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土八岁的时候,因为观看街边艺人的表演,对二胡产生了很大兴趣。请了专业的老师教导,土土的二胡一年后在市比赛里拿了金奖。】
【后来土土偷偷背着二胡去街边卖艺,装钱的小碗被乞丐抢走,二胡也不小心摔断了,还遭受了路过同学的嘲笑,土土就很少再在人前展现这个才艺,】
墨迹从钢笔尖端流淌出来,纸笔相接时发出细微声响,顾俞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耳尖地听见浴室方向传来了一点动静。
他停下笔,转过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浴室门被吓得砰一声关上,仿佛还能听到里面陶嘉紧张的呼吸声。
“陶陶?”顾俞站起来,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问:“睡衣没有拿进去吗?”
陶嘉一动不动地用脊背抵住墙壁,结巴道:“没……不是。”
顾俞原本已经走到浴室门口,隔着磨砂玻璃和渐渐消散的水雾,可以瞧见陶嘉的身影,僵硬而不安的。
顾俞垂下眼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开口:“陶陶洗完澡就出来,一直待在浴室不好。”
“嗯,嗯。”陶嘉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湿漉漉的,好半天才继续说:“我很快就穿好衣服了。”
*
凌晨两点。
陶嘉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澄澈,完全没有睡着过。
他用了几分钟来数身旁顾俞的呼吸频率,最后得出结论:哥哥已经熟睡了。
于是陶嘉以极慢的动作掀开被子,深夜寒凉的空气激得他浑身一颤,差点就要打个喷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挤出一泡眼泪。
他穿上拖鞋下床,在床边小心翼翼挪了一圈,最后站定在窗边的书架前,眯起眼睛寻找顾俞睡前还在写的笔记本。
他洗完澡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顾俞坐在桌前,眉眼温柔又认真地在写那本日记,依陶嘉对哥哥的了解,顾俞绝对不是会无缘无故写日记的人,他根本不需要日记就能记住东西。
陶嘉在黑暗中握紧拳头,发誓要找到那本日记一探真相。
笔记本很好找,是米白色的封皮,和陶嘉自己用来记事情的那本长得很像,在光线不良的情况下也能几眼发现。
陶嘉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日记。
然而因为动作太急,拿出来时其他几本连挨着的书晃了晃,在陶嘉惊慌的目光中倒了下来,发出一连串的啪嗒声。
“……”
陶嘉立即把日记藏在身后,警惕地转过身去望床上的顾俞。
也许是他的错觉,顾俞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停了一霎,随即若无其事地恢复正常,陶嘉听了半天,才松了一口气——顾俞没被自己吵醒。
陶嘉捏着这本日记出了卧室,走到客厅打开小灯,在阳台两只乌龟好奇的视线中,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把这本由顾俞亲手一笔一画写下来的日记看了一遍。
越看越心凉,因为顾俞在每一页的第一句话开头,都写着“土土”。
这是一本给土土的日记。陶嘉心想。
捏着页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陶嘉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后知后觉感到冷,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垂下目光,看见最新一页的日记里,顾俞写着……土土会拉二胡。
*
公寓里有一个小客房,是准备给客人住的。但因为家里很少会来留宿的客人,所以这间客房大多数时候充当了杂物间的作用,平常用不太上的东西都被顾俞有序地收放在了里面。
陶嘉推开这间客房的门,借着窗外薄纱般的月光,看见墙角的陈列架上,整齐摆放着或大或小的各种玩意儿。
有歪歪扭扭的陶土罐、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摆件、被咬了几个牙印的木雕,还有最上面一层横躺的一把小二胡。
陶嘉把二胡拿了下来。
虽然没有盖上防尘布,但这把乐器上干干净净,触手微凉,一丁点灰尘也碰不到,可见有人经常会来这个房间擦拭它。
陶嘉并不能记住顾俞究竟是什么时候来打扫这个房间的,在他最近残存的印象里,顾俞一直很忙,从前是忙着学习研究,现在是忙着处理公司事务,以及照顾自己。
陶嘉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打量起了手里的这把二胡。
就体型而论,这只二胡似乎比寻常规格小了很多,看上去是儿童专属的东西。陶嘉轻轻屈指,弹了下绷紧的弦,二胡弦发出清脆的“嘣”一声,时隔多年仍然悦耳依旧。
是把很贵的小二胡。陶嘉得出一个没什么用的结论。
他握着这把二胡,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熟悉感,但试图仔细去探寻时却又消失无踪,剩下种隔雾看花般的挠心情绪。
陶嘉摆弄了一下它,无意识地嘀咕:“我也会拉嘛。”
想起顾俞日记里的“土土”,陶嘉就很生气。不就是拉个二胡?呜呜咿咿的,有什么好听。
他气得用爪子去挠这把二胡,挠了没两下发现指下触感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二胡的琴杆上,靠近底下琴筒的部分,有一圈细细的裂痕。
陶嘉顺着摸了一遍,忍不住想,都裂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没有断呢?
又或者是曾经断过,但被人小心地用很厉害的方法修复回去了。
陶嘉的脑海里似乎飞快闪过一些碎片模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砸在二胡上。
为什么会哭呢?陶嘉自己也弄不明白。
不像是因为伤心,也不是因为那个“土土”而愤怒。
但还没等陶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见书房门一响,紧接着房间的灯被人打开,顾俞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陶陶?”顾俞看见陶嘉脸上的泪水,怔了一下,蹙眉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我也会拉二胡。”陶嘉一见他,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重复道:“……我也会拉二胡。”
顾俞心疼得不行,后悔在书房外站了这么久才进来,他把陶嘉轻按进怀里,拿开二胡免得锋利的弦伤到人,一边低声哄:“我知道,陶陶会拉二胡,还很厉害。”
“土土也会。”陶陶突然又不哭了,被泪水洗得澄澈的眸子瞅着他看,委屈道:“你也夸他拉得好。我看见了,你偷偷写在日记上的。”
“……”顾俞有点无从解释,想了想道:“你还小的时候,我们就叫你土土,土土就是陶陶。”
陶嘉反驳他:“不是,你在狡辩。”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不肯出声了。顾俞耐心又哄了片刻,陶嘉才抬起眼,说:“你是不是喜欢土土。”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是不会变的事实。
但顾俞心里深知此刻不能那么答,于是说:“我只喜欢陶嘉一个人。”
顾俞很少会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陶嘉立即感到自己已经被哄好了,但眼泪都还没干,不好意思现在就主动亲亲顾俞,只好别扭道:“我现在强烈怀疑你还和土土有联系。”
“……”顾俞用神情表达了疑问。
“你以前都不给他写日记的,”陶嘉控诉道,“最近才被我抓到。”
顾俞无奈开口:“……确实是最近才写……”
陶嘉心里想了很久,终于把段子里的网红用词想起来了,不禁直起腰,一时嘴快问:“叫土土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白月缸?”
顾俞:“?”
第34章 4月5日 阴影
【4月4日一个看起来不太吉利, 但其实天气很好的日子】
【哥哥提出了察看我的日记的请求,还带我去医院里见了姓吕的医生。这个医生非常讨人厌,总是把我叫成土土, 连哥哥都不高兴了。】
顾俞拿到陶嘉的日记后,花了一点时间进行研究,发现了明显的异样——这几天的日记内容逐渐变得很少,陶嘉不再事无巨细地记录生活,反倒是常常在本子上画愤怒的乌龟, 用以表达对另一位“土土”的不满。
再往前翻,顾俞看见3月29号的日记里,陶嘉似乎没能写完, 最后几个字拖着急匆匆的尾巴,墨迹也有些晕染。
最重要的是,顾俞记得这一天自己和陶嘉解释过,不会扔下他去海外工作。
但陶嘉没有把这个解释写在笔记本上。
顾俞隐隐约约中, 仿佛摸索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
“我试探过了,”凌晨两点,顾俞在客厅阳台打电话, 吕向霜散漫随意的声音传过来, 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很清晰, “你家小男友认为还有一个‘土土’,是你当初留学时认识的, 最近正和你有不正当的联系。”
顾俞:“……什么叫不正当联系。”
吕向霜在那头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看见你偷偷给白月光写日记,嘶,这样一想,你看起来还挺变态。”
顾俞蹙眉, 没有开口。
“这样很麻烦啊,”吕向霜终于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纯物理治疗根本没办法改变陶嘉这种认知障碍,他又除了你的话谁也不听……”
顾俞:“土土现在也不肯听我的话。”
吕向霜把现有可行的治疗方法在脑海中筛过一遍,斟酌完正准备两个人讨论讨论,忽然听见顾俞出声:“万斯曾经提醒过我。”
吕向霜下意识回道:“提醒什么?”
顾俞沉默了很久,指间夹着的烟没有点燃,在阳台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引来旁边恒温箱里两只乌龟的注意,最后才开口:“他提醒过我,及时解决我和土土之间不愉快的过往问题。”
吕向霜不太明白:“你们之间能有什么不愉快?还能严重到直接对陶嘉产生刺激?”
依吕向霜对顾俞的了解,以及这几个月的观察,他认为顾俞根本不会舍得让陶嘉受什么委屈,就算是有矛盾,凭顾俞的性格,也肯定会第一时间去解决。
吕向霜不以为然。这样两个人,能有什么事?
顾俞抬了一下手,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失去依靠,轻飘飘地往下坠去,最后掉在小区路边的垃圾桶旁。
“有的。”顾俞说。
揣蛋的石头在恒温箱里待得不舒服,焦躁地用后腿扒土,馒头在边上挨着他,不时伸长脖子,却无能为力。
吕向霜很诧异:“是什么事?”
“土土一直很怕我会出国,”顾俞看着楼下黯淡的路灯,嗓音很淡,“他对我之前离开他去留学有阴影。”
“不是吧?”吕向霜完全没法理解,眉头紧皱:“这年头出个国是什么稀罕事吗,陶嘉的父母不也经常在外面工作?”
“你没有听懂,”顾俞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土土只是怕我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去很远的、很久也不能见上一面的、打电话都要算好时差的地方。
这是陶嘉多年的心理阴影。
吕向霜是个很聪明的人,明白这个时候不用再追问下去了,于是转而说:“那你准备怎么做?”
顾俞转身进客厅,反手将阳台门关上,语气简洁:“解决它。”
*
陶嘉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正八爪鱼样紧紧缠在顾俞身上。
顾俞的睡衣都被他弄皱了,领口被拽得歪了一大块,陶嘉看了又看,趁他闭着眼睛还在睡觉,赶紧凑过去,在顾俞喉结的小痣上亲了亲。
这里是顾俞最敏感的地方,在陶嘉谨慎又温热的呼吸扑上皮肤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然后抬手抓住大清早偷亲自己的恋人。
陶嘉把脸埋进他颈窝里,含糊叫:“哥哥,你昨晚好晚才睡觉。”
顾俞有些意外,他昨天明明是等陶嘉睡着后才去阳台打电话的,并且回来的时候还发现小男友又睡着睡着整个人都滚进了被窝里,没想到陶嘉这样还能有所察觉。
“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顾俞摸摸怀里人柔软的发丝,换了个话题:“起床吧,今天要一起做早餐。”
陶嘉不喜欢做早餐,但喜欢顾俞,这个要求由哥哥提出来,他试图耍赖一会儿,后来发现顾俞态度很坚定,只好从床上爬起来。
尽管陶嘉这段时间的记忆表现愈发混乱,顾俞还是没有放弃延续之前的治疗方案,继续教人学做饭。
今天的早餐是炒米粉和煮糖水,陶嘉叉腰站在灶台前半天,竟然神奇地记起了基本步骤,像模像样地把东西依次放进去并开火。
“很厉害,”顾俞说,“陶陶已经是个会做早餐的大厨了。”
陶嘉被他这么一夸,像是踩着云朵飞起来,信心爆棚,霎时对做饭充满了热情。
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虽然有点咸淡失衡,但总体来说是不错的。顾俞去刷碗的时候,顺便洗了把手,将刚刚陶嘉做饭的表现记在笔记本上。
“哥哥,”陶嘉突然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紧蹙着眉盯他,并且说,“你又在偷偷给土土写日记。”
顾俞:“……”
刚刚不是回房间收拾背包去了吗。
看来今天的陶嘉也依旧认为自己和土土不一样。
但这次顾俞没有再中止关于“土土”的话题,而是随手将碗碟摆在架子上,一边问:“所以呢?”
“陶陶看见我给土土写日记,”顾俞说,“会生气吗?”
陶嘉握紧拳头,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里迸发出凶神恶煞的光:“当然!”
顾俞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那陶陶准备做什么?”
陶嘉显然迷茫了一瞬,但随即坚定道:“我要把你的土土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