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晚安
夏天好漫长。
窗外蝉鸣盛大,屋子里开了空调,气温打的很低,苏知云裸露在外的脚踝被冻得发红。
他隐隐约约地醒来,昨夜没有做噩梦,头脑却叫空调吹得昏沉地发痛,鼻尖似乎嗅到了一股子很淡很淡的香气。
是白橘子花香。
某著名牌子旗下的柔顺剂。
他又睁开了眼睛,看见天光大亮的房间里四处散落着衣服与长裤,一片狼藉,各色衣物堆满了床头,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白色丝绸上衣已经被揉皱成紧巴巴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苏知云才缓慢地想起来——这都是顾泽欢的衣服。
而他在顾泽欢的衣物里筑巢熟睡,一夜无梦。
咚咚咚。
一连串的敲门声响起来了,燕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充满恋爱期少女特有的柔情蜜意。
“小知云,该起床了,阿顾给我们做了早饭哦。”
燕子发觉没人开门,又连敲几下,刚伸手转动把手,门便向外开了,她只一瞬间瞧见了里面地板上有许多散落的东西,脸就被人推开了。
苏知云走出门,近些日子头发留得长了,他穿了黑色t恤,白得没有血色的肌肤,锁骨伶仃一线,愈发显得鬼气森森。
燕子察觉到今天的苏知云有点儿怪怪的,原本到了嘴边的抱怨也默默吞了下去。
苏知云没心留意她,边走边扎头发,指节分明的手,青竹似的一节一节板正,却生长着深褐色的旧疤与去不掉的齿印。
燕子看着那双手,突然笑嘻嘻凑过去。
“诶,我今天发现你的手还挺性感的。”
桌子上有简单的粥,小菜,油条,文泽宇十指裹了绷带,脸颊粉红,顾泽欢在喂他喝粥。
燕子气得心口一堵,脏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来了。
原本文泽宇是不住这里的,但因为燕子的关系,说什么也要搬进来一起住。昨天凌晨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起来大呼小叫地说手疼,吵得一屋子的人都不得安生,直到顾泽欢进了他的房间里才眼泪汪汪地说自己害怕,不敢一个人睡。
顾泽欢就在他房间里睡了一晚。
文泽宇今天还得意洋洋地显摆,燕子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背地里腌臜话骂了一箩筐,但又忌惮着顾泽欢。
八宝粥不甜,苏知云抿了抿唇,又放了一大勺糖进去。
文泽宇捧着脸,眨巴眨巴眼睛,利剑出鞘:“知云哥,这粥都不那么烫了,你放糖也不会甜的,化不了。”
苏知云处变不惊,毫不关心:“没事。”
文泽宇再次重拳出击:“唉,阿顾向来不喜欢吃甜的,所以粥也不怎么甜,要是知云哥吃不习惯的话,不如换一碗怎么样?”
确实化不了,粥已经是温的了,苏知云尝到的都是没化干净的白砂糖,咯吱咯吱地磨舌头,他一点点嚼碎了往下咽,看见文泽宇漂亮精致的脸言笑晏晏,天真浪漫,好像不知世事。
半晌,他才“哦”了一声。
文泽宇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膈得半天说不出话,他开始怀疑或许苏知云跟顾泽欢并不是之前流言里说的那种关系。
要不然为什么苏知云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但他又始终不太敢相信,他确信自己情报无误,苏知云应该是喜欢顾泽欢喜欢得要死了,要不然怎么会连继承权都不要了自己跑到这犄角旮旯来,不就是来疗愈情伤么?
于是他又开口了,试探说道:“阿顾,你不是说你的衣服都不见了么?别墅就这几个人,要不要现在趁着大家都在这里,去搜一下?”
燕子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是贼吗?”
文泽宇一点也不生气,只看着苏知云说道:“是不是,让我们看一下房间不就知道了吗?”
为了洗清嫌疑,除开顾泽欢剩下的三个人都坐在了大厅里,只有顾泽欢一人上去搜查,原本文泽宇也想跟着一起去,却叫燕子拉住了。
“你凭什么去,你就没有嫌疑了吗?”
“我有什么嫌疑,我昨晚都跟阿顾睡在一个房间。”
“谁知道你半夜趁阿顾睡着之后有没有偷偷去拿衣服。”
“我才不会做那种恶心事。”
文泽宇气结。
燕子反唇相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然都没做,怕什么检查?”
文泽宇因为激将法留下了。
楼上第一间是燕子的房间,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内衣、吊带长裙、眼影口红,床上还有两个洗得褪了色的棉花娃娃。
玻璃瓶里则插着一束快要枯死的玫瑰花。
顾泽欢稍稍看了一圈,就退了出来。
第二间是文泽宇的房间,与燕子截然相反,屋子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窗几明净,地板光可鉴人,连床单都抚平了,一丝褶皱也没有。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点儿空气清新剂的芬芳。
看得出主人有轻微洁癖与强迫症。
而第三间房间,是苏知云的屋子。顾泽欢的手搭在了把手上,轻轻将门转开,里头的情形便映入眼帘,一览无余。
……
见到顾泽欢下来了,文泽宇欢欣雀跃地迎上去:“找到了吗?”
“什么都没有。”
顾泽欢讲。
“怎么可能!”
文泽宇不信。
“都说了我们不是贼!”燕子乐不可支,非常高兴文泽宇计划落空:“谁让你不信,还随便诬陷好人。”
苏知云放下碗:“我吃饱了。”
见着苏知云又要上去睡觉,燕子便问:“你不是刚刚才醒么?”
“头疼。”
苏知云推开房门,看见地上依旧散落着许多衣物,默然站了一会儿,才回到了床上。
月色寂静,苏知云原本是在发梦的,各色鬼怪要饮他血,啖他肉,他逃不过,被七手八脚摁住,淹没在水潭之中,忽然一声惊叫,醒来后才发觉大汗淋漓,冷汗刺骨。
是文泽宇又在闹了,凌晨一点半,哭叫声把所有人都吵醒了,明明血气十足的脸,睡得像花苞一样粉嫩可爱,偏偏要皱紧眉头装作可怜小狗的样子,巴巴地贴上去,语气又软又甜:“阿顾,我睡不着,好害怕,手疼得厉害,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寡廉鲜耻的要求,叫他讲得冰清玉洁,无辜纯洁。
燕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阿顾,你千万别答应他。”
阿顾?苏知云心想着。他一定会答应的。
他对外不总是表现出来者不拒的姿态么?
但顾泽欢又与文泽宇不同,他的无辜懵懂更天衣无缝,总是显得很被动的,从来不主动做什么,别人进一尺,他便退一尺,直至那人一步步逼近顾泽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警戒线越来越远,理智也越来越远,人是离顾泽欢很近了,已经触手可及了,但也早就变成神经病跟疯子了。
人们总是这样讲。
他没做错什么。
阿顾只是太心软了,不懂得拒绝。
苏知云别过脸,果不其然听见了燕子在跺脚,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哎呀,阿顾,你心那么软做什么,他就是骗你的。”
燕子又待了一会儿,确定顾泽欢是不走了,才垂头丧气回了房间,苏知云看见文泽宇房间灯黑了,门也关了。
他又在门外站定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
顾泽欢的房间就在拐角,门没关,大敞着,写满了欢迎光临四个大字,苏知云犹豫了,他很久没有跟顾泽欢接触过了,平常讲话也很少。
他不想讲,不敢讲,怕又禁不住诱惑,掉进深渊里去。
但门不懂苏知云内心的挣扎,依旧保持着来者不拒的姿态,静静地敞开着。
于是苏知云进去了。
大概是先前走的急,枕头被子都没有整理好,床单上还有褶皱,苏知云躺了上去,嗅到顾泽欢残留的气息。
他变态一样地寻找着更多顾泽欢存在的痕迹与气味,感受到仿佛是婴儿待在子宫里一般暖洋洋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他有点不能遗憾在这里睡觉,因为并不能确保顾泽欢半夜的时候不会起床回房间。
苏知云恋恋不舍地起身,又环顾起四周来,平淡无奇的装修,中规中矩。
分析不出房间主人的性格。
他又打开了衣柜,看见里面有许多衣服,苏知云拿起一件叠好的衬衣,紧紧攥在手里,埋了上去。
顾泽欢的气息让他崩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知云突然听见房间里的灯“啪”一声打开了。
顾泽欢站在门口,柔软的棉质长裤下是赤脚,光可鉴人的地板甚至能反射出他脚背略微弯曲的青筋。
苏知云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却开始不合时宜地幻想起低头亲吻顾泽欢的脚背的画面。
他是如此真实而深刻地渴望着对方。
顾泽欢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苏知云不知所措,他想顾泽欢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他真的没猜到自己会进他的房间吗?
门又是为什么没上锁呢。
骤然亮起的灯光几乎要照得苏知云无法睁开眼睛,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去皮肤,剖开胸膛,在顾泽欢平静的目光下被迫意识到自己这份喜欢有多么不能见光,如同常年居于下水道里的脏老鼠般臭不可闻,肮脏堕落。
由此顾泽欢在他面前一件一件脱去衣服也很合理,夏天衣物轻薄,白色丝绸上衣掉在地上都悄无声息,顾泽欢很快就脱得一干二净,只剩底裤。
这是为了惩罚他。
他明白自己对苏知云有致命的吸引力,因而刻意而轻慢地凌辱他的精神与眼球。
充满恶意地勾引与挑逗他。
苏知云呼吸一滞。
顾泽欢是故意的,他引诱苏知云,脱下衣服,又若无其事地拿走苏知云手上那件被揉皱的衬衫与长裤,一粒一粒地扣好每颗扣子,严丝合缝,好似刚刚那个在苏知云面前脱得干干净净的人不是他。
苏知云相信顾泽欢不会让自己真的碰到他,哪怕一根手指。
他只是等待着苏知云重新跪在他的脚下,要像小狗,像疯子,像从前那个精神病患者,病态又疯狂地依赖他,喜爱他。
只有这样顾泽欢才会重新接纳他,亲吻他。
白色上衣被人捡起,轻飘飘丢过来,像一阵飘动的雪,苏知云叫那温热的雪铺天盖地笼住了,有人隔着衬衫揉捏他耳垂上未愈发脓的耳洞。
“拿这件。”
他讲。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甜酒冲蛋
少女心思总是很天真的,燕子没几天就把温丽丽消失的事情抛诸脑后了,期间李哥有打电话来,她装作没听见,要不就用玩笑一样的口气搪塞过去。
对之前那些顾客的联系,她也郑重其事地告知对方,自己不干了。
“不干了?是又有冤大头了吧。”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干了。”
她想虽然没办法给顾泽欢一个完完整整,纯白无瑕的自己,但好歹他遇见的自己以后应该是要干净的。
预料到对方要破口大骂,燕子轻描淡写地挂断了电话,嘟着嘴仔细地吹桃粉色的指甲油,她坐得也不端正,门户大开,露出雪白胸脯与白腻大腿。
燕子喜欢一切明亮鲜艳,饱和度极高的颜色,就连穿衣打扮也是,文泽宇常讲她庸俗不堪,品味低俗,简直不能入眼。
但燕子不在乎,她只要自己觉得好看就行了,所以即便是在三个男人的别墅里,她依旧是那样特立独行,大大咧咧,丝毫不避讳他人眼光,穿吊带热裤,短裙T恤。
她热热烈烈地盛放着,毫无心机,直白坦率。
但文泽宇很看不了她这样的快乐,他只想,凭什么呢?这个脑子空空,一无所有的女孩,甚至在遇见顾泽欢之前只不过是一个廉价的陪酒小姐。
她凭什么这么快乐呢?
她明明也喜欢着顾泽欢,怎么可以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还每天活得这么没心没肺?
文泽宇笃信她不该拥有这么多的快乐,也不配拥有。
燕子又仔仔细细地涂好了脚指甲,姿态别扭地穿好了拖鞋,她把过长的裙子撩起来,扎进去,小腿晃眼的雪白,哼着歌出了门。
打算让苏知云也看看她新涂的指甲。
“喂。”
文泽宇就站在楼梯上,对上燕子的时候总是很不客气,平常对苏知云还会装模装样地客气客气,唯独在燕子面前他连伪装的心思都没有。
这个人哪里值得他客气呢?
他有些怜悯地想。
如果没有苏知云,像燕子这种出身低贱,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妓女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孤身一人死在不见天日的出租屋里。
哪里有资格跟他们住在同一栋别墅里。
但凡只是想到要跟这么一个人同吃同住文泽宇都觉得恶心透了。
他看出燕子并不知道苏知云真正的身份,便恶劣地问:“你知道苏知云到底是谁吗?”
燕子被他拦住了去路,表情不太好。
文泽宇又讲:“其实他很有钱的,比你之前的那些金主都有钱多了。”
燕子神情凝滞了一瞬间,但很快她又笑了,没心没肺:“那不是很好吗!我又多了一个有钱的朋友。”
文泽宇见不得她的高兴跟傻乎乎的笑脸,开始泼冷水:“你有没有想过他明明很有钱,为什么不帮你?我之前在你身上看见有伤,他也知道吧,你们两个明明是朋友,但他有想过帮你逃离苦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