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生前是一名颇有名望的女强人,娘家有钱有势,生的一双儿女更是京城脚下出名的权贵子弟,脚踩一踩,半个京城都得抖一抖的那种。他们今天如果负气离开,江家殡仪馆就彻底开不下去了。
阿三阿四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鞠躬道歉。
见贵客大发雷霆,江家殡仪馆如今的继承人江美珠也立刻赶来,惶恐地不断道歉:“对不起秦少爷,都是我们服务不周,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们一定好好为令堂入殓。”
“不用了,你们的服务水平真是不敢恭维。今日你们侮辱我母亲的事,我会记一辈子!”死者家属气在头上,当然不肯同意,说话也半点没留情面,一副要赶尽杀绝的嘴脸。
江美珠深感大祸临头,膝盖一软,差点给这跋扈的男人跪下了。
就在这时候,江宓走了进来,拦住了秦少爷,先声夺人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非常抱歉这一次确实是我们的重大失误,本次服务我们会全额免单,请秦先生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他右手放在心口,下弯的弧度非常诚恳,让秦商洛本来还失控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他呼了口气,面色铁青地问:“你是谁?”
江宓抬起了头,“我是江家殡仪馆的少东家江宓。”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张过于出众的脸瞬间闯入了旁人眼帘,秦商洛以及身后的宾客都怔了良久。
“这一次就让我为夫人主持最后的仪式,可以吗?”江宓再次鞠躬,这一次他下弯的弧度较小,两侧黑色头发顺势垂在脸颊,看上去很是柔软服帖,而乌木一般的黑发,更衬人物雪□□致,像一幅色彩靡丽的画。
面对这个敢来拦路的人,秦商洛表情很古怪,活似生吞了一只苍蝇,但好似并不生气,只眼睛一直盯着人家的脸没放。
半天也没说话,江宓就当对方默认了,回去安抚两位脸色煞白的学徒,然后亲自上阵主持仪式。
见江宓要接手,两位学徒当即如蒙大赦,颤抖着退居二线旁观。
死者的女儿秦敏秀一瞧就知道,自家弟弟的臭毛病又犯了,埋怨地瞪他一眼,才回到自己的席位,浑然忘记刚刚看呆的也有她一个。
人群之中唯有江美珠欲言又止,她想扑过去阻止大侄子,说你哪里会主持仪式,还不快快退下。奈何贵客们都在场,她哪里能说出口,只能心里暗暗为江宓焦急和祈祷,硬生生捏了一把冷汗。
江宓拿过资料卡,瞥了一眼后就熟烂于心。
死者姓名:秦玉,已婚离异,身份:上市公司女总裁,死因恶性肿瘤……
服务流程:
入殓
盛装
美容
美发x
献上鲜花
火葬
……
除了美发之外,以上所有服务都要一一做到,不能再有二次差错,这关乎到未来命运。江宓深呼一口气,洁净双手后,戴上雪白的手套,走向了平躺在地的死者。
肃穆之中,所有人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17章 通灵
阿三阿四的手艺并不精湛,但前期譬如米饭插香、杯中倒酒、祭拜死者、为死者洁净身体等工作都做好了,省了江宓一些功夫。
他只需要从服务流程里的“盛装”开始接手。
“盛装”,顾名思义便是为死者更衣,毕竟不是每一个死者在去世的时候,都穿着足够得体的衣服。
秦玉女士是在家中死去的,死前身上只有半件睡衣,所以被子下的躯体几乎算是全-裸。入殓师必须在不暴露死者任何身体部位的情况下,为对方更衣,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肢体接触在所难免。
但在入殓师眼中,从没有任何旖旎,毕竟这是一份很严肃的工作。
正如海边安全员,他们在拯救每一个溺水者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人命关天,而不是趁机浮想联翩。
脱掉秦女士的衣服后。
江宓面色平静地走向角落挂着一排排漂亮衣服的架子,那一套套绣工精致、色彩缤纷的衣服,看花了家属及宾客们的眼睛。
见江宓驻足挑选,死者的大女儿秦敏秀微微起身,想给这位年轻的入殓师提点建议。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到少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中挑出了一件。
秦敏秀愣了一下,心想这是巧合吗?这位年轻的入殓师,怎么知道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颜色是黄色,尤其是这种色彩富贵浓丽的黄。少年挑的那件衣服在色彩上就极适合,还绣了半身青翠的绿竹和展翅欲飞的白鹤,寓意极好,而且不管是竹叶片还是禽鸟的羽毛,那针脚纹路也无一处不精致,几乎栩栩如生。
如果她母亲在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很喜欢的吧。秦敏秀感慨道,回想起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她眼中无法控制地滚出两道泪水。
秦敏秀从小就是母亲秦玉心中贴心的小棉袄,母女俩常常抵足而眠,秦敏秀自然对母亲的喜好了若指掌。
秦商洛没有姐姐那么了解自家妈,但他出身优渥,培养出一双火眼金睛,他看得出江宓挑出的这件寿衣料子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脸色立即缓和了许多。
接下来是“殓容”。
从骨像上可以看出,秦女士年轻时应该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当她年过半百后,昔日的美丽褪去,脸上浮现了不少皱纹,如今与其说是一名美人,不如说是一个行销骨瘦的苍老妇人,薄薄的皮肤贴在面颊上,冰冷而毫无生机。
江宓要做的,就是唤醒这份生机,让死者的面容重绽美丽、恢复活力。优秀的殓容师,同时也会是一名优秀的化妆师,唯一区别不同的是,化妆师只给活人们化妆,而入殓师只给死人们打扮。
他拿起彩妆工具,为秦女士认真细致地涂上粉底、修容、眼影、腮红……当最后一个步骤完成后,他缓慢地合上妆匣,对家属颔首道:“殓容已完毕。”
秦商洛和秦敏秀立刻上前,看清母亲的模样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别的原因,躺在地上的这个女人太美了,简直像换了一张脸。
“这是我妈吗?”秦商洛错愕了,不敢置信地问。
这怎么可能呢!二十分钟之前,他母亲还是一位老妇人的样子。可如今躺着的这个女人,除了那披肩的长发,还有哪个地方像他妈?眼角的皱纹、嘴角的法令纹和如风干老树皮一样的皮肤全都没有了,这个样子哪个家属敢认啊!?
这已经不是化妆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变魔术!
这小子到底施了什么魔法,把他妈换到哪里去了?秦商洛脸色阴沉下来,刚想对江宓质问,就见到一旁的姐姐也看呆了。
与他不同,秦敏秀脸庞呆滞之余,眼角的泪水一颗颗掉了下来。
而从小照顾他们的老管家忠叔,凑近后也恍惚了几许,浑浊双眸浮现出薄薄的泪光,他沙哑道:“这是年轻时的夫人啊!”
什么,这真是他妈么?秦商洛目瞪口呆。
秦商洛是秦女士的老来子,可自打有记忆以来,见到的母亲就是二十分钟之前的样子,他确实常常听身边人说,他母亲在上世纪可是京城上流圈里的美人,石榴裙下追求者无数,他爹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每当听到这种话,秦商洛都无法把传言中的美人,跟自家雷厉风行的老妈挂上钩,直到今天……
看着棺椁中这位闭着眼睛,从精致眉眼、高挺鼻梁到丰润嘴唇无一不美,风姿如诗如画的女人,秦商洛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先天俊美的五官是遗传了谁。
不是那婚后花天酒地、因为保养得体看着人模狗样的人渣父亲,而是因事业和家庭操劳半生、所以格外衰老的母亲。
在入殓师的巧手之下,现在他母亲恢复年轻时的美艳,身穿着一袭漂亮的黄色寿衣,绿竹和白鹤萦绕在她身边,将她衬得华美异常,仿佛九天下凡而来的神女,这简直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更别提两颊的红晕,让她躺在棺椁之中,看上去像是静静睡着了,而不是真正的离开。
秦商洛睁着眼睛,凝视着母亲最后一面,半天后才拭去眼角的泪水,哑声对江宓道:“谢谢你,让她离开时如此美丽安详。”
也留给他一份美好的回忆和震撼,秦商洛心里静静流淌着感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彻底打消了报复的念头。
“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只是黄泉路上的一名使者,如友人一般送他们人生路的最后一程。”江宓道,他递上一束鲜花,这是早就交代过的,死者生前最喜欢的香水百合,让死者家属放入棺椁之中。
献花结束后,流程即将走到尾声。
总算要结束了,江美珠松了口气,她刚刚可是为自家大侄子提心吊胆了很久。
江宓虽然是中途插手,可他进行仪式的风姿庄严优美,还是深深刻入了今日家属来宾的脑中。
差评看来是止住了,殡仪馆今日之后不会完蛋,但这距离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事业,还差得太远。江宓深知,他带给这群人的震撼还太小。
于是他开口,对泣涕涟涟的死者女儿道:“秦小姐,请不要过度悲伤,从今以后要好好吃饭,不光为了你自己,还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秦敏秀睁大眼睛,一颗泪珠还凝在她的眼角,她伸手抚向了肚子,迟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要知道她才确诊没有几天呢。
她看了一眼身后丈夫,以为是他说漏嘴了,谁料丈夫也很惊讶,朝她摇了摇头。
“姐,原来你怀孕了?”秦商洛比谁都诧异,低头打量姐姐平坦的腹部,得到肯定回复后,轮到他疑惑江宓怎么知道的了。听说孕妇平日都会有一些小习惯,难道是他姐姐下意识摸肚子的细节,让对方注意到了?
江宓摇头:“我并不知情,是秦玉女士告诉我的。”
秦玉女士说的?现场所有宾客吃惊,也不知道是否巧合,屋内恰时一阵阴风刮来,白色蜡烛上点燃的火焰扑朔了几下。他们感觉体温下降,身体仿佛被裹在一层寒意中。
【卧槽?】全程观看的直播间也被吓了一跳,苍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想讨好赞助商了,开播前光顾着念广告,居然忘记给观众介绍剧本简介了。为了补救,他赶紧拿起手头的剧本,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秦商洛本来对江家的补救服务还算满意,结果江宓神来一笔,再次犯了他的忌讳。
他沉下了脸:“你是入殓师,我敬重你刚刚为我母亲做的一切,但死者为大,请你不要用我母亲的名义开玩笑了,哪怕是想让我姐姐振作起来的善意谎言。”
江宓摇头:“并非是善意的谎言,这确实是你母亲所说,她如今正拍着你肩膀呢。”他目光很自然地看向秦商洛的左肩。
此话一出,宾客们整个后背汗毛都激灵起来了,纷纷朝秦商洛的肩膀看去。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秦少爷那身西装好像真的有被拍压的痕迹,难道真的是秦女士在拥抱自己的小儿子?
刚刚确实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碰了他一下,力道很轻,像极了羽毛,秦商洛以为是风,所以没当回事。
见此刻亲朋好友都看着他的左肩,眼神有几分躲闪,连亲姐姐都脸梢泛白,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秦商洛眼底闪过一丝怒气,音量拔高了几度:“你再装神弄鬼,我可要生气了!”
江宓没有惧怕男人的威胁,他低声道:“秦少爷,令堂拍你肩膀,是想最后跟你说几句话……她说生前反对你很多事情,直到死后才想开……她说,让你少熬夜,少跟狐朋狗友厮混,少去一些不正经的地方,还有……不要再浪荡了,喜欢谁就去追,找一个伴侣好好安定下来……”还有一句话,江宓故意给漏掉了,秦女士说,我看这个入殓师小哥就很不错。
这种话江宓完全不想复述。
可他越说,秦商洛的脸色越黑,堪称黑如锅底。“这种事到底是我妈跟你说的,还是你从报纸上看来的?”京城很多权贵子弟的事,在小报记者笔下几乎没有秘密。
闭嘴吧大侄子!江美珠也想冲上去阻止,她后背都被吓湿了,从江宓提到秦女士在场时,她人就傻了,结果没想到大侄子越说越过分。
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江宓再度调转了目标,与秦敏秀对话道:“秦小姐,秦玉女士她称,自己很遗憾没能等到孩子出世,但她幸运看到了这个未出世孩子的未来……”
“她让我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个男孩,他有着黑黑的头发、短短的眉毛、皱巴巴的小脸……这个孩子长大后很调皮,他只爱打游戏,对继承家业没有兴趣,让你几乎为他操碎了心,秦女士希望你不要逼他,说这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其中透露了太多,让秦敏秀整个人犹如旱雷轰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弟弟秦商洛喜欢同性注定无法拥有子嗣,她确实想过,等孩子出生后,不管男女都要让对方接受精英式严苛教育,早日继承家业。这种想法只有她和母亲知道,江宓身为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对方说的是真的!
秦敏秀心中的思念和悲伤,在听到这些温言嘱托后,更如洪水溃堤般难以抑制,她崩溃大哭,几乎晕倒在丈夫怀里。
“姐,你难道信了?生男生女概率一半,等孩子出生后发现真是男的,你再信不迟啊!”秦商洛用眼刀剐着江宓,冷冷嘲讽道:“你有本事就继续说,我妈说了什么!”他打定主意拆穿这少年装神弄鬼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