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经过奇妙的化学反应腾地一下变作能叫人融化的高热,苏知云在顾泽欢的注视下,脸颊一点点变得通红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低下头去,顾泽欢离他很近,咫尺之遥,甚至能闻到一点专属于他的气息——甜腻的,铺天盖地的樱桃香气。
心脏发出不堪负荷的哀鸣,混乱不堪的情感汹涌而来。
被顾泽欢握在掌心的一颗心脏开始冒起快乐的小气泡,手舞足蹈。
好高兴。
它这么欢呼雀跃地说着。
…………
那天蔡卓宇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之后就落荒而逃。
原本苏知云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一班苏知云,你出来一下。”
倚靠在门口的高年级学长,生得个高腿长,只是头发染得有些花里胡哨的,脖子上带着银链子。
原本人声鼎沸的班上霎时间安静下来。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下雨,在窗边的黑发少年缓缓转过头,露出那张神情冷淡的脸,他眉头略微往下一压,没有说话。
“喂,还要我请你过去吗?”
站在门口原本口吻吊儿郎当的学长口吻变得冷硬起来。
崔晴晴眉头一蹙,拉住了苏知云的手,小声地问:“要不要跟老师说一声?”
苏知云摇摇头,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那学长见状略一挑眉,冷嗤一声:“算你识相。”
还是那个天台。
蒙蒙的小雨,裹挟着冷风,吹得苏知云头发纷飞,要微微眯起眼才能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天气很冷,被人摁住肩胛束缚四肢跪在地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哒。”
“哒哒。”
“哒哒哒。”
连脚步声也透露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少年从楼梯间里走出来,推开天台的铁门,毫无征兆的冷风倏然打来,他眯起了眼睛,感慨一句:“哇,好大的风。”
他撑起一把透明雨伞,往苏知云这里走过来,自言自语:“下雨天还真是很适合做这种欺负小孩的事情。”
少年有些嫌弃地避开地面那些小水洼,不紧不慢地走到苏知云面前,微微弓下.身子,露出一个小酒窝。
眼儿弯,睫毛长,语调故意拖拉得甜腻又绵长。
“小变态,我们又见面了。”
苏知云抬起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陈一。”
“久别重逢,你的表情还真是冷淡。”陈一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像是有点不高兴:“亏了我上次还给你送了那么多糖,嗯……是因为不喜欢吃糖所以才这么冷淡吗?”
那口吻简直像是真心觉得可惜那样,苏知云还跪在地上,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膝盖发痛,湿透了的布料,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人牙齿发颤。
陈一就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忽然伸手攥住了苏知云的头发。
那力道一点也不小,发丝与头皮都被拉扯得发出嘶哑的尖叫声。
苏知云眉头一蹙,露出些痛苦的神色。
“你欺负了我的朋友。”陈一微微笑了笑,然后力气更大了一些,苏知云不得不被迫仰起脖子看着他:“好像是那个叫蔡卓宇的小学弟吧,他那个时候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向我哭诉,鼻血都快把衣服染红了,真是可怜。”
“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友爱,怎么可以欺负自己的同班同学?”
苏知云被身后几个人死死钳制着,动弹不得,陈一的力道大得像是要硬生生把他的头皮都扯下来。
“他好像往你抽屉里放过一些小礼物,不过那又怎么样?”陈一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觉得有些无聊,是很无所谓的口吻,他眼睫上沾了点水珠,显出不近人情的冰冷:“其实你没做错什么,教训了另一个小变态而已。”
“他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找我来教训你而已。”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落在肌肤上,打得人几欲睁不开眼睛,雨水顺着仰起的脸颊倒灌进耳朵与鼻子里。
被冰冷的寒意包围,难以喘息。
陈一说了这番话之后没有听到苏知云的回复,万籁俱寂,只有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叹了口气,攥住苏知云的头发,给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
几乎在瞬息间苏知云就被剧痛包围了,眼前一阵发黑,胃部也翻江倒海起来。
他猛地咳嗽起来,忍了一会才平息翻涌上来的呕吐感,双腿发软。
陈一像是觉得无趣了,松了手,对钳制着苏知云的几个人讲:“快点吧,待会要上课了,十分钟之内解决。”
那几个人都点了点头。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专挑被衣服遮住看不见的地方,一点没留情面。
陈一打着伞,远远地看着,纷纷扬扬的雨珠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被围在其中的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他微微眯起眼,又别开了目光,喃喃自语:“可惜了。”
直到上课铃响了,众人这才罢手,又过了一会儿,伏倒在地上的苏知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脸上几乎没伤着一点,只有脸颊旁边有一道在水泥地板上摩擦出来的擦伤。
耳骨上的银环在风里“哗啦”响了一声,被蒙蒙水汽打湿了,不像以前那样锃亮。
苏知云抬起头来,陈一只远远地望着他,对方似乎是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小子是之前我们高一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吧?这次怎么这么乖,一点手也不还。”
刚刚动完手的高个少年刚想要抽一支烟,如同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一边的陈一,又把手收回去了。
另一个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明明他初中那会儿猛得跟吃了药一样,几个人都摁不住,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不过老大你既然跟他认识,为什么这次还要因为蔡卓宇那小子跟他动手,不动手也没什么吧,反正都是熟人,调解一下就好了。”
陈一瞥了他一眼,冷风吹得他鼻子上生了层薄红。
雨夹雪,今天天气实在是有些冷,估计到零下几度了。
少年眯起眼笑着的样子堪称得上天真可爱,不笑时却只剩下了冷硬萧肃的英气,甚至有种不近人情的残忍。
“只是认识而已,算不上朋友。”
个矮些的少年抓了抓头发,有点喟叹:“可是我看他好像走的时候样子挺伤心的。”
陈一打着伞往前走了几步,跳过那些水洼,避免溅到自己鞋面上头。
“走了,要上课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跟众人的对话。
高个少年啧啧称奇:“老大好冷血啊,我要是那小子一定很伤心。”
…………
苏知云在物理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才回到了教室里,老师和同学都佯装没有看见他身上脏兮兮湿漉漉的校服。
他头发淋湿了,成了一绺一绺的,散乱上翘着,低垂着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神情,凑近了能闻到身上有一点冰冷湿润的水汽和尘埃混合的味道,一个人坐回角落里。
苏知云盯着天花板发呆,能看见他仰起的脸颊上有一道鲜红的擦伤,映着一绺一绺的黑发,分外打眼。
这个姿势让脖子都有些发酸发涨了——天花板上是停滞不前的吊扇,角落里生满了细细密密的蜘蛛网。
陈旧,腐朽,无趣,一切都乏善可陈,物理老师语调平缓的声音几乎让人昏昏欲睡。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老师用小蜜蜂说话的声音都掩盖过去,伴随着轰然一声雷鸣,众人的目光都被那道青紫霹雳吸引了。
苏知云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袋子,透明的塑料密封袋,装着很多花花绿绿的糖果,还有张手写的便利贴。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塑料袋里的糖果互相摩挲发出细碎的响声,被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砰”地一声轻响,一切消弭在雨声里。
物理老师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铺天盖地的疲倦袭来,各个地方的肌肉组织都在发出抗议和哀鸣,苏知云在模糊的痛楚中伏在课桌上睡了过去,耳朵上的银环耷拉下来,也一动不动的了。
下课铃打响,那些从同学手里丢出去的垃圾,很快将垃圾桶里的糖果淹没了。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还有好几次海星加更没有用上,本周日更。
第36章 小花的青蛙玩具(海星加更)
走的时候不巧,刚一下车又下起了暴雨,苏知云就在车站躲雨。行人寥寥无几,五颜六色的伞从自己眼前漂浮离去,悄无声息。
雨势来得凶猛,落在不锈钢的雨棚上发出响声,水雾溅在鞋面上,又一点一滴地浸透进去。
天空是蒙蒙的灰色,云翳浮动,风雨交加。
有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面前,司机摇下车窗,笑脸可掬:“小少爷,一起上来吧?下这么大雨你没带伞吧。”
车窗不是透明的,看不清后座里头的人影。
苏知云后退了些许,移开了目光:“等雨小一点我自己回去。”
话音刚落,里头便响起一声嗤笑。
后座车窗缓缓落下,露出苏天麟那张冷凝的脸,他眉头蹙起,显些出不耐烦:“哪那么多废话,今天妈过生日,外婆待会要过来,你快点上来,别浪费时间。”
“不用。”
苏知云见到苏天麟,口吻更冷淡了。
“随便你。”见苏知云没有上车的意思,苏天麟啧了一声,又将车窗摇上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车窗到一半便停了,里头传来苏天麟的声音。
“哦对了,你待会回来之后别又跟去年一样在饭桌上甩脸子,没人欠你的,爱吃不吃,不乐意自己在房间里待着,别出来碍眼。”
雨声渐大,苏天麟也不知道苏知云有没有听见,他隔着车窗看了对方一眼,少年穿着黑白的校服,背着黑色书包,戴着耳机,能看见耳骨上有三个银环,抿紧嘴唇,侧脸是一种近乎青涩的素白,不见一点血色。
苏知云这几年长开了,愈发冷淡沉默,个子窜得厉害,校裤校服时常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脚腕来都是白的。
苏家两个兄弟都遗传了李妍娇,皮肤晒不黑也不长痘,很白,但是没有什么血色,苏天麟没少因此被人揶揄。
他自小长相就算拔尖的那一撮,故而对于相貌这一块的感受并不深刻,直至有人拿着偷拍苏知云的照片来问他这是不是他弟弟的时候,苏天麟才意识到或许在大部分人眼里苏知云现在的长相是算得上好看的。
只是这种好看又和大部分人的好看是不太一样的。
非要说起来的话,大概是那种言行举止里有种漫不经心的肆意,或者说是对什么都不抱期望、毫不在乎。
直到天色渐晚,雨势还没有变小的趋势,橘黄路灯亮了一线蜿蜒远去,苏知云这才被迫放弃了等雨停的想法开始转身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等到他推门进去,已经快八点了,浑身湿哒哒的,水珠从发梢衣角往下滴落。
“小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知云把书包放在地上,接过王婶递过来的毛巾:“下雨了,在车站躲雨,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毛巾几乎是瞬息叫湿透了的头发浸透了。
王婶看着浑身滴水的苏知云叹了口气:“您赶快去洗个澡吧,晚饭应该要开始了,我给您去煮点姜汤避避寒。”
苏知云点了点头,然后往楼上走。
从校服里露出伶仃一点的脚腕,湿透了的布料隐约能勾勒出一点身形轮廓来。
苏知云实在很瘦削,水珠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儿。
王婶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苏知云初中那会儿,他好像也有这么一天浑身打湿了回家。
只是那次也像这次一样。
无人问津。
被置之不理。
苏知云是像是空气一样透明,可有可无。
王婶在苏家待了两年,从来没有见过苏知云笑,刚来的那几个月甚至都没有见过苏知云开口说话。
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有点怕苏知云的,生的高,又瘦,头发留得长,阴沉沉的,也不爱说话,喜欢自己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人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
其他佣人都说苏知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直到王婶在走廊捡到了一个绘画本,本来她还以为这是哪个佣人孩子画的,因为里头都是拿蜡笔画的简笔画,画工很糟糕,像七八岁小孩的风格,五颜六色,缤纷绮丽,充满想象力。
快要午饭的时候王婶看见苏知云下楼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伏在地板上四处摸索,把沙发都翻得乱七八糟的。
她那会儿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昨晚捡的绘画本,鬼使神差地将东西拿了出来:“小少爷,你在找这个吗?”
听到声音的少年慢慢爬了起来,他白衬衫都蹭得脏兮兮的了,看了王婶手里的绘画本许久,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认真端详,小心翼翼观察的模样简直像极了野外某种第一次学会跟人打交道的动物幼崽。
显得有些孩子气。
接过绘画本的苏知云轻声说了句谢谢。
再怎么看起来成熟,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王婶望着从始至终没有看过苏知云一眼的李妍娇心想。
为什么老爷和夫人就不能意识到苏知云其实再怎么特殊,再怎么不一样,也只有十几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