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主要就是吃鱼的,”顾文曦又给他挑回去一些,洋洋得意地说,“不爱吃肉难怪长不过我。”
“我现在再怎么吃也不可能比你高了。”
周日一起外出的家庭特别多,他们的前面和左边一桌都是带着小孩的三口之家。总能听到小孩子叫嚷着喊辣的声音。
杜云砚往旁边看了一眼。他小时候只和母亲出来过,曾经有一阵很羡慕和父母一起出行的孩子。当明白那样一个人是母亲心底深处的疤,永远都不可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之后,他渐渐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明天还想去哪?我陪你去。”顾文曦抬起头,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明天周一了,你要好好上班,”杜云砚提醒他,“我在家等你。”
意料之中的答复,杜云砚的板正个性和过去并没有多少差别。顾文曦也明白轻重:“那我快点把该处理的处理完,你走之前我们再出来玩怎么样?”
“好。”杜云砚低下头笑。
如果是他自己,即使天天在家待着也不嫌闷;顾文曦在这方面比他活跃得多,去过的地方多,认识的人也多。他曾怀疑过他们是否真能合得来,但顾文曦总说这叫互补。
或许吧。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多了一抹厚重且无法消除的色彩。
从饭店出来,他们开车回公寓。公寓对面有家人气很高的冰淇淋店,顾文曦停好车之后,拉着杜云砚出来买冰淇淋。
店里有各种花式冰淇淋,不过外带还是蛋卷的比较方便。他们一边排队等候一边盯着柜台上方的价目栏挑选感兴趣的口味。
排在前面的两个女生要了榴莲的,气味很冲。顾文曦稍稍捂住鼻子,拽了下杜云砚的胳膊,在他耳边说:“我也要个榴莲味的怎么样?”
“随便,”杜云砚瞥他一眼,“那你今天晚上不能亲我。”他的声音小,除了他俩之外没人听到。
顾文曦:“……”
服务生为杜云砚做好一个香草味甜筒,递到他手上,又问顾文曦要哪款。
“……我也要个香草的。”
走出店门之后,杜云砚若无其事地问:“你不要榴莲了?”
“你以为我真喜欢榴莲啊,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意有多真,”顾文曦故作失意,“唉,果然禁不起考验。”
杜云砚鼻子一耸:“我才是开玩笑呢,你刷个牙不就好了?”他在淡色的冰淇淋球上咬了一小口,“是你自己放弃的。”
“那不还是得刷牙?”
“难道你天天不刷牙?”
“我什么时候不刷牙了?”
“那你有什么好争的。”
……
你一言我一语,尽是没营养的争论。
“文曦,”杜云砚突然在台阶上停下来,等含在嘴里的冰化掉,“很甜。”
“冰淇淋吗?”顾文曦跟着咬了一大口,“我说这家好吃吧。”
“不光是冰淇淋。”杜云砚自言自语地说着,踏进了公寓大门。
顾文曦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说:
后天完结章
第63章 与风竞速(完结)
和杜云砚恋爱数月,一起做过的事不计其数,但在S市抱着约会的目的出门仍是为数不多的体验。杜云砚离开的前一天,顾文曦按照说好的再次陪他“约会”。
大城市的娱乐项目众多,从不缺少吸引人的去处。不过杜云砚没有太执着的目标,觉得到哪里都好。整个白天,他被顾文曦带着看电影、逛商场、广场散步……当然也少不了品尝各类美食。他们跟普通的都市情侣没什么两样,顾文曦比往日更兴奋,同时充当着“导游”的角色。
午后,两人在一家临江大厦的顶层享用下午茶。这是间完全被落地窗环绕的旋转餐厅,能将城市整个中心圈收入眼下。
桌上的印花瓷质茶壶中盛着双人份的红茶,他们点了几种不同口味的蛋糕,边吃边聊,顺便观景。
坐了一会儿,顾文曦开口:“你就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自己安排了整天的活动,不过问杜云砚的意思好像有点专断,但杜云砚始终没表达过明确的想法。
“我……”餐厅转到这个时点,从他们坐的地方眺望远处,正好能看到城市的另一大地标性建筑——水上公园的摩天轮,杜云砚的视线越过顾文曦身后,“我们去那里好吗?”
顾文曦转过头去:“你是说摩天轮吗?”这倒出乎意料。
“嗯,”杜云砚看出他的好奇,“以前,我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去了。”
那座摩天轮是在杜云砚十五岁那年建成的,当时他正读初三,忙于应付紧张的学业,盼望着中考结束能和母亲去一次,杜雅宁也同意了。
然而就在中考结束后两天,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一次发疯似的骂他。当天晚上母亲的同事夫妇来到他们家,陌生的叔叔劝他早点睡觉,可他不放心杜雅宁,等她情绪稳定后才休息。他也没再说去摩天轮的事。
过了不久,中考成绩下来了,他的分数可以上市内最好的高中,杜雅宁却说要带他回老家。或许对那次无端发火心怀歉疚,她主动提出带他去乘摩天轮。
原来她还记得这件事。
这让那段时间心情晦暗的杜云砚重燃起希望,他忘记了所有不快,沉浸在能够同母亲一起出游的快乐中。就在他们离开S市的前一天,他如愿去了那座公园。
杜云砚对别的娱乐项目没有半分兴趣,只要求杜雅宁带他去坐摩天轮。两圈,快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坐在独立的隔间内,几乎感觉不出巨轮缓慢的移动,然而窗外的景物确实在变。大部分孩子觉得无聊的项目,他却不愿意下来,脸一直靠近玻璃,希望这漫长的轮转永不停下。
上中学以来,那是母亲第一次以玩乐为目的带他出门,也是最后一次。少年杜云砚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就定格于那座高耸的摩天轮。城市再怎样变化,它也还在那里。
顾文曦不知道杜云砚曲折的心理,只是听他简单一提,便料想这个地方有不一般的意义,干脆地同意了。
从大厦顶层看到的大型设施,实际距他们所处的位置隔着小半个城市,顾文曦开车前往仍然在路上费了不少时间。
水上公园早年以水上娱乐项目为主,如今的游乐设施更多,既有专门面向儿童的,也有适合成年人的有一定刺激性的项目,加上那座著名的摩天轮,整个公园早已成为S市最大最出名的游乐场。
难得过来一趟,顾文曦问:“别的想玩吗?”
杜云砚看了眼周围喧闹的游客,摇摇头:“我就想去那里。”
“也行,我们直接过去。”
摩天轮位于游乐场西侧尽头,从远处看,一座座彩色的“小房子”仿佛静止,到了晚上还会亮灯,是城市夜晚的一道炫丽风景线。他们从中间穿过,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售票的地方。由于是整个园区最受欢迎的项目,入口处排开大队,不知要等多久。
杜云砚心念一动提出坐摩天轮,可是到跟前发现这么多人,又有些不好意思,还得让顾文曦陪着自己等,他面色犹疑:“要不然这次——”
“反正也没事,就等一会儿吧?”这种项目无论哪次来,恐怕都要排队。
幸好两人下午吃过蛋糕,并不急着吃晚饭,而且队伍看着长,走起来并不慢。
西天边的太阳徐徐下坠,金色的光芒在视野中转淡转红,人群中的吵嚷似乎也随着空气热度的下降而减弱。
摩天轮转一圈需要二十几分钟,他们买了两圈的票,可以在上面待将近一个钟头。工作人员示意后,他们便上前进入指定的座舱。
那是座红顶的“小房间”,四壁由透明的观景玻璃围成。座舱内足以容纳五六个人,两人更是绰绰有余,顾文曦与杜云砚相对而坐。锁好门后,便像进入另一个时空,外面的人群喧哗没有消失,却无法再影响到他们。小屋上升的过程,也仿佛地面在缓慢下沉。
一圈快要结束,远处有路灯亮起。不久,摩天轮的外部也点上了灯,夜色为城市的白日降下大幕,开启光彩梦幻的全新世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外面,不急于在这个时候说话。
杜云砚下意识地伸开手臂,手掌贴在玻璃上,恍惚片刻——曾经他也做过这个动作,好像还对杜雅宁说了一句话,现在想不起来了。
在坪凉村定居以后,杜雅宁的情绪一天天好转起来,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崩溃过。杜云砚也认识了更多的人,像拥有了新的家人,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短暂的平静在他十八岁高考结束之后被打破。母亲意外瘫痪,杜云砚瞒着她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村里不少人知道这件事,帮他保守秘密,但杜雅宁并非完全没有察觉。
她对过去的执念愈来愈淡,看透了生命无常,对曾经在孩子身上的发泄行为也产生了深深悔恨。
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总对他道歉,为曾经的谩骂,为失去的前程。可杜云砚从来没有怨过她,他想要的也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希望她说:“你哭吧,你可以随意地哭。”因为杜雅宁弥留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哭,又不敢哭,怕她临了都走不安生。
“云砚?”
扭头与顾文曦对视的瞬间,他猛然忆起那时说过的话。他说:“妈,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视野中的摩天轮总是不知疲倦地转动,周而复始,可每一个他觉得幸福的刹那都快到来不及捕捉。
杜雅宁笑他的孩子气:“怎么可能呢。”
回忆毫无征兆地翻涌,压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重。眼角出奇得痒,他没有去揉,反应过来时,温热的液体沿鼻梁侧面滑落,咸涩的味道刺激着嘴边的神经。
二十多年不曾哭过,他第一次没办法抑制,就像失控的开关,落下去的泪未干,马上又有新的凝聚在眼眶,被蜇到似的又热又疼。
睫毛上蒙着的水汽阻挡了他的视线,顾文曦的影子变得模糊。他不愿以这副模样面对对方,眼前雾蒙蒙的世界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宁可认为自己的面前空无一人。他也不想发出声音,然而压抑的吸气声在密闭的空间内被无限放大。
旁边的座位有人坐下,顾文曦从对面来到他身边。他更加不敢擦拭双眼,只觉得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肩,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杜云砚蓦然放松,头沉下来,闭着双眼仿佛陷入沉睡。只有顾文曦看得到,他脸上半湿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顾文曦取出纸巾,刚刚点在他的眼角,杜云砚睁开了眼。
他发泄够了,觉出难为情了,接过纸巾自己擦,只是再对上顾文曦的视线,仍然慌乱,感觉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了恋人面前。
“我不会笑话你的。”顾文曦说。
舱门打开之前,他用拇指轻轻抹去杜云砚眼下没有擦尽的痕印。
回到公寓已经八点多了,顾文曦张罗着点外卖,以杜云砚今晚的状态,自己做或者在外面吃都不太合适。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杜云砚安静了许久后问道。
顾文曦回过头:“那你想说吗?”
“也不是不想说,”杜云砚低着头,“但是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算了吧,”顾文曦的右手抚着他的后背而上,搭在了肩上,“反正我已经明白了。”情绪上的东西本来就不是语言能传达出来的。
杜云砚松了口气,他有点累了,又感到异常平静。
-
杜云砚离开后仅仅过了几天,顾文曦在一个酒会上再次见到陆长铭。
那是某个集团老板女儿的生日及订婚宴,老板和顾煜清的关系不错,顾煜清的身体不方便出席应酬,便叫顾文曦代替自己过去,而陆长铭也在邀请嘉宾之列。顾文曦隔着老远看见那人,只是一直没搭理他。
等到前面的仪式结束,顾文曦向今晚的男女主角敬酒祝福,之后正欲到露台吹风,陆长铭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伯伯,有兴趣喝一杯吗?”顾文曦朝他晃了下酒杯。
“顾少爷,”陆长铭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小顾总?”
“陆伯伯,您太客气了,”顾文曦手上做出邀请的动作,“叫我文曦就好了,毕竟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他这话一出,陆长铭不出意外地死皱着眉头,脸快绿了。他不好意思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发脾气,等到了人少的露台角落,才再次叫住他:“文曦,你……坪县的事你是故意的?”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顾文曦面冲他,“那可是我的家。”
“是你的家……争不过顾家,我认输,”陆长铭恨恨地说,“只不过,如果顾总知道他的儿子做这一切是为了一个男人,还会如此纵容吗?”
顾文曦听到他酝酿半天说出来的就是这些,不禁大笑。陆长铭愈发动怒:“顾文曦!”
“陆伯伯,您放心,”顾文曦仍一派吊儿郎当的腔调,“我爸早就见过云砚,并且对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非常乐意送他一份大礼,这些就不劳陆伯伯操心了。”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顾煜清怎么会接受这种事……”
“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们两个亲家约个时间出来好好聊聊?”顾文曦真从随身包里取出了手机。
“你住手!”陆长铭在他准备拨号之前出声制止,后退了两步,“你们顾家,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