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潇说:“你永远体会不了那种感觉,只要一睁开眼,焦虑和痛苦就会缠上你。只要是清醒的,你就处在一种极度紧张和惊恐的状态。这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除此之外,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在弱化,可能想打一段文字,但因无法准确表达意思,最后只好作罢。
他想和林致深说话,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没办法自由地表述,就沉默了很多。
他的思维是直线型的,论文写不出该有的水准,生硬且逻辑不通。林致深根据老师的建议帮他修改。
他们学校不要求毕业设计,只要求写毕业论文。
林致深说:“你不用勉强自己,我知道你现在思考很困难。如果你写不出来,论文几大件我帮你写。”
“我不要,你太辛苦了。” 这是容潇凭借所剩不多的清明说的话。
林家人平常不打扰他们,也不敢多嘴,因为他们也不了解这个病。
有一天吃完晚饭,林妈跟容潇说话,容潇很久才反应过来,很迟钝,眼睛像是木刻出来的,没有半点灵气。
而他的手,一直在抖。
林妈有被吓到。
容潇变得死气沉沉。他一出门,别人立刻可以看出来这个人精神不正常。
然而这只是安静的时候,还有情绪爆发的时候。他被这个病折磨到每天想离开世界,生不如死。
“我不想看到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受够这种折磨了!我只要清醒着,就觉得有人要害我!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桓……”
林致深紧紧抱着他,安抚道:“再忍一忍好不好?医生说熬过巅峰期就会好一些了,熬过巅峰期……”
“什么时候才是巅峰期啊?!为什么还没到巅峰期?!为什么这种程度 还不是巅峰期啊?!” 他很崩溃。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林致深把他带出去逛了一圈,他终于平静一点了。
越接近高峰期,他越不好,那都不是求死不能了,他是向往,认为那才是解脱。
容爸容妈每次来看他,都不敢多说话,就怕刺激到他——他们一开口,刺激容潇的概率非常大。
林致深每天都要告诉他:“我选择了照顾你,如果你出事,你爸妈会责怪我,所以你别做出危险的举动。”
他倒不是因为这个有后顾之忧,他就希望容潇有所顾忌。
其实最让林致深感动的一件事就是,容潇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会忌惮这句话,还是想要保护他。
林致深听了爸妈的话,带他去附近城市短途旅游,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过每周一都要回 b 区继续做心理咨询。
这是容潇记忆里最黑暗的半年,黑暗到后来他回想起来,只能记起一些片段,因为他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生活,从早到晚担惊受怕,分不出脑子去记别的细节。
他只清晰地记得,很痛苦,但林致深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
他是为林致深撑下来的。
年底,他们返校参加了开题答辩。答辩老师们可能从辅导员那里得知了容潇的情况,没怎么为难他。
那天之后,容潇却慢慢好起来了。
一开始,他感觉自己一天有半小时的时间不焦虑,然后逐渐是一小时,两小时…… 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告诉林致深,林致深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终于熬过来了。
林致深还是每天带他锻炼,一天不落。每次去医院,专家都要强调一遍坚持锻炼——它对缓解焦虑确实有一定的作用。
过年时,容潇也在林家过。正月初二那天,林家把他爸妈邀请来了。
吃饭前,两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容爸容妈对他们家人都表示了感谢。
林妈说:“我们家人也没帮上什么忙,是小深很坚持,潇潇自己也有毅力,扛过来了。我们也担心他好不起来。”
“潇潇是不是胖了点?” 容妈问。
林致深说:“精神药物的副作用,他现在这样好,匀称,以前太瘦了。”
因为每天在锻炼,容潇的体重没有增长得很夸张。但他这时发现,林致深瘦了很多,肯定是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容妈看向容潇:“你过得开心就好了,你生病后,我们不敢求别的了。只要你好好活着,怎样都可以。”
“你快点好起来吧,我跟你妈这段时间工作没心思,生活也没心思。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容爸说。
吃完饭后,长辈继续聊,小辈们被要求回屋自己玩。
“深哥,谢谢。” 容潇在回屋之后转身抱住他。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义无反顾地陪在我身边。”
林致深拍拍他的背,“那你确实好起来了,你现在都会想到感谢我了。我们所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变好。”
新学期开学,他们正常上课。辅导员特意跟容潇说,如果他身体不好,可以随时请假。
他们宿舍只有他们选在了下学期上课,所以他们过得更清净了。
容潇的身体情况在一点一点转好,起初还是容易被触发焦虑,但到六月份时就趋向稳定了,各种欲望都在苏醒。
这段时间,医生给他减药了,并表示如果身体状况稳定,后期药会再减。
减药之后,很多生理上的反应就减轻了,比如手抖,还有他喝水也少了很多,只是还想吃西瓜。
他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灵动又冷淡,特立独行,但面对男朋友时很黏人。
他有时候会情绪起伏,大多数时候都挺稳定的。即便还在吃药,别人也看不出他生病了。
毕业后的某天傍晚,林家全家一起去爬山,他透过窗看到山脚下的人家门前,两个小孩在追跑,老人家悠闲地坐着。
天还很亮、很蓝,云很轻,竹林幽深,溪水潺潺,一切都是生活最质朴的模样。
七月中旬他们去了一趟 SK 岛,带了双方家人,林情情也吵着要来,主动担任摄影师。
那对戒指是林妈设计的,内里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他们在朋友圈发了几张黑白西服双人照,还有证书和戒指的照片,设置了分享范围。
某个大学同学评论:“不是,你们一年没动静,一出现都领证了?”
大家都挺震惊的。
有一套照片他们没发,私藏了——水没过腰际,林致深把容潇抱起来接吻,水珠顺着他们的发尾和脸庞滑落。
照片拍得特别欲,从傍晚拍到日落。
八月底他们搬进了 m 市的一套房,位置就在林致深他们的工作室附近。就像他们之前梦想的那样,舒适干净,两个人住刚刚好。
容潇还跟林致深说要在窗台放几盆绿植,家门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白寻抱着西瓜站在外面,对他说:“给你们一个。”
“你怎么会在这?” 容潇接过后诧异道,之前听白寻说,他打算回家那边找工作。
“我住你家对面啊,跟林畅合租。我最后还是想跟朋友们一起搞工作室。” 白寻拍拍他怀里的瓜,笑道,“是不是很意外?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和邻居了。”
容潇没怎么关注过工作室的事,但他知道林致深和朋友们毕业之前就在做相关的事情。因为他的病,林致深都是线上参与的。
不知不觉,它都已经成立了。他们的办事效率着实高。
另外几个人租的房子不在这个小区,不过也在附近。
某天下午他们去工作室那边看看,顺便要商量一些事。容潇待久了,有点累,林致深让他去小房间躺一会儿。
房间里很安静,有折叠沙发和茶几,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摇椅。
容潇闲适地在摇椅上眯了一会儿,听着细微的 “咯吱咯吱” 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八月傍晚的阳光温柔。他伸出一只手,感觉摸到了阳光的形状。
他想,什么是生命?
生命就是从初次睁眼到与世长辞之间的历程。有些人想看看时代变迁,却止步于意外与疾病;有些人等不到风雪满头,却已经厌倦了人世。
不得不承认,命运就是偏心的。
也许你可以憎恨这个世界不温柔、不公平,但总有人和事值得期待,组成生命里的光亮。
生命的意义,也许并不在于竭尽全力获得什么,而是你在这条长河里,能够平静而心安,心有热爱。
林致深轻轻推开门,在看到他醒来后,转了一圈手上的车钥匙,“潇潇,待会儿我请客,吃什么你来定。”
“重色轻友。” 林畅在后面说,“有你这样的吗?”
白寻探出头来,“潇潇,快点快点,一起走。”
第54章 爱你
作者有话说: 容潇的病不算特别严重,他治疗一年就稳定下来了,这个是参考真实病例的。
一中期中大会,高一年级第一的家长代表上台发言。
演讲者身穿西服,风度翩翩,声音泠然。演讲稿文采斐然,振奋人心,表达了家长和学生的心语。
林晞的同桌跟她交头接耳:“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爸爸。”
“不是,他是我小叔。我爸妈不靠谱,没一个有空的。”
“他看起来好年轻啊。” 同桌感慨。
“是吧,我一直觉得他超帅的。” 林晞掩唇说道,“可能是岁月优待帅哥吧。”
“你小叔姓林呀。”
“不是啊,姓容,我另一个叔叔才姓林…… 快听秃头段长演讲吧,班主任过来了。”
同桌歪着头看她,脑门上好像写满了问号,眼神也变得迷茫起来。
每学期的各种大会都无聊而漫长。
这天是周五,散会后可以回家。林晞收拾好书包,去约定好的一楼花坛旁找小叔。
“潇哥。” 林晞单肩背包,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特别拽地走向他。
容潇睨了她一眼,凉悠悠地说道:“站好,你像什么样子。”
小时候那么乖巧的小孩,长大后不仅叛逆还痞里痞气,但很争气,从小到大都在年级前三的位置。
林晞最听他的话,撇了下嘴,站好了,从裤兜里掏出葡萄味的棒棒糖,递给他,他接过但没拆开。
两个人朝校门口走去,容潇问道:“小晞,晚饭想吃什么?”
“想不好。”
“那我们过去跟林致深一起吃吧。”
林晞震惊道:“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至于一顿晚饭都不放过吗?”
“你管我。”
容潇找到车子,两个人上去了。
林晞话很多,吐槽了学校的各种骚操作,还有奇葩的老师同学。
容潇也算看着她长大的,给她冲过奶粉,抱过她,她初中时还在他们家寄住了三年。
他年轻时不喜欢小孩,却独独没有对林晞生出过厌烦之心。林致深都说他们有缘。
林晞思维跳跃很快,突然问道:“小叔,我很好奇,你们一直在一起就不会腻吗?我真是服了。”
“谁说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你不清楚而已。” 容潇在红灯路口停下,“我考去 S 大读过研,毕业后去过几个地方做感兴趣的工作,后来他自己独立出来开公司了,我才一直跟他在一起。”
“对了,我和同市的三个朋友,还一起成立过音乐工作室,后面大家兴趣淡了,就没再继续了,但这段经历还是蛮有意思的。”
“啊?那我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小。” 林晞看向他,“小叔,你不是生过病吗?堂叔他同意你远离他?”
容潇笑了一下,“他让我去做想做的事,不用跟他捆绑在一起。他相信我有面对刺激和抗压的能力,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会帮我顶着的。”
“我们不在一块的时候,他每天会按时给我打电话,问我锻炼没有,今天开心吗,压力大不大,跟闹钟和复读机似的。”
林晞被容潇无奈的语气逗乐了。
容潇说:“我年纪还轻的时候,喜欢把心事藏起来,后来随着年纪逐渐增大,我就喜欢跟他讲任何事情,所有想法,他也这样。”
林晞感叹道:“你们感情好好啊,我感觉你们从没吵过架欸。”
“一般不吵,该吵就吵。他不会因为我曾经生过病就各种忍让。他说因为这场病让我远离人世烟火,才是最大的悲哀。”
车子行进过几条道路,又因红灯停下。
林晞打了个哈欠,“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会不会更适合跟同性谈恋爱,可我没有任何心仪的人。”
“首先,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学习……”
“其次,你不要因为看到我们这一个例子就开始向往同性恋,同性恋的负面例子也很多。一定要慎重考虑性取向等各种因素再做抉择。”
林晞抢先说完,做了个 “八” 的手势,调侃道:“八百遍了。我从初中开始就听你说这段话,我都会背了。”
她打开车载播放器,听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我老听到一个说法,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堂叔那种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人,有钱之后还一直保持优良的品性,很难得。”
“你这么小就听到这种话了?别人我不知道,他敢吗,我会手刃了他。” 容潇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婚戒瞩目,他说,“不过,感情到了我们这个地步,就不用怀疑对方会出轨了。”
“啊?为什么?”
“能陪你熬过最艰难时期的人,不太可能会主动离开你。他根本不在意你有什么。而我们就算吵得再厉害,也没说过要分开的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