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说的细节,大概是传神入微的表情戏。楚凉早就琢磨过,李星月和皇帝肢体接触少就意味着神态表演要传达的东西多,这位女导演的风格又多细腻,所以加强表情管理和眼神训练很重要。
《长庚启明》的男主赵行和女主段雅筠都是从业很久奖项加身的实力派,备受尊敬和喜欢的前辈榜样。跟商业片流量带动数据不同,这种影帝影后大咖位主导的配置,一线当红如袁莹香只配当当花瓶打打酱油,怎么看都是奔着参赛去的。
楚凉对王导的“直白”没什么意见,只是怕拖了大家的后腿。
“好,这是我第一次参演电影,有什么问题再跟我说好了,没关系。”
王导点点头,见他挺好合作也完全弃用了换人的B计划,现在的流量都拽的二五八万似的,要不是李星月的角色重要,她也不想得罪。
就这么磨合了一个月,这位名震港台的女导演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她的镜头越来越能捕捉楚凉的美,配合的越来越好,就像两块原本契合不了的零件,不断根据对方打磨调整自身,直到那一刻,咔塔一声卡在一起。
成了。
那质感故事感绝美,后期修出来,无人不为之动容。楚凉那时就想,可能这就是名导,执着认真,更有一颗坚持坚定的心,不会随着任何外界因素而动摇。更重要的是强大的实力,让她有底气如此。
剧组的每个人都非常优秀,不是最佳、提名、荣誉称号就是顶流。来自各方各面的压力让虽然只是一个小配角的楚凉也拼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为了入戏甚至和景陶减少了联系,两人时常不在一处,那剧中的感觉就越发情真意切。
割裂,成就了一种自然流露。景陶看他的眼神时常都冷冷的没什么温度,楚凉还会因此偷偷躲起来酸鼻子,被虐的七荤八素。
有一次做梦梦到两人吵架,某人左拥右抱勾三搭四,楚凉气的发了狂,发泄般的说要分手,拍完这场戏就分手。现在分手了更好做一对怨妇和渣男!
夜半惊醒的时候,回忆种种逼真细节吓出了一身冷汗。
楚凉一直忍着没跟任何人说,想想怎么也能挨到杀青,直到某天看到温澜澜的扮演者安乐欣将自己头上的米奇发箍戴到了庚帝头上,为那份冷峻的面庞增加了反差萌,惹得拍摄花絮的工作人员连连起哄。
她本来垫脚抬手,仙鹤广袖顺势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然后就着下来的动作顺势绕了一下景陶的脖子,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真搂了一下。
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也不是第一次。她经常这样,在拍戏的间隙要么动动景陶的肩膀,要么碰碰他的小手指,隐晦又有点莫名的情愫,暧昧。
楚凉看了两眼就扔下了手中的水杯,一言不发进了换衣间。
换衣间里有一排桌椅,带灯的化妆镜刺的眼睛疼,楚凉就把头埋在桌子底下。过了没多久,门把转动有人进来,他眼皮都没抬,只想着一会儿没人了就把门锁起来。
怎料来人一点也不识趣,不但没有离开的意图,脚步声反而越来越近。
明黄色的衣袍晃动,景陶从背后搂住楚凉,高挺的鼻子往他后脖颈里钻:“怎么了?”
碎发被拨弄,脖子又热又痒,楚凉被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整的有些受不了:“离我远点。”
景陶倒是跟吸猫一样的吸个没完:“给我看看怎么了?”
“你……你去拍路透吧,或者炒CP也行,哪用看到我?”
73、重头戏
◎你都快哭了◎
楚凉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也太酸了。果见景陶跟闻着腥儿的猫一样黏他更紧:
“我当然看到你了,你都快哭了。”
“胡说八道!”
粗糙的手掌抚着楚凉的下颚,迫使两人面对面,独属于李星月的疯狂都被脸上的热气吹散了:“我只是有些代入罢了……你不也一样吗。都是演的罢了。”
“本来我入着戏呢,看到你快哭了,直接给我吓出来了。”
景陶慢慢凑上去,唇贴唇柔软,这是头一次两人在一起他却无比的思念对方。
楚凉躲了一下:“有人……”
“我锁了。”
景陶把楚凉的脸按回来蹭着他的鼻子细细的亲了一会,终于把人给亲软了,不再硬邦邦的阻着他。
女款的翠烟长衫内外皆有几处系带,穿脱皆不甚方便,楚凉迷迷糊糊之中却感觉身上的衣服被解掉了一半,一只不安分的手还在腰眼处游离。
就在意乱情迷之际,突然大门处传来重重的叩门声。
响起化妆师的大嗓门:“景老师和楚老师换完衣服没有!要不要帮忙!”
景陶脸色不愉,抱着楚凉的动作就僵在那里,不爽极了。
得不到回应,门外的声音又催促了起来:“景老师你在里面吗?快到你了,王导正到处找你呢!”
景陶这才妥协一般的给楚凉系回衣服,压着心头那点旖旎,不忘叮嘱道:“晚上你先回去,回你房间,床上等我。”
楚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整好衣襟两人相继出去了。
到了晚上,景陶果然让助理打着掩护偷偷摸摸溜进来了,楚凉那时刚关了床头灯准备睡觉,视线不明,就只看见一个黑影子迅速脱了衣服爬上床。
如果不是认得声音,这情况还诡异的有些刺激。
“困了。”楚凉任由一双大手搂搂抱抱,无甚精神的躺尸。
“还难受呢?”还吃醋呢?
楚凉带着懒懒的鼻音:“不难受,没事了。”
好家伙,这就是事大了。要不是化妆间被人打断,他也不能一朝回到解放前。景陶搂着楚凉,低低缓缓的说:
“不就是温昭仪,庚帝不过是存心利用她,你还不知道吗,嗯?”
“那个安乐欣是个脾气挺大的星二代,我认得她爸爸,我怕她闹起来耽搁我们拍摄进程才没理她。谁知道她这么做作小动作这么多,以后我远着她,一点好眼色也不给行不行。”
“再说我又不喜欢她,管她那么多,我只喜欢你是不是?”
“进组的时候,也是你让我冷着你才有感觉,你不能因为这个事生我的气吧。”
“你不生气,我以后才好陪你对戏是不是?不然我可再不敢了。”
他用着庚帝的声音,字正腔圆的古风发音,却说着庚帝永远不会说的台词,呢喃语气在哄人。
楚凉没有回应,景陶却知道他听着很认真,半阖着眼装不在意的躺在他怀里,仿佛傲娇李星月上身。
实则心跳被拨弄个不停。
景陶说:“入戏难受的不止你一个,我也压抑着呢,不过你吃我的醋的样子我更喜欢。真好看。”
楚凉终于受不了这脸红耳热的骚扰,一手推着他的胸膛,推远了点。
“好了可以了。明天还有重头戏,注意一下别影响了发挥。”
“……”
黑暗中,景陶看着狂拽被子的楚凉,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你搂着我睡。”
楚凉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出了胳膊,搭上去:
“晚安。”
第二天,准备就绪的片场晴空万里,无云无风,是个好天气。
随之而来的是楚凉口中的重头戏,确实是他手中剧本里最为重要的一场。
温昭仪受封为皇后的那一天,李星月的人生也就此落幕。
朝堂局势瞬息变换,尤其在庚帝刻意打压之下,被削了兵权的李家日渐式微,身为皇亲的温家外戚却掌权独大。
那时候,李家翻身的希望还在李星月身上,只要他能在后宫扎稳脚跟、重新取得皇帝的信任亦或是荣宠,他们都有再翻身的机会。
接着庚帝册立温昭仪为皇后的制文就下来了,礼部尚书赴内阁承制,挑选了五日后的良辰吉日进行册封大典。
至此,李星月再不心存侥幸,眼中也没有了月亮和星星。他的骨血终于被啃食干净,心也空了。全靠一副傲骨撑着,骷髅一般的行尸走肉。
那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所有他不想见到的人,他的敌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后宫传讯报喜,青鸾宫却是愁云惨淡如同冷宫,哪怕是宫内最底层的太监也知道,荣贵妃一日不如一日,彻底败了。
庚帝来的时候,恹恹的宫人还在热一些残羹冷炙,连通报都忘了。
李星月坐在梳妆台前神情呆滞,脸色苍白,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在机械的换衣束发。
男式的纯白孝衣,男人的白玉发冠,一身男装形销骨立,唇色发紫不施粉黛,哪里还有荣贵妃半分娇艳的模样。
待庚帝看清这一身行头,一贯冰冷的眼底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严厉的喝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给谁守丧?就算你们李氏的人全死光了!也不该在这样喜庆的日子穿的这样晦气!”
“难不成你是在诅咒朕?怎么……女人不想做了,想让全天下都知道荣贵妃是李家搪塞上来的男人!”
庚帝来青鸾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李星月也曾日夜点着最上好的龙涎香期盼帝王亲临,如今真的见到了,桌上的香炉早已心字成灰。
李星月恍惚间听到“李家搪塞的男人”,这才将无神的眼珠转过来,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君颜,却不是昔日处处留心的倔强委屈,也不是他惯做的盛气凌人,而是如鬼般阴阳怪气的笑。
“我们李家……哪有什么小女儿,皇上不是最清楚的吗?”
“若不是圣上执意联姻,何来李家搪塞?呵呵,荣贵妃,荣禄尊上,真够虚伪。在皇帝眼中,李星月不过是李家安插的一个该死的眼线;在李家眼中,我也不过是被制于后宫的皇上的质子罢了。”
李星月指尖用力,将木梳掰碎了,齿扎入了皮肉也在所不惜,这是他毁掉的最后一件陪嫁。
“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皇上要灭了李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好啊,好的很……我李家自尚祖起,世代护国戍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杀人也不过头点地,皇上何苦杀人诛心,如此折磨于我!”
男人站起身,逼视庚帝,似要将他的血肉也咬下来一块,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颜色!
庚帝望着他眼中的情绪,早就斩断了藕断丝连的牵扯,只有爱憎分明的恨意。忽的也激动起来:“你们李家?你们李家……为了兵权,为了维护你们所谓的家族利益,甚至可以不惜打败仗,割地赔款再所不惜!还敢说什么护国戍边?你们眼中真的有朕这个皇帝,有这姜初的大好山河吗!”
庚帝扯着他的领子离他极近,眼中暴怒的风暴自然也刮到了李星月的脸上。
两个激烈的对峙的人愤怒到极致,能品尝的就只有悲伤和绝望。如若不在此,如果不是命运弄人,他们还是两个驰骋在疆场意气风发的翩翩儿郎。
李星月倏尔红了眼眶,面对什么他都不曾示弱,可说这句话,他却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我眼中再无太白……黄泉碧落之下再见,必用你血慰藉李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太白,长庚那颗星。他眼中,再无那颗星。
这话就是大不敬了,庚帝的反应也很大,似要当场将他撕碎一般。
走的时候将大门都摔掉了下来。
却不知他走之后,李星月便以这副男装英姿飒爽的模样端正的躺下了。
他服毒自杀了。
李星月死前想过很多,想他年少时光的那般妄想,想入宫前母亲的谆谆叮嘱,想父亲为家族谋划所背负的沉重……想诸多像他般骄横跋扈的族人……
天之骄子。
阶下之囚。
不过此刻都已没有了意义,他怕是看不到温澜澜辉煌的庆平之章,见不到多盛大的封后之仪,也不必折辱于她之手。
李星月的眼眶变得青重,一开始痛苦的不能自已,摇摇欲坠的身体越捱却越发心神安宁了,望着曾让他感到窒息的天顶横梁,紫檀沉香雕花柱竟有种解脱之感。
“父亲母亲,星月不孝,亦无颜苟活相见,但必不会牵连李氏一族……”
说罢便闭上眼睛咽了气。
窗外的风风雨雨似都歇了。
等庚帝知道消息前去的时候,尸体都冷了。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谁也不让殓,直接一把火把青鸾宫烧了个干净,大火整整旺了一天一夜,只留下些残壁黑灰。世人都道,庚帝竟恨李家至此。
起居注更有记载,温昭仪封后之日,荣贵妃穿素以白孝触怒圣颜,遂服毒自杀。庚帝恶,夺其谥号,打入奴籍贬入冷宫,寝宫一把大火以炬。不使人往。
这得多恨,人死了也要贬其为奴,打入冷宫,住过的地方更是烧个干净。
庚帝从来是个狠人,再加上后来倾覆外戚,所作所为更是在史书上为他的狠做了最好的诠注。
74、杀青
◎十年之后◎
十年后,风雨飘摇的王国在经历血的洗礼之后总算有了回春的迹象。庚帝的十年大局也初见成效,他从一个不择手段的少年帝王铅华褪尽,洗白成明君雄主。
惨痛的教训和壮烈的牺牲之后,留给所有人的也不见得都是沉重,还有一张张饱经世事沧海的脸在迷雾的夜追寻未来的光。
启动这段剧情的时候,每个人的妆造都被化妆组大动干戈的改了又改。中年的庚帝更加内敛成熟,锋芒尽藏,岁月在哪哪都留下了痕迹,包括他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不变的唯有他的算计和手腕,永远捉摸不透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