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上山时,余惟稍上了那顶毛线帽,入土时同骨灰盒放在一起一起埋在爷爷的身边,曾经种下的柿子树也长得很大了,树叶茂盛,落下的阴影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荫蔽住两位会在这片山坡长长久久在一起的老人。
埋土的时候,余惟想起一件事,转头问老余先生:“老头儿,老家的房子会卖吗?”
“不卖,以后都不会卖。”老余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是回应,也是承诺:“只要房子还在,这里就永远都是我们老家。”
接下来置办酒席感谢邻里的事就是老余先生和乐女士的活了。老余让他们先回去,假期眼看快结束了,别耽误了开学。
临走的时候,余惟忽然说有东西忘了拿,还要回去一趟。
两人来时两手空空,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都放在了余爸爸的后备箱,又能有什么东西会忘记拿。
温别宴心知肚明,没有拆穿,也没有跟上去,一个人在石阶下一块青石板上安静地等着,等他带上遗忘的东西,再好好与那些带不走的道一次别。
不管感触多深,对他来说归根究底也只是走了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和蔼的老人。
但是余惟不一样。
地方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人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人,人在的时候就是生活还在,随时回来都是归宿,而人不在了,一切念想都成了空壳,能寄托的只有一方小小的土坡,再也给不出任何回应。
一起摸螃蟹掏鸟窝的小伙伴散了,帮他挡看园狗给他吃水果的老和尚没了,果园荒废了,寺庙锁了门再不受香火了,仅剩下的牵挂也葬在了柿子树下。
老家所有曾经鲜活的一切都在此刻按下暂停,只能永远停留在回忆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
晚安。
81、哥,一起洗吗
时间不会因为可怜谁偏爱谁走得慢一些,?它裹挟了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不让快乐持续太久,也不会让悲伤长存停留,?冷酷无情地铆足了劲往前冲,一直撞上空气滚烫,?蝉虫喧嚣的盛夏——
他们开学了。
在高一还未进校,?高二还未返程的酷暑里,被逼着提前将近一个半月跨入高三大门,一头扎进堆各种试卷和大大小小考试的坟墓,且不出意外,未来一年都能躺在坟墓里“享受”日程充足的快乐。
各科老师显然已经接到指令,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不算给他们留两口喘息的时间,最多的时候每科一天能发五六张试卷,最少也是三四张。
任务繁重得让这群学生连下课都不敢休息,?白天多睡十分钟,就意味着晚上得多熬十分钟,第二天还能早起干七点二十的晚自习,?谁能扛得住?
水深火热的生活让三班同学每天怨声载道,每收一张试卷就要咬牙切齿抱怨一句老师不是人,年纪主任不是人,?校长更不是人。
可一回头看见教室后黑板报上特意留出空位画上的高考倒计时,不管试卷有多少任务又多累,?怨气有多大,?还是会乖乖做完,等到以后考完了,不管成绩满意还是不满意,至少不能让自己有机把锅甩给当初偷懒没有写完的那张试卷。
时间一下子拥挤起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只留出六个小时来睡觉也觉得不够用。
在一片嘀咕抱怨里,余惟难得成了一股清流。
明明以他的性格,这种被时间追着跑的生活应该是最讨厌最厌烦的,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接受得非常快,不仅一句抱怨也没有,相反还大有乐在其中的姿态。
老人的离世似乎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每天笑呵呵的,忙里偷闲跟钱讳他们打闹,送他放学回家,给他买早餐,带零食奶茶......
有时停了电风扇工作不了,就一边用讲完了试卷折成扇子给他扇风,一边不甚熟练地用左手默写单词,狗爬一样的笔记,写完了还要嘚瑟地拿给他看:“看宴宴,我能用左手写英语,厉害吗?!”
温别宴顺着他的话夸他厉害。
但是比厉害更多的,是他觉得心疼。
他知道他男朋友并没有表面这么云淡风轻,他只是在等着时间的齿轮能走快一点,再快一点,等最难捱的荆棘被磨碎碾平,变成镶嵌在走过的道路上的一点痕迹,那才是真的放下了。
那天下过大雨,闷热的空气难得变得湿冷清新。
蓝花楹都谢了,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模样,和山坡上那一棵柿子树一样大方地挡住灼人的阳光,留下一片荫蔽。
温别宴被余惟牵着,踩着稀碎的阳光往家里走,不紧不慢地默数着步伐,然后在爬满藤蔓的一处围墙前停下。
余惟跟着停下,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怎么啦?”
温别宴视线扫过他清隽的眉宇,一双眼睛深邃黝黑,像刚被这场大雨洗透的宝石,清澈漂亮得惊人。
“哥。”他说:“我是你男朋友,对吧?”
余惟不明白他问这个的意思,茫然正要点头,温别宴又改了口:“不对,这说不够准确,应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是未来几十年都陪着你的人,对吗?”
“当然。”余惟毫不犹豫道。
温别宴眼中闪过笑意,略略歪了歪头,说:“那我应该也是有资格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在你开心的时候陪你开心,在你难过的时候陪你难过,对吗?”
余惟一愣:“宴宴......”
树影缝隙里投下的光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瞬,让人很想要要抬手去碰一碰,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温度。
“你不用怕影响我的情绪,也不用顾虑把负能量传递给我,好的心情分享出来是翻倍的快乐,但是不好的心情不一样,你分我一半,总量就会减半,消化的时间也会减半。”
温别宴抬起手臂,和湿暖的微风一起抱住他。
“哥,如果觉得开不了口,或者拉不下面子,累的时候就像这样抱抱我吧。”
他轻声说:“或许我做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让我知道我能陪着你,没有在下雪的时候,留下你一个人待在原地。”
此时的安静没有被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打破,温别宴只等了不到十秒,便等来了男朋友的回抱。
“宴宴。”余惟靠在他耳边叫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孩子气:“之前生日时我说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我成年了,长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大人是可以控制自己忍住情绪的,他们明白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循环,亲人的离世也是这样,所以可以压抑悲伤坦然接受,而我办不到。”
“奶奶走了,总是控制不住想她,梦见她,去假设如果我早些时候回去是不是还可以吃到她亲手递给我的苹果,还可以陪她坐在柿子树下聊会儿天。”
余惟收紧了手臂,仿佛怀里这个人就是他此刻所有摇摇欲坠的悲伤的唯一支撑点:“果然还是不懂事,高兴得太早,原来...不是过了十八岁就长大了啊...”
“长大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吗?”
温别宴温柔地亲亲他:“如果我男朋友真的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长大成熟,那我才要心疼死了。”
“哥,其实当个每天只需要为考试和试卷烦恼的小孩儿也挺好的,你现在已经能够照顾我,保护我了,所以不用那么急着长大,慢慢来,我陪着你一起。”
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三十八,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小孩到大人的路太长,步伐放慢了,就只看得见眼前短短的一程,因为经历过了失去,所以就更加拼尽全力,想要得到心心念念的一切。
而余惟现在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和宴宴上同一所大学。
给人压力的往往不是差生的亡羊补牢,而是已经是数理化满分的好学生还刻苦钻研力争更好。
余惟这种走在独木桥前端还要卖力往前冲的行为无疑给三班乃至整个高三年级徒增焦虑,其中尤其跟他境况相似的钱讳深受荼毒,压力一天赛过一天,整个人都快变成焦虑精了。
“余哥,你都已经在金字塔尖端了,就别给我们这群小渣渣制造焦虑了好吗?每天被一群已经很优秀了还在努力学习的学环绕,我都觉得自己的努力毫无意义,我要自闭了!”
余惟抖抖刚刚拿到的语文周考试卷,指着上面跟他数理化成绩比起来没那么好看的116分:“来看看,优秀吗?”
钱讳说:“从51到116了,还要怎么优秀?”
余惟耐着性子给他介绍:“按照往年清华的招生信息来看,我这个语文成绩太拖后腿了,别人语文都是140往上,我这水平很悬啊。”
钱讳听得一愣一愣,看看试卷,再看看余惟脸上遗憾的表情,不焦虑了,开始担心起来:“那咋办?不会真的上不了吧?那你努力辛苦这么久不都白费了么?”
余惟叹了口气:“是啊,唉,愁。”
一起比惨痛苦减半,钱讳一下子很可耻地心理平衡了,并且积极给同病相怜的兄弟出主意:“余哥,要不这样,你跟我学,做不了男朋友校友就做他邻居,上他隔壁学校,清华附近有什么其他大学吗?我回头帮你查查,咱们挑个挨得最近的,上那儿去也一样!”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魏嘉烧脑的阅读理解中解放出来,正好听见钱讳的长篇大论:“余哥不是要去清华吗?怎么突然又要去其他学校了,学神同意了吗?”
“哎,小朋友啊,想是一回事,办不办得到又是一回事,这是现实。”
钱讳不想戳余惟痛楚的,忍痛往“116”的数字上点了点:“清华的梦想还在,就是不知道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答应不答应了。”
魏嘉探头看了一眼:“不是挺好的么?余哥数理化可是满分呢。”
“满分也顶不住后腿这么被脱的啊。”钱讳说:“除非这个116能在高考之前涨到140,不然啧啧,悬。”
“这有啥。”魏嘉耸耸肩:“余哥不是能一口气涨到176吗?妥妥的事儿。”
“???”钱讳:“什么176?附加分都不带这么加的吧?”
“什么附加分,是竞赛分啊。”魏嘉奇怪地看着他:“数学竞赛头名会加60的高考分,这事儿不是人尽皆知?”
钱讳“......”
好家伙,人家还留着后手呢,白感同身受一阵!
平衡没多久眨眼又成了酸菜鱼,钱讳哀怨的眼神飘过来,余惟收起试卷笑眯眯:“成绩还没出来呢,万一我加不到着六十分,”
“?”
“只加得着三十分呢?”
“......”
钱钱什么也不想说了,钱钱压力很大,钱钱更焦虑了。
魏嘉看他着哀怨的样,乐得嗤笑一声:“我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听说雅雅要去的学校隔壁也是个正经二本院校,你不努努力,怕是连雅雅邻居都做不成了。”
温别宴从外面回来,正好看见钱讳捂着脸一脸悲愤离开。
“怎么了?”他在座位坐下,把上来时顺便买的水放在余惟桌上:“聊了什么,钱讳怎么那副表情?”
“没有聊哦。”魏嘉老神在在摇摇手指:“只是余哥是单方面对钱同学实施精神击。”
“?”
温别宴疑惑看向余惟,得到一个咧着嘴拱进他怀里的毛茸茸脑袋:“那些都不重要,你男朋友学习累了,快来抱抱~”
温别宴失笑抱住,揉揉他的脑袋,
魏嘉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半晌,嘴角一抽愤愤转回去:“骗狗杀!太不要脸!余哥你完了,我祝你竞赛第二,只能加30分!”
事实证明单身狗不愧为单身狗,连诅咒都没有应验的资格。
一诊考试结束,成绩出来,余惟从开学摸底考的年纪五十开外直接冲进了年级前二十,语文成绩再创新高,从116一鼓作气涨到了129,将对老钱同志的精神击再次拔高一个台阶。
而与此同时,早已出了成绩却因为各种原因拖延到今天的竞赛排名也出来了,余惟以全国第一的好成绩成功将60分的高考加分收入囊中,老王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好样的,好样的!”
夸来夸去都是这两句,余惟仗着电话里老王看不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挂掉电话,上回没有解散的生日小群又热闹起来,不过这回主角不是他,而是足足晚了他几个月才迈入十八岁成人行列的温别宴。
鉴于时间紧任务重,上次的流程走不完了,所以大家决定一起吃个晚饭送完祝福就散,是庆祝,也是忙里偷闲的放松,更是钱讳化悲愤为食欲的大好时机。
温别宴收到余惟消息的时候正在去取蛋糕的路上。
在和男朋友们一起庆祝之前,他得先和爸妈吃个晚饭分个蛋糕,十八岁是很重要的生日,跟以往不一样,按照他们家的习惯,大家都得照顾到。
余惟:【宴宴,我七点半出发,大概八点到店,那群皮猴子我先招待着,你和叔叔阿姨慢慢聚,记得别吃太饱,来这边还有一份蛋糕呢。】
温别宴回了声【好。】
蛋糕店的位置有些特殊,和民政局正好是在一条街,隔着斑马线面对面那种,温别宴路过时往里看了一眼,人很多,等待的座椅都满了,一楼窗口还排了一条长队。
所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收回目光过马路取了蛋糕,十多分钟后到家,温爸爸还坐在沙发上双眉紧皱苦大仇深地对着手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