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小胖子也会觉得很生气,苏知云从来没听过课,居然次次也能考出不差的成绩。而自己那么努力,却总还是吊车尾。
尤其是苏知云还是一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成绩的样子。
昨天晚上十一点才睡,老师的声音让苏知云昏昏欲睡,他努力从睡意中挣扎出来,从抽屉里摸出手机,趴在桌子上给崔铭发送消息。
“好无聊,有什么好玩的吗?”
很快崔铭发来了信息。
“我们在打架,你来不来?”
苏知云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有点疼,扣下几个字:“发地址。”
小胖子目睹这一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苏知云举起了手,一点不带结巴地说谎。
“老师,我肚子疼想上厕所。”
“去吧。”
小胖子瞠目结舌,一脸震惊。
年少时的盛夏总是漫长而灼热的,好像终其一生都在盛放似的。
苏知云下楼的路上畅通无阻,他从学校里翻了铁门出来,搭车一路到了昨天跟崔铭来过的闹市区。
白天这儿很安静,只有几家零星的店还开着,门可罗雀。路边摆了几棵盆栽,渴得半死不活的,焉了吧唧。
叶子都黄了一大把了。
在无处躲藏的烈阳之下,脚底闷热得都像是着火了似的。
苏知云不知不觉出了身热汗,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他跑到商店里买了一只冰淇淋,结了账之后按着崔铭给的位置上了楼,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个穿吊带热裤的女孩,长马尾,粉头发。
脸颊上贴着彩色的独角兽纹身贴。
“你是崔铭的朋友吧?”
里头和外头像是两个世界,开门的那一瞬间人声鼎沸,热闹不休,滚滚人世烟火铺面而来。
苏知云一愣,不自觉点了点头。
“嗯。”
密封的空间里只有顶端的吊扇还在呼啦呼啦地转,这里空气一点都不流通,缭绕升起的白烟在房间里弥漫。
槟榔渣子叫人吐了一地。
人们都扯着嗓子在说话,吵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苏知云额上汗津津,咬了口手里冰棍,冻得太硬.了,一下没咬开,反倒牙齿酸了起来。他又热又烦,周遭都是一股子青春期男孩的臭汗味,忍不住踢了崔铭一脚。
“不是说好了去打架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不说打架你过来吗?”
崔铭这样讲,他弯下腰,摆好姿势。
一杆进洞。
很完美。
苏知云舔了一口冰棍,甜腻腻的巧克力牛奶味,他用力咬碎了外面那层脆皮,咔吧咔吧嚼了起来,从桌子上跳下来。
“算了,我去电玩城了。”
“小孩子才去电玩城。”
猝不及防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腔调。
苏知云抬起头来,陈一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果盘,脸上表情还笑眯眯的,正在吃西瓜。
他眯着眼睛感慨,仿佛很享受的样子,还很热情地邀请苏知云一起吃:“要不要?”
苏知云不喜欢他。
“不要。”
“总是拒绝得这么干净利落。”
陈一啧啧了两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一从果盘里选了颗葡萄吃了,有点酸,他忍不住皱起眉:“这里就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今天开业,我过来玩玩,倒是你怎么认识你旁边那个小朋友的?”
“跟你无关。”
这世界实在小的可以。
崔铭被苏知云盯得有点不自在,别过了眼睛。
“那个不认识的小朋友。”
陈一对着崔铭挥了挥手,他从口袋里摩挲一阵,丢了个东西过去,崔铭下意识接住了,以为是烟,仔细一看才发觉是做成香烟造型的糖。
“怎么?以为是烟呢?”
陈一微微笑了,唇畔还有一个小酒窝,蜜糖打转似的。
“哥哥看在跟你一个是同一个学校的份上,劝你一句,离那个小变态远一点。”
“要不然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陈一拿着果盘走了。
直到走出了桌球室,才有人忍不住问:“陈哥,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陈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了放进嘴里,几下嚼碎了,很好,是他喜欢的橘子味,酸酸甜甜的,让原本不那么好的心情都变好起来了。
“瞎说的呗。”
他轻轻哼了一声。
“我就不爱其他人那副兄弟情深的样儿,看着膈应,心里不痛快。”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父亲
苏知云在吃冰棍,他顺势将快要流到手指上的液体舔掉了,然后剩余的冰棍也被他送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就咽了。
冻得牙齿有点酸。
“你要去哪?”
崔铭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苏知云的手腕。
苏知云将木棍丢进了垃圾桶里,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别跟着我。”
外头太阳还是很大,汗水从肌肤里渗出来,简直要被炼化成了雪白的盐。
刘海太长了,好热。
被汗水濡湿了,像水蛭一样黏腻地粘在了肌肤上。
又痒又热。
好难受。
苏知云摸了摸自己浸透汗水的后颈,去超市里买了一把橡皮筋,将过长的刘海扎了起来。
收零钱的阿姨看见了他扎头发时笨手笨脚的动作,非常热情地推荐了夹子。
“想要把刘海弄上去的话,用这个会比较好。”
夏天是个让人不那么喜欢的季节,终日灼热的烈阳,蝉声鼓噪喧哗,如同潮水扑面而来,将人汹涌淹没。
崔铭追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车站底下吃冰淇淋,白球鞋还一晃一晃的,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苏知云?”
少年偏过头来。
冷冰冰的一双眼睛,瞳色被阳光映成一种蜜糖般的棕褐色,肌肤很白,额头上别了一个黑色的小发卡,右耳耳骨上三个耳钉流光溢彩的,扎眼地亮。
他舔了一口勺子上的草莓冰淇淋。
“你跟过来做什么?”
崔铭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你把头发扎起来了。”
在近乎凝滞的气氛里崔铭出了层密密的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苏知云一眼,对方果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吃冰淇淋。
“你怎么也不听我说话就自己突然跑出来了?”
“不想呆了。”
苏知云舔了舔勺子,言简意赅地回答,比起冰淇淋的味道,反倒木棍的味道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顾泽欢现在会在学校里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太阳太大了,近乎令人不敢直视,只能眯起眼来打量,多看一会儿眼睛就要变得又酸又涨了。手里的冰淇淋在高热之中迅速化成了黏腻的糖水,粉红色,白色,棕色混合在了一起,搅和成调色盘一样古怪的模样。
明明前几天还是大雨,今天的温度已经飙升到了35度。
A市的天气还真是变化莫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对刚刚那个人的话反应那么大,但是我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就改变对你的看法。”
崔铭思来想去,终于揪出了一点线索来。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相信那个人说的话的。”
说这话的少年神情非常认真执着,好像在宣告什么不得了的誓言,他的口吻郑重其事,连额头上的一点汗珠都一并在闪闪发光似的。
“担心什么。”
苏知云偏过头去看崔铭,对方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漫画里的男主角吗?
他同样也非常认真地回应。
“陈一又没有说错,我就是个变态,而且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我不仅喜欢男人,我还想把喜欢的男人关起来,锁在家里,谁也不能看,我想舔他,咬他,吃掉他,杀了他,希望他这辈子眼里都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苏知云将塑料盒丢进了垃圾桶里,手指上沾着的那一点融化的冰淇淋被他放在嘴里吸.吮掉了。
“所以他没有说错,你别跟着我,小心同性恋会传染。”
一辆贴着洋湖湿地公园宣传海报的公交车在二人面前缓缓停下。
崔铭如同被天雷倏然劈了一道,从指尖麻到了后脚跟,就这样眼睁睁地苏知云上了公交车,对方隔着车玻璃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戴上了耳机。
崔铭陷入一阵目眩神晕。
同性恋。
这三个字充满了禁忌,是教科书上都从未出现过的字眼,对于崔铭而言,陌生又新奇,刺激又恐惧。
在崔铭想象里,男同性恋都是些涂脂抹粉的妖魔鬼怪。
苏知云和他的想象中同性恋的样子不太符合。
不过如果这个人是苏知云,好像也没那么奇怪和难以接受。
崔铭没由来地这么觉得。
窗外景色迅速闪过,车内一片寂静,偶尔会映出树影重重,栀子花依旧热情盛开,馥郁得无可救药。
苏知云耳机还放着那首崔铭推荐的英文歌——Mama's Gun。
单曲循环。
他想起陈一说这话时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用力地咬了自己大拇指一口,直到尝到一点腥气才松了力气。
在没有空调的老式汽车里,空气灼热得像是沸腾的水,苏知云能听见从自己胸口往外冒泡泡的声音,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冒出一个,就破裂一个。
他枕着前面的座位,侧头凝望窗外的景色,太阳太大了,铺天盖地,灼烈不休,令人生厌。
莫名其妙的昏沉睡意。
……
“小知云是个胆小鬼。”
小花这样说,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不管不顾,肆意妄为,裙子都沾上灰尘蹭脏了也不肯起来。
只留给苏知云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倔强背影,翘起来的辫子别了两朵粉花。
明明学会说话已经很久了,还是那样奶声奶气的,带着一点鼻音。
“小花。”
“要叫我小花公主!”
她这样强调。
因为苏知云没有叫公主所以小花显得更加生气了。
这个名字是从电视里的儿童频道里一档综艺节目来的,对方尤其喜欢那个叫小花的双马尾女主持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大家叫她的真名。
如果大家问她:“小花以后想要做什么?”
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做公主。”
“住大房子,穿漂亮的裙子,还有很多很多的鞋子和玩具。”
苏知云拉住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小花,轻轻一捞,便揽到了怀里。
小花哼了几声,她倔强地别过脸,试图离那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糖果远一点。
见苏知云没有继续来安慰她,逼迫她吃下那颗糖果,小花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的眼睛又大又水亮,睫毛非常长,扑闪扑闪两下,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小花用沮丧得近乎可爱的口吻问:“为什么小知云不能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明明大家都会来的。”
窗外的阳光是一种暖金色,甜得像蜜糖一样,小花的头发又细又软,扎成了辫子,身上还有好闻的馨香,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荷叶边,小皮鞋。
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小天使。
“因为没有人喜欢我。”
苏知云这样说。
他抬起小花的腿,轻轻擦掉小皮鞋子上的灰尘。
“如果我去了,妈妈和爸爸都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小花作为生日的主人公也会不开心了。”
小花沉默了。
苏知云忽然感觉自己的脸颊一软,他抬起头来,小花逆着光,夕阳给她镀上了一层浪漫的金边。
“可是小花喜欢小知云呀。”
她像是有点苦恼。
蝉鸣还鼓噪着,喋喋不休。
空空荡荡的胸口被人用棉花糖和彩虹巧克力塞满了。
五颜六色。
蓬松柔软。
苏知云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也很喜欢小花。”
小花抿起唇来微微笑了笑,她握住了苏知云的手。
小花的手又软又热,小小的。
好像小时候那样,是个捏一捏就要化掉的面团子。
“为什么小知云总是这么不高兴呢,如果可以把我的快乐分一半给小知云,小知云会不会高兴一点?”
…………
苏知云被报站声吵醒了,他匆匆下了车,路过校园门口的小卖部的时候,苏知云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盯着那个粉色的头花看了许久,然后别开了眼。
人声鼎沸,苏知云看了眼手表,原来到课间操的时间了。
他在校门外等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人声消匿,苏知云才翻墙进去。
跳下来的姿势不对,蹭到了铁门,有点疼。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你就是这么来上学的?”
憎恶的,厌弃的,充满鄙夷的,熟悉至极。
苏知云顿了顿,然后抬起头,语气平静。
“父亲。”
他被带回家了,逃课这件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刚好来视察的教育局领导耳朵里,教导主任不得不叫来了苏知云的父亲苏天鹤。
苏天鹤什么也没跟苏知云说,只是将他叫上了车,两个人相顾无言。
车内开了空调,很凉快,苏知云靠着窗户,路边都是热烈盛开的栀子花,他刚刚上车的时候从花丛里顺手采了一朵,现在从口袋里掏出来,还能闻到馥郁甜腻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