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食其实是非常不好的习惯,只是李妍娇向来宠着它,也不打骂,于是养得乐乐也越发盛气凌人,看人下菜碟。
不要说吃饭了,即便偶尔遇见的时候,也总爱对着苏知云呜咽低吼,像是把他当做什么坏人。
那母狗小腹底下有一团米白的东西蠕动了身子,是只还没睁开眼睛的幼崽,闻到味道之后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仰起头就要吃奶。
可是那大狗瘦骨嶙峋的,一看就是平常没有吃什么东西,哪里会有奶水,乳房都干瘪萎缩下去了,小狗吃不到奶,便去用爪子抓大狗,边抓还边哼哼唧唧地叫。
“你喜欢这狗就带走吧。”
杨家米粉老板穿了件脏兮兮的围兜,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了,掸了掸手里的烟灰,口吻有些不在意。
“这是隔壁狗肉铺不知道从哪里抓的土狗,今天晚上就要宰了吃,这母狗怀了孕,但是他们没喂什么东西,就随便丢我这养着。前几只下的崽都饿死了,就留了这么一只,你要是喜欢这小狗崽,带走就是了。”
苏知云没说话,那小狗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睁开眼睛,看不清路,东倒西歪地跑着,跌跌撞撞地撞到苏知云的手背上,然后吧唧一下倒了。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触感,软嘟嘟的,还很热,骨头都像软陶瓷的做的。
大概是闻到了他手上有油滋滋的香气,小狗伸出舌头来殷切地舔苏知云的手指。
苏知云叫它舔的有些痒,捏着小狗后颈将它拎了起来,约摸是突然腾空了的缘故,它显得很害怕,哀哀怯怯地叫着,好不可怜。
大狗听了声音之后耳朵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苏知云。
他原本以为大狗看见小狗在他手里会很凶,或者扑上来咬他,可是对方没有,它只是用那种充满柔情的、水汪汪的眼神望着苏知云,雾蒙蒙的。
小狗还在空中胡乱蹬着腿,奶唧唧地哀叫,苏知云忽然福至心灵,将小狗放到了大狗面前。
大狗立刻低下头来,伸出舌头将小狗上上下下地舔了一遍,它舔了很多遍,将小狗浑身舔得湿漉漉的。
后来苏知云再将那小狗抱走的时候,母狗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只是趴在水泥地上,耷拉着耳朵,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狗对此还一无所知,蜷缩在苏知云怀里乐此不疲地啃他的手指甲。
他在附近的宠物店里买了羊奶粉和狗狗尿片,店员看到狗还很小,就顺便告诉了他一些抚养时的注意事项。
到了家之后,苏知云泡好了奶粉,在喂给小狗之前按照店员吩咐自己先尝了一点,确保温度合宜之后才喂给了小狗。
小狗很显然也是饿急了,饿死鬼似的咕噜噜喝下了大半瓶,撑得肚皮滚圆,后来还因为喝得太急咳了起来,呛出几声奶唧唧的咳嗽。
苏知云笨拙地拍了拍它的背,小狗咳嗽的幅度就渐渐小了,吧唧了几下嘴然后彻底不动了,又过了一会儿,苏知云才发觉它这是贴着自己的手掌睡着了。
他低头嗅了嗅,闻到小狗身上有一种怪异的、温热的腥气,说不上是奶腥气,还是什么,总之潮湿的,暖乎乎的。
苏知云找了部电影,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他看了一会儿,剧情不太有意思,很平淡,所以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好像自己也跟着小奶狗倒退回了幼崽时期,苏知云在午后生出沉沉睡意,缓缓睡去。
只是睡也睡得并不好,天气太热,梦里也是昏沉的,黏腻的汗渍从手肘、脖颈、膝盖弯这样隐秘的地方渗出来,让人浑身都变得像菌子一样滑腻腻的。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是夕阳璀璨了,见到依旧空无一人的屋子,苏知云垂下了眼睫。身旁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他的手臂,苏知云低头看见自己围在手肘里的小狗站了起来,正站起来,拿鼻子蹭他的肌肤。
他捏了捏小狗软嘟嘟的肚皮,小狗跌倒在沙发上,嗷呜叫了一声。
外头夜色逐渐深重,顾泽欢还是没有回来,苏知云心头莫名其妙有些沉甸甸的,阴云密布。
小狗年龄太小,还不能自助排便,苏知云起来喂过奶之后拿湿了的纸巾帮它擦拭助排。
他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站起身去厨房洗手,路过的时候叫门上凸起的铁钉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苏知云随便在裤腿上擦拭了一下,接起了一直响铃的手机。
这是一个先前没有见过的号码,好像来自于公共电话,接起电话之后那端却无人做声。
在沉默之中,苏知云如有所察:“唐泓?”
那头就笑了,仿佛很高兴,低沉的笑声震得苏知云耳朵发麻:“我就知道你能猜得出来。”
“你想干什么?”
即便对方极力抑制,那语气里的兴奋也十分鲜明:“那你要不要猜一猜,为什么他没有回家?”
苏知云一顿。
等到少年按照唐泓的要求来到郊区的仓库,已经距离二人原本约定好的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
他刚一踏进仓库,脑后就倏然传来了一阵破空声。
“砰”地一声。
苏知云倒在了地上,因为剧痛而眼前发花,后脑勺传来一阵冰凉,这种感觉不算很意外,出了血。
在朦胧的视线里唐泓逐渐走近了,他丢掉了棒球棒,伸过来的五指上带着橡胶手套,有冰凉的化合物气味。
“迟到也算是一种违约,这是我之前说过的吧?”
……
顾泽欢醒了,睁开了眼睛,不出所料地发觉自己的手腕与脚腕都叫麻绳勒得严严实实,紧缚在椅子上。
他扫视了一圈,这是一个荒废已久的空荡仓库,远离人烟,没有监控——无人问津的、绝妙的犯罪地点。
不远处的唐泓正以一种十分温情的方式轻轻抚摸着苏知云的脸庞,他分开那些散乱的头发,用温柔的口吻称呼他为“我的乖孩子。”
这场面委实看起来怪异非常,一个施暴者在柔情蜜意地安抚受害者,这就好比屠夫亲吻即将被宰杀的雪白羔羊,无论语气听起来多么真情实意,都只叫人心底发寒。
“你醒了?”他似乎察觉到了顾泽欢的目光,站起身来:“比我预想得要更早。”
“唐泓。”
顾泽欢说。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唐泓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又变得了然,轻轻笑了一声:“看来他把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这可真稀奇。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说一切都是我故意引导他的,他只是个清纯的、无辜至极的学生。”
那笑意又渐渐从唐泓脸上消失了,他像是在转瞬之间就成了另一个人,温情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伸出脚重重踩在了苏知云的手指上,毫不客气地碾了碾。成年男人的力气很大,踩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没有声音,从刚刚开始,苏知云就这么蜷缩在地上,伤痕累累,一副不知生死的样子。
“你不知道吧?”似乎不满意苏知云的沉默,唐泓揪起了他的头发,往后拉扯,掐着他的下颚:“他是个受虐狂,被打也会很有感觉,看见鲜血还会兴奋。”
刚刚还悄无声息的苏知云就像是被硬生生拖拽上案板的鱼,倏然挣扎起来,唐泓却死死钳制着他的动作,将他压在了顾泽欢膝盖上。
苏知云头发散乱,伤口鲜红,肌肤也脏兮兮的,他遍体鳞伤,可是却呼吸粗重,脸颊上潮红密布,甚至是鼓胀挺立的地方也在灯光之下暴露无遗。
“哦对了。”唐泓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他肯定不会在你面前这样,一定在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清纯无辜的学生吧?”
“他是不是说喜欢你,没什么奇怪的,以前他也对我说喜欢老师。”
没有人回应他,或许是因为寂静让唐泓不满,青年的瞳孔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扩张,语速也逐渐激烈起来:“苏知云,其实你很讨厌小花吧,你特别嫉妒她,不是吗?嫉妒得快要发狂,因为所有人都只看着她,没人看着你,没人喜欢你,你明明知道她那天晚上出来可能会被我杀死,为什么不阻止?”
“承认吧,苏知云,你就是个龌龊的、无可救药的、装模作样的婊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又缓缓笑了,眼镜框架投下的阴影像是游曳的毒蛇,阴湿冰冷。
“顾泽欢,要不要我告诉你,真正的苏知云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苏知云
“你知道电影罗生门吗?”
唐泓曾经这么问过苏知云。
“因为每个人都会美化自己,即便是同一个故事,他们最后叙述出来的版本也会是利于自己的那一个,所以完整的真相永远不可能被呈现出来。”
苏知云这个名字,很有些女气,他小时候长相肖似母亲,所以更加显得雌雄莫辨,时常有调皮的男孩欺凌侮辱他,扒他的裤子,撕他的课本,在他的桌子上涂鸦恶搞,说他不是个男孩子。
但他从不说话,也不反抗,无声无息的,很安静,像只没生气的洋娃娃。
因为李妍娇一直固执地想要个女儿,这有了苏知云。
怀孕的时候大家都说看这肚皮就像个女孩。
李妍娇很高兴,最后生下来的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孩。
在苏知云很小的时候,李妍娇就喜欢给他穿裙子,扎小辫子,她会热热切切地喊苏知云的名字,亲吻他的脸颊,给他戴漂亮的发饰。
“我不想穿裙子。”
有一天,又一次被同学撕掉课本的苏知云这么说。
他很少说话,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古怪、干涩,但发音很清晰。
李妍娇有点意外,不过她很快便被苏知云的开口说话的喜悦带走了注意力。
“好好好,宝贝不想穿裙子我们以后就不穿了。”
后来李妍娇就真的不再给他穿裙子了,苏知云渐渐穿上了其他男孩会穿的裤子与卫衣,看起来和同龄的普通男生没有什么区别。
在苏知云六岁的时候,李妍娇怀上了小花。
一个真正的、柔软的、漂亮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很脆弱,好像一捏就要坏掉,但是却很吵,哭起来的时候可以把整个家都弄得翻天覆地。
大人们都费劲心思去哄那软软小小的生物。
“别挡道。”
苏天麟有些不耐烦,他刚刚踢完足球回来,一身大汗淋漓的,因为小花大哭的关系,他凑了过去看襁褓里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婴儿,戳了戳她的脸颊,用有点嫌弃又好奇的口吻说:“怎么又哭了?”
小婴儿轻轻握住了苏天麟的手,于是苏天麟开始大呼小叫起来:“爸,爸你看,她握我手了!”
“知云回来了?”
正在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小婴儿的苏天鹤,随口附和了苏天麟几句,回头就看见了苏知云手里紧紧攥着的奖状,笑容有些疲倦:“拿到了奖状吗,我们家小知云真厉害,不过爸爸现在要先哄妹妹,晚点的时候爸爸跟妈妈也说一声,你先上去做作业,好不好?”
苏知云以为会有李妍娇的夸奖与晚安吻,可那天晚上他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来。
后来他又渐渐大了一些,明白那些都不会有了。
小花总是很黏苏知云,表现得特别喜爱自己的哥哥,被娇惯长大的女孩除了可爱之外,有时候也任性骄纵得令人头痛。
如果看见苏知云和其他人在一起,小花便会表现得很不高兴,有一次因为发现了苏知云和其他小孩说话,小花赌气自己一个人爬上了树,无论其他人怎么劝解也不肯下来。
“你要给我道歉!”
她这么奶声奶气,理直气壮地说。
对方裙裾上坠着的珍珠像人鱼的眼泪,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一颗又一颗,掉进苏知云的眼睛里。
“我没有做需要道歉的事情。”
“反正你就是应该给我道歉!”大概是因为苏知云迟迟不肯服软,小花感到了难堪,她的眼睛里逐渐盈起了一层泪水,扑簌两下,就滚落一串泪珠,声音还带着哭腔:“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道歉!”
苏知云没有理睬,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小花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
“小花还是个小孩子,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能让让她?”
苏天鹤眉头紧蹙,本来还准备多说几句,却在看见医生变了个脸色热切迎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受了伤的手还在隐隐作痛,苏知云将手背到了身后。
疼痛的部位在时间流逝里变得麻痒,白炽灯亮得过分,苏知云伸出指尖,摁住了掌心鲜红的伤口。
又疼又痒又麻,叫心尖发颤。
因为下面是草地,树也不算高,最终小花并无大碍,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那之后,苏知云的成绩却一路下滑,开始变得四处跟人打架,惹是生非,时常一身遍体鳞伤地回来。
刚开始李妍娇还会说两句,也将他送去过相关的军事化管理学校,苏知云却反而变本加厉,久而久之的,便也没有人管他了。
一直以来,苏知云都不讨厌伤口、鲜血、疼痛一类的东西。
或许跟其他人打架也只是近乎报复性地想要博取大家的注意力。
他想。
遇见唐泓只是个意外。
对方是少见的,主动跟自己搭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