一下吧,不过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有付诸实践的那天,我不想再让你做噩梦了。
“关于你的转变,我都看在眼里,很高兴,也很为你高兴。我喜欢这样的你。
“情书……下次试试手写情书给你吧,不过我只擅长写议论文,希望你不嫌弃。另外,现在已经不是‘暂时的前男友’了,这一点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很想你,想到一天的假期都会认真考虑飞去F国看你一眼的可行性,想到能精准计算出距离六月九日下午五点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还有几时几分几秒,这样的想念……下次一定会出现在你家楼下接你上学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一定还会有这么一天,相信我。
“你本来就是很温柔、很可爱也很可靠的人,这一点请不要怀疑自己,每个和你真正接触过的人都会这么认为,不是错觉。
“不用刻意去学‘怎么爱我’,保持让你舒适的状态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吧。另外,我也许并没有你想象中这么温和,也做不到每时每刻都让你安心,并不是很擅长像你说的一样去爱别人,有时候还会很直男……不过我会努力进步的。
“好了,到睡觉的时候了,人事已尽,我也并不太关心所谓的天命,只希望明天不出什么人力无法控制的意外就好。
“晚安,等你收到这些邮件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编辑时间:6月7日,1:24;发送时间:6月9日,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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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数学,理综,英语。
题型中规中矩,难度也在意料之中,除了英语作文考了以往从未考过的图表写作,其他科目连写完的时间都和江声预想中不差多少,似乎只是像平时一样坐在安静的教室里写了一整套练习题,心情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唯一的插曲是考完理综的中午,教室里几个学生围成一团对答案,激怒了附近几位不对答案的同学——大概是考试发挥失常,越听别人讨论答案便越难受,一个女生甚至被气得当场哭了出来。秉着最后一天不必闹到不欢而散的理念,他像往常一样过去劝了架,在学校的最后一个中午便也这么吵吵闹闹地过去了。
走出考场的时候,看着校门外攒动的人头,他也生出了一丝不着边际的期待,想着会不会在其中看到陈里予的身影——自然没有,只有他妈下班过来看他一眼,顺便把考试禁止带入学校的手机给他带来了。
人太多,信号便有些微弱,开机的瞬间安安静静,几分钟后才有通知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他怀着期待的心情一一查看,看到的东西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没有陈里予的消息,甚至没有一条微信消息,那一连十几个条的通知都是未接来电,来自一个他毫无印象的陌生号码。
“妈,我去打个电话。”
江声护着手机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有“考得怎么样”“紧不紧张”“快回家爸给你做大餐”之类杂乱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却听不明晰——考试用脑过度,周围又太过嘈杂,惯常敏锐的思维居然在这时候混沌起来,许久都没能给眼下异常的情况找出个合理解释。
倒是几天前那个噩梦无端在脑海中反复浮现,让他有些心慌。
“喂,您好,我是……”电话终于拨通,信号太差,那头的声音有些模糊,却也听得出是个陌生的女声。
“江声先生,是吗?”
“是我……”
“是这样,我是市立医院的护士,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一趟从F国飞到这里的航班发生意外——您别紧张,没有人员伤亡,航班上的旅客大多已经平安出院了,唯一一位还出于昏迷状态的青年,根据调查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陈瑾瑜,在过去学校留的紧急联系人是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江先生,您在听吗?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方便现在来一趟医院探视病人吗?”
“……嗯,我在听,”指甲嵌进掌心,比那天梦中的玫瑰刺还要疼,江声靠在学校侧门的围墙旁,思绪不知为何有些难以集中,“我是他的朋友,不,恋人,市立医院是吗,我现在就过去。”
“好的,请您尽快前来,病人在A1704病房,探视前请先咨询护士站。”
“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呃,我是说……”
“病人现在生命体征良好,并无内外伤,只是入院至今始终没有醒来,推测可能是由于本身体质较弱,在飞机颠簸过程中出现了昏迷,另外……或许有心理上的原因,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请您到医院后再咨询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