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佳音的睡意一扫而光,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论。
“击剑项目一直是我国的短板,今年也够呛吧……”
“你不知道那个归化的运动员,叫什么…… 对,周暮,他可是前一届的亚军呀。”
“周暮,我天,现在谁还不知道他。前途无量的年轻击剑运动员,带着国际大赛的一众奖项归化祖国,这拳拳的爱国心,这满满的正能量,这帅帅的一张脸,啊!我爱他……”
江佳音:“……”
把一身鸡皮疙瘩扫下去,江佳音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白玉平安扣,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她和周暮,已经差不多两年未见了。
半年前,周暮放弃加拿大国籍选择归化,之前的十几年里,他一直留在加拿大,学习、实习、旅行、训练、比赛…… 大忙人一个,很少有回国的机会,两人一年能见一次面就算频繁了。
幼时朝夕相处两小无猜的绚烂时光,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数的经历中,已经慢慢黯淡,化为心底淡淡的朱砂痣和朦胧的白月光。
成年后的唯一一次相见,竟已是相顾无言,唯有不咸不淡的几句寒暄,和欲言又止的关心问候。
但不管怎么说,周暮对于江佳音,一直是美好的代名词。江佳音握着平安扣,在睡过去之前,祈求周暮这次能得偿所愿,不负这么多年的辛苦。
记者楼里热闹得很。奥运会还没开始,大家的工作量也就没那么大。江佳音正和孙维一起,跟着他俩的师父驱车前往不远处的运动员聚集地。
他俩的师父是个专门采访田径类运动员的资深记者,今天约了田径名将秦晓岳进行赛前专访。
一行五人到了运动村,出示证件后被放了进去。江佳音虽说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她不敢乱看乱瞟,时刻提醒自己代表的是国家记者的形象,生怕被别的国家的记者耻笑了去。
她目不斜视地提着话筒和笔记本跟在师父后面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Excuse me。”
守在门口的江佳音下意识按了开门键,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Thanks……” 剩下的话被卡在嘴边,周暮脸上的表情变幻飞快,先是吃惊,后是不可置信,过了好久后才变成狂喜,“大福?”
江佳音也懵了,田径类和剑类宿舍压根不在一栋楼,她实在没想到在这会遇见周暮,虽然来之前她还在想,万一呢……
结果 “万一” 成真了,她真的在这里遇到了周暮。
“嗨。” 江佳音激动之际,却也一如既往地语塞了,她看着眼前高大帅气的男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可能是她的反应有点过于木讷和冷淡,周暮像是被噎了一下,但随即又兴冲冲地道:“你怎么在这?”
“采访。”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同事,“跟着师父学习。”
周暮长长地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定了定神,转身看向江佳音的同事们,笑着打了个招呼:“各位好,我叫周暮,是大福的…… 朋友。”
“久仰啊,击剑新星。” 江佳音的师父伸出手去,周暮回握,不卑不亢地谦让了几句。
电梯很快到达预定的楼层,周暮看了眼楼层号,迈步走出了电梯。江佳音跟着师父最后出来,刚一出电梯,等在门口的周暮就凑上来,从她手里接过了电脑和话筒。
“嗯?” 江佳音不解地看着他。
“这么重,提得动吗?” 周暮边走边问。
跟着师父走在前面的孙维闻言,转过头来看了他俩一眼,眼神落在周暮的身上,周暮坦然回视,倒是把孙维看得莫名心虚,讪讪着转回了头。
周暮走在后面,眯起眼睛,盯着孙维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暮?” 江佳音拉拉他的短袖,小声叫他。
“嗯?” 周暮回神,偏头看向她,眼神不自觉地温柔下去,视线落在她胸前的白玉平安扣上,心意一动:“还戴着呐。”
江佳音低头一看,一直贴身戴着的平安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 T 恤外面,周暮这一说,她想起来这块玉的来历,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片,随口嘟囔道:“懒得解了……”
“哦……” 周暮拉长了语调,转回了头看向前方,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了上去。
眼看着到了秦晓岳的房间门口,江佳音站定,从周暮手里抢过了家伙什。
“我要工作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周暮没动,低头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释然一笑:“好。”
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被江佳音叫住了。
周暮有些期待地转身,江佳音大步走到他跟前,抬起头,很认真地跟他说:“…… 比赛前我们可能就见不到了,我想跟你说,你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
周暮被她老土的加油方式逗得直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卷发,像小时候那样,笑着说:“这就完啦?”
江佳音啊了一声:“还有…… 噢,千万别受伤。”
“还有呢?” 周暮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已经很完美了,什么都别怕!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还有呢?”
“还有…… 赛后请你吃饭?”
“还有呢?”
“送你礼物?”
“还有呢?”
江佳音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无奈道:“…… 你还想要什么呀?”
周暮忽然倾身,一下子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闻见了江佳音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勾起唇角邪魅一笑,“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江佳音:“…… 那…… 你想……”
“我想要大大大的福气。” 周暮低声说,“行吗?”
江佳音:“……”
是她想歪了吗?周暮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怔愣间,她感觉脖子上有点痒,低头一看,周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她脖子上的平安扣解了下来,然后直起了腰,手里提着平安扣在她跟前晃了晃,“说好了,这算信物。”
江佳音:“……”
怎么就…… 信物了?
这不早就是…… 信物了吗?
周暮最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颇为遗憾地看了眼手表:“走了,待会还有事。”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留江佳音一个人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久。
“佳音,话筒呢!” 孙维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江佳音回过神,赶紧提着家伙什小跑了过去。
采访完出来,江佳音顾不得别的,一路都在东张西望。虽说知道再看见周暮的希望很渺茫,但她还是想再试试。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连个周暮的影子都没看到,江佳音不由得有些失落,耷拉着脑袋回了宿舍。
刚回宿舍,她就收到了江恒星发来的微信,问她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出来一起吃个晚饭。这次奥运会,不止两个哥哥来了,连周父周母都从加拿大赶过来了。
江佳音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想,她似乎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周父周母了。打小老两口就特别喜欢她,尤其是周母,只要见着她,总是一口一个 “儿媳妇”,小时候她还能坦然接受这个称呼,但长大了以后,每当听见这个词,尤其是周暮还在跟前的时候,江佳音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 太羞耻了。
还有就是,逢年过节及她的生日,周父周母不管在哪,都会提前把礼物寄到她家里,十几年如一日,这份喜爱,实在是太情深意重。
周榭开车,和江恒星一起在奥运宿舍外接了她,去往里约市里的一处西餐厅。
一进门,周父周母已经在等着了,一见到江佳音,老两口欢喜得不行,周母更是扑上来:“宝贝儿媳妇儿…… 来给妈妈抱抱,想死妈妈了。快来给妈妈看看,又漂……”
周母的话一顿,视线在江佳音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周父,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慌张很无措。
周榭在旁边,表情无奈,“先落座吧?”
周母一扬手:“等等。” 她看向江佳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大福,是不是工作单位不让戴首饰呀,我看你这脖子上空荡荡的,想送你条项链,不知道……”
江佳音啊了一声,摸了摸纤细的脖子,想起下午周暮从她脖子上拿走平安扣的举动,又想起这个平安扣当初所代表的含义,脸不自觉就红了,嗫嚅着要说点什么,但思绪却跟不上,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周母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少女怀春,一颗心顿时沉了底,喃喃着:“没什么没什么…… 不喜欢就算了,强求不来的……”
整整一顿饭,周母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弄得桌上的气压有点低,周榭搞不明白老母亲心里的弯弯绕,以为她是担心周暮,于是开口道:“周暮是个大人了,只要他努力了,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周父老了,对儿子的关心也不像以前那样不肯宣之于口了,他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心态如何,这毕竟……”
江佳音看着周父,很认真地说:“周爸,周暮挺好的,我下午还见到他了。”
话音刚落,桌上的其他四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周母更是脱口而出:“不是不让私下会面吗?”
江佳音点点头:“嗯,但我是去采访的路上遇到他的,我们说了几句话,我看他的心情挺不错,人也没有那么紧张。”
“你们…… 说话了?” 周母嘴里喃喃着,心里却在想,他们见面了,那儿子是不是就知道了大福把平安扣摘下来的事了?儿子对大福的心意那么明显,他要是知道大福没这层心思……
这几天该怎么过……
比赛又该怎么办……
万一他受了影响…… 这可是他的梦想啊!
可怜的周母,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心里认为会 “伤心欲绝” 的小儿子,此刻正在自己的宿舍,舒舒服服地躺在浴缸里泡澡,一只手提着大福的平安扣吊在眼前,一晃一悠一晃一荡,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回了宿舍,江佳音洗漱后躺在床上,摸着空荡荡的脖子,想起下午周暮的种种举动,心里酸酸胀胀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初中,那时候她和周暮只能在每年的寒假见上一面,两家亲家凑一起吃顿饭,饭桌上坐一起聊几句学习和爱好,就是他俩最大的交集。
她开始对 “儿媳妇” 这个称呼本能地排斥,尤其是周暮在边上坐着,且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异议的时候。
每当她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周暮总能找话题把这茬岔过去,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隐隐地有些失落。她那时觉得,周暮似乎也不喜欢这个称呼。
多少年过去,周暮的突然亲近,让她回想起久远的往事,深夜扪心自问时,终于肯承认,那时不过是少女的羞赧和嘴硬罢了。
她很喜欢这个称呼,但她怕周暮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她得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这个态度与自己的心意差了正好一百八十度。
遮遮掩掩,在心里窖藏了十几年的心思在今天下午周暮似有若无的暧昧试探中突然爆发,如野火燎原,将那点掩耳盗铃的心思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喜欢周暮,从小就喜欢。
小时候的喜欢,长大后的中意,自始至终,心里的那个人只有周暮。
不然她也不会把那个代表 “婚约” 的平安扣一直戴了那么多年。
入夜,江佳音心思深重,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无奈之下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朋友圈。
大都是些国内的朋友发的鸡零狗碎的日常,江佳音手指快速地往下滑,一目十行地看完,刚想关上屏幕,手指忽然一顿。
一个从未发过朋友圈的人在今晚居然发了条朋友圈,只写了两句话——
“今日见佳音,愿处处有佳音。”
江佳音顶着两只大黑眼圈进了师父的宿舍。一见她来,她师父就笑着对旁边的另一位记者道:“你要找的佳音,来了。”
“哟,真是漂亮。早就听说我们台来了位不输明星的美女记者,今天一见,传闻诚不我欺啊。”
江佳音被她夸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声道过奖,眼神望向自己师父,不知道一大清早叫她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高主任想借调你去他们组。” 师父笑着说,“你这名字取得好哇,佳音佳音,在这大事的当口,谁不愿听见佳音啊?”
高主任也笑说道:“就借几天,田径组的比赛一开始就把你还回来,保证不抢田径组的佳音。”
江佳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高主任去了隔壁组。
入组当天,她就被高主任带到了运动村,说是约了一位体坛新星,要进行一组采访。
等进了宿舍大楼,看见墙上明晃晃的 “剑类项目运动员宿舍” 时才堪堪反应过来,为何高主任非得把她要进组。
果然,当周暮拉开门,看见宿舍外站着的江佳音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高主任顺势再添一把火,添油加醋地介绍了江佳音的大名,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简直就是福星临世。江佳音坐在床旁的沙发上,看都不敢看一直微笑看着她的周暮,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尤其是,高主任还特意强调了周暮昨晚发的朋友圈,“你说愿处处有佳音,佳音这不就来了。”
江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