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琪站在柜台旁边看我忙活,因为陆惊帆送来的消息,我或多或少有些心神不定,要不是她数次出声提醒,差点扫漏了几个商品。
好在这个时间点来的都是下了晚自习出来买零食的高中生,多半不在意这点小过错。便利店里挤挤嚷嚷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打闹笑语声不绝。
“这样哦。”她托着下巴,语气可爱,“那你什么时候和那个黄头发的小哥哥换班?”
“还有差不多十分钟。”十点后本该是严襄的夜班,但他发消息给我说想带点夜宵垫垫肚子,可能会迟到,请我帮忙顶一会儿,“他在路上了。”
“那待会儿你去地铁站,能不能顺路送我到学校门口?”童心琪眼睛笑得弯弯,不顾旁边结账的其他学生偷偷打量,“我一个人会害怕。”
这里距离外国语中学只有三百米不到。我扫了眼便利店外灯火通明的马路,以及街边来往的人流,叹了口气:“你的同学呢?”
“她们没等我,先走了。”她双手合十,“拜托啦,就一段路而已。”
虽然离开校园许久,但我对这种高中生的虚荣心还记忆犹新,不愿令一个小姑娘在朋友面前丢脸:“可以是可以,但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下班,你估计等不及,最好先走……”
话还没说完,严襄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盒饭:“许哥我没迟太久吧?!”
我对他这种立刻打脸的行为一时无言,童心琪笑得东倒西歪,捂着肚子直锤桌面。眼见排队的都付过款,暂时没有人来结账,我摘下身上围裙和严襄换班,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物品出了便利店。
晚风阵阵吹拂,童心琪故意走得很慢,我同样不想在女孩面前暴露自己残疾的事实,因此默契的没有说穿。她表情愉快,一点也没有被我刻意保持的距离影响:“大叔你周六有没有空?我办的乐队那天晚上表演,有几张票发不出去,你能不能来捧场?”
我无奈扶额,尽量无视她的星星眼,岔开话题:“你一个高中生,平常专心学习。”
“全面发展嘛。”她拆开刚买的糖果,猝不及防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草莓味,甜不甜?”
舌尖触到甜蜜的味道,紧绷了一天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些,我调侃道:“糖怎么会不甜。”
童心琪盯了我几秒,突然哇哇大叫:“大叔,你笑起来超好看,快去当网红!我给你拍照,只要好好经营账号,你肯定能火的。就刚刚那个角度,再笑一个!”
我对她一惊一乍的行为满脸黑线:“别闹了,快回学校。”
“我没有开玩笑。”她认真的说,“我认识的同学都说你有气质,打扮一下绝对能吸引粉丝。在便利店干活多累,大叔,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转行?”
“转行?去娱乐圈?”我失笑,“我哪够格?”
“不是娱乐圈,是网红,网红主播!”童心琪解释了一番,“这两年火起来的一种新兴职业,通过直播赚钱,你平常都不看这方面的新闻吗?”
我确实不太关注这些,耐心听她说完,顿时有种和时代脱节的感慨。童心琪见我不语,估计以为我在考虑,热情道:“是不是心动了?我叔叔是开文化公司的,回头帮你问问具体情况,放心,我这个中介信誉良好分文不收,童叟无欺。”
“不用不用。”我连忙拒绝,“别费心思了,我对这种事没兴趣,你好好上课。”
“大叔你总叫我学习,像我爸那一辈的人。”说话间到了学校门口,童心琪和我分开,对我挥手,“别忘了回去看周六有没有空!线上聊!”
高中女生实在是精力旺盛,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她彻底说清楚才行。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直到一辆跟在身后的黑色幻影进入视野。
我停下脚步,趁晚自习下课外出的学生陆续回到学校,这段路人不算多,昏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等那个人下来,等一场无意义的爆发,等这一切走向我期望的终点。
然而和我预料的不同,车里的人一副我不说话他也不下来的样子。这场无声的对峙僵持得有点久,久到我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车旁,伸手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我说,都这样了,躲着藏着多没意思。”
车门开合,身材高挑挺拔的男人站在我面前,还是我熟悉的俊美眉眼和耀眼容貌,浑身上下的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说从前的他是暴烈的火,现在便如同涌出的岩浆。明明滚烫到危险的程度,却仍然在面前寂静着缓缓流动。
我忽然后悔起自己冒失的举措,想往后退一步以离他远一点,仅仅是站得这么近,就足以让我呼吸一窒。
“……杨沉。”我干巴巴的开口,“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他对我微笑,甚至称得上罕见的柔和,可眼底幽黑一片,仿佛深不见底的旋涡。杨沉将每个字都咬得极轻,含在舌尖似的,吐字时带着晦涩的深情,以及其他我分辨不出的疯狂情绪,“许俊彦,我真的特、别、想、你。”
糟了。
第185章
我侧头看驾驶座的杨沉,他抿着薄唇,看起来既正常又不正常。
正常是因为他除了刚见面时的语调意味深长,之后说要送我回去的话却非常和缓,半点看不出要暴起的迹象。我心知拒绝可能会刺激到他的神经,便顺从的上了车。
不正常的是……杨沉表现得太正常。
三年前以死亡为借口消失的前男友终于被找到,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应该是什么心情?反正以杨沉的性格,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更何况他的眼神仿佛要将我吞吃入腹,如同一张细密晦暗的网,我被紧紧笼罩其中。
“系好安全带。”杨沉瞥我一眼,又移开视线低声说,“你瘦了很多。”
我浑身汗毛尽竖,宁可他此时对我大喊大叫,也好过风雨欲来的平静。突然来这么一出,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除去互相嘲讽伤害,我和他甚少有其他相处模式。
“听歌吗?”
或许是意识到车内气氛太窒息,杨沉随手打开音乐。空灵哀婉的女声在空间流淌,旋律格外熟悉,听了一会儿我辨认出这是我们中学时代火过的一个女歌手唱的。
车辆在路上快速行驶,我和杨沉都没说话,歌曲切了一首又一首,都是数年前的曲调旋律。我觉得奇怪,他以前对这种流行乐极其不屑,见我听还会出言嘲讽品味低俗,什么时候换了风格?
杨沉将额发梳上去,露出干净的侧脸轮廓,显得比以前成熟许多。从下颌到喉结的线条一如既往,流畅而性感,让我恍惚一瞬:“喜欢吗?”
我斟酌片刻,含糊回道:“还好。”
“当时你走了之后,我收拾出来一个你的手机,不知怎么落在我那儿了。”他勾唇笑了笑,“找人恢复了下内容,倒腾出来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短信、通话记录、笔记、一些照片……哦,还有歌单。我很好奇这些歌到底怎么样,就复制了一份,没事听听。”
他说:“以前看不起是因为不了解,其实挺不错,对吧?”
“这么多年,都是过时的东西了。”我读懂他的言外之意,淡淡道,“我无所谓,你喜欢就好。”
杨沉安静了一会儿,窗外路灯从眼前晃过,明暗交际的过程让我脆弱的眼球有些刺痛。我揉了揉额头,在便利店忙了一天有些累,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指节处带着一层薄茧,指腹柔软而干燥,近乎小心翼翼的贴着我的掌心。我抬头瞥他一眼,发现杨沉单手扶着方向盘,丝毫不见心虚,满脸坦然。
我没有抽回手,扭过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杨沉送我到小区楼下,我下了车,他也跟着下来,一副跟我跟到底的模样。万幸孙宁要到很晚才回来,否则我真不知道如果她在家,面对这种情况会不会抓狂。
是安德烈开的门,他穿着睡衣,露出很大一片赤裸胸膛,大概是刚洗完澡,嘴唇和脸颊都泛着淡蔷薇粉色,冲淡了苍白瘦削的阴郁感,格外春意动人。
说起话来也是软绵绵甜蜜蜜,甜的能把人溺死:“哥哥,你回来了……”
只是这份春意在看到我身后的杨沉时烟消云散,安德烈挡在门前,投下一片阴影,语气陡然刻薄锋利:“哥哥能进来,你这种和我们无关的陌生人不行。”
“先进去说,对门还住着人。”
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烈僵持几秒,不情不愿的让开了。我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人表情,杨沉对安德烈的抗拒漠然以待,视线扫过屋内摆设,却对安德烈出现在我身边并不惊讶;安德烈全身的刺竖起来,像只龇牙咧嘴的小兽,然而只有鲜明的厌恶,并无半点诧异。
他们之间必然有种我不了解的联系,起码知道彼此的到来。
我心底有些不舒服,奈何安德烈今天意外的乖巧,甚至替我和孙宁收拾了客厅,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桌上是他准备的夜宵,尚且热气腾腾,充满温馨居家气息。
“哥哥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浴巾我帮你拿进去了,我下午做了你喜欢的树莓蛋糕,放在冰箱里,待会吃点面条垫垫肚子再吃。”安德烈拉着我说话,黏糊糊的撒娇,“我是不是很听话?”
“嗯嗯,做的很好。”
我敷衍的应付两句,杨沉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塑,沉默的注视着我。安德烈瞥他一眼,眼睛一转,故意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不知又藏起什么坏心眼:“孙姐姐马上就回来了,杨先生怎么办呀?难道住在这里?”
孙姐姐?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孙宁,不禁扶额,孙宁本人听到安德烈如此亲昵的叫她,心情肯定会十分复杂。
但安德烈说的没错,时间不早了,这里是孙宁的家,她肯定要回来休息,我得尽快解决杨沉的问题。
“杨先生难道还想住在哥哥身边?哦,你应该不知道,毕竟孙姐姐才是哥哥的未婚妻,定了今年十月的婚宴。”
安德烈咬住几个重音,扬起下巴笑得恶劣,理直气壮的满嘴跑火车:“我是哥哥的亲弟弟,一家人住在一起没关系。你一个外人,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比较好,在这里打扰别人不合适吧?”
杨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面上浮现出震惊和恼怒杂糅的表情。我清楚看到他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顿觉不好,刚想制止安德烈的胡言乱语,杨沉的话就冲我而来:“许俊彦,你要结婚?”
他的语气有点难听,接近于质问。我眉头一跳,解释的心思也淡了:“这和你有关?这种事没必要通知你。”
“哎呀,哥哥,你不要生气。杨先生也不用担心,到时候哥哥一定会给你发请柬。”安德烈晃了晃我的胳膊,笑容娇艳如玫瑰带露,说出的话语却如火上浇油,“哥哥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对象,难道还会有人暗地耍手段让你们分开?”
“你倒是会说。”杨沉眼神中冷意更甚,矛头直指安德烈,“我看有你这么个心怀不轨的‘好弟弟’在身边,他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好。”
安德烈反唇相讥:“再怎么样都是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家事?自己的烂摊子解决了吗就急着出来蹦跶,妈宝男?”
“杨先生有功夫关心我,不如想办法把卡住的文件批下来,拖下去赔的可是你自己,我看了都替你着急。”
“有完没完?”他们见面就没有不吵的时候,我中止针锋相对的局面,“这么喜欢说?正好,我也不杵在这做电灯泡了,你们俩出去开个房间慢慢叙旧,怎么样?”
这俩人立即默默闭嘴,别过脸表示对彼此的憎恶。我指了指安德烈,看到他水汪汪的、故作无辜的眼睛,有点头疼的开口:“别装可怜,把夜宵热一下,都冷了。杨沉,你跟我到书房来,我们谈谈。”
说完我就进了书房,装作没看见安德烈的抗议。杨沉进来后反手关上门,我回身看他,满脸无奈:“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他抿了抿唇,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你真的要结婚了?”
我不想把孙宁卷进这个烂摊子,但直接承认恐怕会让杨沉继续纠缠,只好折中回道:“迟早也会的。”
“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杨沉步步紧逼,脸上的阴鸷神色愈发浓重,“我说和你在国外结婚,你每次都拒绝,怎么换了别人就行?”
“对啊,只要不是你,是谁都行。”我笑了笑,“听我说这话,终于爽了?”
杨沉伸手抓我的肩膀,我条件反射的一哆嗦。明明他还没用力,身体却记起了曾经被粗暴对待的回忆。
“弄疼你了吗?”他连忙松手,顿了顿后又轻轻揉了揉,紧拧的眉头松开些许,“我经常控制不好力气,对不起。”
我将他所有小动作收入眼底,心脏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到底是和以前不同,即使有火也散的快,不容易长久生气。我从他手里挣开,温声说:“没有。杨沉,你离我远点,我们正常说话。”
“我觉得这么近挺正常。”他一边孩子气的和我顶嘴,一边往后退了几步,装出游刃有余的自信,抱着胳膊的动作却有点僵,“你说。”
我理了理思绪:“过了这么久……”
“没有很久。”杨沉出言打断,“三年,当你去旅游了,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