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欢讲:“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听到这话的苏知云半晌没开口,周遭喧哗熙攘的人声一点点涌进他的耳朵,他将落叶碾碎了,松开手残渣就像尘埃似的簌簌落下。
“走吧。”
夏天的天空总是与秋天有很大的区别,秋天的天空更加舒朗,明澈,没有那样热烈而漂亮的蓝色。
透亮热烈的天空,单是抬头看一会儿就要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睛。
乐乐像是缓过劲来了,伸出舌头去舔苏知云沾着可乐渍的手指,摇头晃脑,尾巴扫得包里也窸窸窣窣地响。
他将书包重新背起来,收拾好了行李:“车应该快到了。”
……
两个人又回到了A市,这时离开学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顾泽欢几乎将所有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了紧迫的复习上面。
夏日的窗外树影婆娑,午后日光是懒洋洋的金黄色。
苏知云在百无聊赖地玩狗,揽着小狗的两条前腿将它举起来,乐乐怕高,一直哀哀嗷叫,尾巴夹得紧紧的,双腿还不停发颤。
苏知云伸手捏了捏它的鼻子,听见楼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掀开窗帘,寻声而去,看见扎着马尾的少女站在绿茵底下,面前的木桌上还放着一碗绿豆沙,眉眼弯弯地对他招手。
“下午好。”
崔晴晴鲜活的眉目在风里舒展,苏知云的头发因为在床上摩擦过蓬乱地往上翘起,半晌,他才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下午好。”
“不好意思啊,现在这个时候还来找你,你不会刚刚在睡觉吧?”
坐在摊子前的崔晴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显得有点儿心虚。
苏知云眼睫半垂着,过了会儿,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他讲完这句话就没有继续提起话头的意思了,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绿豆粥。
女孩也默默地喝粥,喝了几口之后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他,苏知云好像比先前更瘦了,也高了些,脸白,唇色也是发白的,穿着黑色长袖与长裤,在盛夏里好像要与斑驳的树影融为一体。
仔细观察了苏知云许久,崔晴晴谨慎地开口:“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说一些有关于顾泽欢的事情。”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苏知云捻着勺子的手指细长而冷白,往碗里加了一大勺白糖。
“我不想知道。”
苏知云的拒绝干脆利落而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情面。
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崔晴晴神情蓦然呆滞了。
“可是……”
少年掌握不好剂量,一不小心往粥里放多了糖,他觉得甜得有些古怪了,齁得很,堵在舌尖上化都化不开。
可他还是往下咽了,吃干净。
“不管你想要说的是什么,都不会是我想要听的话。”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听?”崔晴晴脸色却不那么好看,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倾身过去,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顾泽欢家里的那些信都是谁寄来的?那是他之前插足人家情侣当小三,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所以那女孩才一直在给他写信希望能听到解释,他却不闻不问,人家受不了打击前段时间割腕自杀了,可是即便如此,顾泽欢都没有过去看一眼。”
女孩的掌心很软,也很烫,还涂了层亮晶晶的护甲油,搁在破旧的木桌上也是干净白皙的,像摆在玻璃橱窗里名贵的易碎品。
苏知云说话的声音很轻,以至于让崔晴晴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
“那又怎么样?”
他的反问甚至显得有些疑惑的,迷茫的,像是对崔晴晴的愤慨不满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无法理解。
崔晴晴对于苏知云这种近乎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态度而难以置信:“苏知云,你还不懂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了,顾泽欢他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你以为他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他为什么总是会消失不见,那都是因为你在为他打架,为他受伤的时候他在跟其他人卿卿我我。”
“我调查了关于顾泽欢的事情,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了,就连他继父的女儿都是因为他才跳楼自杀,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从头到尾有表现过一点伤心的情绪吗?”
“顾泽欢他根本……”
小吃摊上的人不多,风起来,吹落下一朵白色小花,晃晃悠悠地降下,漂浮在深绿的粥面,摇摇曳曳像条小船。
苏知云吹落了那朵小花,他讲:“我不在乎。”
崔晴晴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了,她有些不可置信,面色发白。
苏知云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惊诧与不解,只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他什么样,可这并不重要,我并不讨厌你说的,他的那些缺点——卑劣,下流,冷血无情,品德败坏。”
听到这个回答,崔晴晴也沉默了,她说不出话来,良久,面色惨白地反问道:“你觉得你和那些人真的有区别吗?你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吗?”
“你这是在自取灭亡。”
蚂蚁寻觅着甜味而来,在装着白砂糖的小瓷罐旁边打着转转,苏知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站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叠零钱:“我先走了。”
崔晴晴拉住了他,依旧固执地询问:“如果我一定要你在我和顾泽欢之间做一个选择呢?”
“那个选择不可能会是你。”
因为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少女的眼睛蓦地变得通红了,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问:“苏知云,你真的不愿意离开他吗?即便这可能会让你跟那些喜欢顾泽欢的人一样变成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
“你以为他会永远待在你身边吗?你觉得这真的可能吗?”
“不可能的,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你的,会……”
“砰”地一声巨响,桌子叫苏知云倏然间抬脚踹翻了,瓷碗碎了一地,倏然绽开出无数朵雪白莲花。
他攥紧了崔晴晴的衣领,注视着对方,并且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人聚集渐渐起来,变得愈来愈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开始多了。
苏知云这才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少女的手背叫刚刚打翻的热粥烫到了,通红了一片,她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死死攥紧了掌心,声音很轻,几乎是自言自语:“你说你不在乎,可是我不想让你变成那样。”
“就算会让你讨厌我,我也不能让你像其他人一样为了顾泽欢变得像个疯子。”
……
苏知云穿过老旧的楼梯,门没有关,半掩着,泄出一点电视机的声音,他推门而入,看见顾泽欢坐在茶几前,慢慢地剥手里的橘子,乐乐窝在他的怀里,用牙齿在啃磨牙棒。
顾泽欢没有问苏知云去哪了,他抚摸着怀里小狗的脊背,动作不紧不慢的。
苏知云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紧紧拥抱住了他,虽然苏知云没有说话,但是从他身上微妙地散发着一些灰暗的情绪。
看起来很不开心,甚至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剥到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沾了灰,咕噜噜滚到一边。
乐乐从两个人之间的缝隙挣扎着爬出来,自己爬到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磨牙棒。
苏知云埋首在顾泽欢颈间,嗅到对方衣领上有股温热的奶腥气。
这味道很熟悉,是小狗乐乐身上常有的,顾泽欢与对方待久了,身上也沾染上了这种气味,洗不干净。
苏知云轻声讲:“你会走吗?”
好安静。
顾泽欢没有回答他。
得不到答案的苏知云又再次执拗地重复:“顾泽欢,你会走吗?”
耳边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心跳,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的布料缓慢地渗过来,温热而鲜活。
但是苏知云忽然觉得冷,好像面前的人抱不住也关不了,他低头亲吻顾泽欢的耳朵,将它也吻得像体温那样温热,独自开口:“你走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然后想办法让你再也走不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死了,或者是再也无法向你靠近。”
电视屏幕里的金鱼同鱼缸一起跌在地上破碎,锋利的碎片划得它伤痕累累,渗出鲜红的血液,它却在地板上徒劳无用地挣扎,鲜红被自来水稀释,像小溪一样向他们流淌而来。
顾泽欢问:“让我再也走不了?你打算用什么办法?”
苏知云依旧埋首在他的脖颈里:“我不够聪明,想不出其他办法。”
虽然苏知云没有点明,但是顾泽欢还是猜到了,他忽然间笑了。
“你想杀了我?”
他的手指很凉,顺着苏知云脊背一路儿往上滑,翻过肩胛,缓缓摩挲,一颗一颗地解开那木色的扣子,划过那些肌肤上的伤痕:“其实你跟唐鸿很像,对于喜爱的东西抱有极强的占有欲,甚至是摧毁欲。”
“不过又不一样,唐鸿是你的老师,他胆子很大,什么也不怕。”
他缓缓地抬起头,自下而上露出黑色眼睛。
“你却是个胆小鬼。”
苏知云低头吻在他饱满的、引人遐想的嘴唇上,带有一些报复意味地咬出伤口,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才一点点将腥甜的滋味舔舐干净了。
“我会做到的,因为我有很长的时间,我不会永远都胆怯、懦弱、不敢前行。”
“但是你跟我不同,你永远都不胆怯、不懦弱、不害怕,因此你也不主动,不退缩,你只会等待着我有朝一日来到你的面前,履行我的承诺。”
顾泽欢说:“如果你能真的能杀了我,对于我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了。”
苏知云低头亲吻他的眼睛,吻里有腥气和腾腾湿气。
“是你太看不起我,其实我向来是个好学生,很会学东西。”
他又问:“那么你会走吗?”
顾泽欢点燃了一根烟,他缓慢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雾气:“看你能拿出什么了。”
“如果有人想要我离开你,又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苏知云看了他一会儿,他伸手掐灭了香烟,火光在黑夜里寂灭。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拿不出来。”
“所以为了避免你离开我,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对不对?”
顾泽欢笑起来,他眼眸与锁骨都盛着蜜糖,甜得让人想亲,想吻。
“你说的没错。”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不要了
顾泽欢不见了。
就在苏知云昨天问完他会不会离开那个问题之后,他消失了。
睡过去的苏知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四处都寻不到顾泽欢的踪迹了,对方甚至将所有东西都清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一室一厅的房间显得空荡而斑驳,墙上掉下来的半块海报,腐朽肮脏的木桌,这儿好像一夜之间陈旧了,破烂了。
苏知云抱着乐乐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往无法拨通的号码打去电话。
傍晚的晚霞是烈红色,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里盛着大半没喝完的牛奶。
好像有人来过,在这里存在过,又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
他听见震耳欲聋的敲门声,面色冰冷的苏天麟站在外头,他用目光将房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些嗤笑。
“你宁可住这地方也不搬回去?”
在冷嘲热讽之中苏知云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有人告诉了苏父苏母苏知云现在的住址,并且希望他们能够快些将自己带走。
“是觉得你太烦了吧。”
苏天麟以一种讥诮的口吻这么说。
苏知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乐乐还一无所觉地舔舐着顾泽欢昨天晚上留下来的伤口,大概是还没愈合,有些发炎了。
隐约的痛。
保镖和护卫半强制地将苏知云带了回去。
苏天鹤勒令在苏知云开学之前都不准出门,他被关在房间里,蜷缩在被子里,柔软的被褥无法令他入睡,一切安眠或者助眠手段都彻底失了效。
他在夜幕中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为了任何一点有可能的消息发疯了似的在街上四处寻找。
可是没有,在哪也找不到。
顾泽欢就像彻底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点踪影。
苏知云一直找到了晚上,然后被苏天鹤和保镖带回来。
被拿铁链锁着脖子的小奶狗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面前的纸箱子。
它身上脏了,旁边的铁碗也是空空荡荡的,还有几只苍蝇绕着飞舞。
苏知云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就停了。
一山不容二虎,家里那只娇贵的泰迪犬一早就看不顺眼这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不速之客,逮着机会就肆意欺负凌辱乐乐,终于叫发了飙的小金毛啃去了一大块毛。
这下算是彻底踩爆了李妍娇的底线,也没有过问过苏知云就直接将小金毛丢在了门口,不仅不让进家门,还拿了条锁链拴着。
乐乐是条蠢狗,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讨厌了,见着苏知云还摇着尾巴,热热切切地想扑过去。
但叫锁链勒住了,嗷呜叫了一声,跌坐回去。
苏天麟隐约察觉出了苏知云神情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对方推开门一路找到了在沙发上敷面膜的阔太太:“为什么把乐乐关在外面?”
李妍娇早就看不惯那条串串,随地大小便,不亲人,只黏着苏知云,还毁了她一件羊毛大衣,于是便很不屑地开口:“关它怎么了,那条狗一天到晚欺负我们家乐乐,还不如关起来,还有,真不知道你到底脑子里想什么,给那么一条野狗取个乐乐的名字,是存心膈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