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正想说我没事,熟料下一秒,眼泪珠子倏然从余惜楠的眼眶里滚落。
她一边哭一边问,“南嘉,你疼不疼?”
余惜楠是极少哭的,除了第一回 见面,此后认识的这大半学期里,她至多只红过眼眶,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回见对方落泪。
南嘉觉得自己的心头也跟着那眼泪珠子的滑落而揪成一团。
她伸出手指去揩余惜楠脸上的泪,指背很快被浸湿,而对方眼中涌出的眼泪却不见少。于是她又换成捧脸的姿势,用大拇指指腹一点一点撇去脸颊上的水痕。
“别哭,我不疼。”
“骗人。”余惜楠摇头不信,“南嘉是骗子,一定很痛。”
初时的惊惶过去,她找回一点冷静的理智,抓住南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我带你回家,我们去买药……”
过于急切的心理使得她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
南嘉也不反抗,顺着她的力度跟着离开,只在她说完后才道,“先去买药吧,其实这点伤真没事,一点都不疼,你别太担心。乖啦,小鱼,不哭了。”
余惜楠沉着脸很生气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默默地一边抽泣一边找哪里有药店。
一条街大概走了一半,到岔路口时,跟在后面没什么存在感的耿叶才敢站出来给两人指路。
“那边,我记得来的时候好像看到那边有家药店。”
说完他很有自觉的退到一边,不敢打扰两人。
顺着耿叶指的方向,这次没走多久便顺利看见药房。
余惜楠进店买了冰袋和止血的药粉,将南嘉按在椅子上,用冰袋替她消肿。
南嘉的皮肤薄,因而受了伤的位置十分明显,痛也是明显的,不过她能忍,除了最开始,硬是没哼过一声。
直到余惜楠拿着冰袋抵在她脸颊上,她还在试图劝解对方,“我真的不疼。”
余惜楠充耳不闻,只是手上的力道放的更轻,一面提醒道,“会有点凉。”
“哦。”南嘉表情讪讪地应了一声。
凉意贴着皮肤传过来来时,她没忍住咧了咧嘴角,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先自己拿一下。”
余惜楠的语气不似平时的软糯,反而带着一股子冷淡,南嘉不太适应。
“哦,好。”
她一边伸手接过一边抬眼去瞧余惜楠的脸色。
眉间的阴郁肉眼可见,沉着脸,似乎很生气。
“小鱼。”南嘉唤道。
“嗯。”语气还是很冷淡。
“小鱼。”南嘉又唤了一声。
余惜楠这回直接不应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南嘉唇角擦出的一点红痕,上面冒出的零星血珠几近干涸。
她先拿棉签蘸水擦去外面的血污,随后再撒上药粉。
一边撒一边问,“疼吗?你忍着一点,要上药才好的快。”语气里溢满了心疼。
南嘉许是被她先前冷淡的态度伤到,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忽然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疼。”
“很疼吗?”余惜楠闻言更心疼了。
她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凭借已有的经验知道伤口痛的话,吹一吹会好很多。
甚至来不及思考清楚,她已经先开始行动。
轻缓的气流扫在嘴角边,哈密瓜的味道飘进鼻腔里。
南嘉忽然想起,之前在校门口分开的时候,对方从她的口袋里掏出最后两颗糖果,喂了她一粒橙子味的,剩下一颗就是哈密瓜味的。
太亲密了。
南嘉的脑子瞬间炸成了一朵烟花。
这一刻,脸颊的痛感已然无足轻重。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眼睛也紧紧盯着一个地方不敢偏移半分,甚至连呼吸都忘记。
“小,小鱼。”南嘉的嘴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两下,“我不疼了,你先往后退一点。”
“真的不疼……”
余惜楠一边问一边抬眼去看南嘉的表情,随即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她又想脸红了,不是想,是真的红,连带着脖子一起。
然而,紧张不已的南嘉却没发现这一点,她重复道,“嗯,不疼了。”
余惜楠慌张地直起身,脚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她低下头不敢看南嘉。
南嘉更不敢看她,因而两人谁也没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唯有一旁的耿叶将两人的异样全收入眼里,不过碍于自身稳固的直男思维,他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做了一路的透明人,这一路来他基本插不上话,完全是一个多余的存在。眼见着南嘉脸上的伤处理地差不多,两人之间也不像会吵架的样子,耿叶便预备先离开。
“南哥,那个……”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南嘉径直点点头道,“行,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们。”
“那我走了啊。”
耿叶离开后,等冰袋的温度降下去,南嘉和余惜楠也准备离开。
“那我们回家吗?”余惜楠问。
“不回吧。”
“哦。”
许是由于方才的尴尬,这会两人还有些不自然,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客气的成分。
第30章
晚上十一点, 宿舍的灯准时熄灭,睡在上下铺的两人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各自怀揣着心事。
安静的黑夜里, 只有她们彼此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下床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动,大概是余惜楠在翻身。
南嘉耳朵动了动,问道,“小鱼, 还没睡吗?”
“嗯。”
“睡不着?”
“嗯。”
余惜楠今晚异常的沉默,南嘉以为对方还在因为下午的事而生她的气, 想了想道,“那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
提出要聊聊的人是她, 但对方真答应了南嘉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半晌方才开口。
南嘉:“小鱼还在生我气吗?”
余惜楠:“姐姐,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两个人各自在心里辗转, 最后说话时却默契地同步出声。
南嘉听到对方问的话,先是笑了笑,而后回道,“不疼了, 冰袋很管用, 药也很管用。”
余惜楠也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为什么不理我, 话都不愿跟我说一句,还一直冷着脸,都快把我吓死了, 还想我的热带鱼要变北极鱼了。”南嘉夸张道。
“对不起。”余惜楠顿了顿承认道, “好吧, 是有一点点生气。”
“因为我打架的事儿?”南嘉很有自觉。
经过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思考,她发现自己的倔强与强势面对余惜楠的时候完全使不上力。
南嘉果断服软道,“好啦好啦,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该骗小鱼,更不该背着小鱼惹事,姐姐向小鱼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样小鱼可以消气了吗?”
“嗯,不生姐姐气。”余惜楠的声音闷闷的,“只是不想看姐姐受伤,我会很心疼。”
尤其最后对方还是因为她的缘由分神被打,因而她或许最开始有些气南嘉骗她,但之后更气的还自己。
南嘉闻言又想起对方在小巷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的模样,手指似被烫到一般也跟着热起来,烫得人直发慌。
事情发生时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事了,她反而来不及细思。此时再记起,那种心脏被人揪着的感觉重新浮上来。
南嘉喉咙微动,胸口一阵起伏,喑哑道,“那小鱼也是因为看到我受伤才哭的吗?”
良久,余惜楠才轻轻地“嗯”一声。
喃喃的低语叮地一下响在南嘉的心上。
“为什么?”南嘉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哭呢,有什么好哭的?
那么一点小伤,也值得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好像她有多重要一样。
可在余惜楠心里,她就是那么重要。
从一开始,南嘉就是不同的。
她关注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在意她每一刻的心情变化,留心她身边所有的人或物。她的心绪始终被对方牵动着。
余惜楠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姐姐呢?姐姐为什么要和于昊打架?还骗我说回家。”
南嘉心道,当然是为你这个小傻子出气咯。
不告诉对方也是怕吓着这个小傻子。
不过她向来会口是心非,嘴上又是另一套说辞。
“他看着他欠揍了,影响我心情。至于为什么骗你,哎,我们小鱼可是好学生,姐姐可不想带坏你被叔叔阿姨骂,到时候再被她们赶出来,见不到小鱼姐姐可要难过死了。”
“不会的。”余惜楠否定她道,“姐姐不会带坏我,爸爸妈妈也不会骂姐姐,也不会赶姐姐走的,永远都不会。”
南嘉知道这小孩较真,未免对方误会,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跟你开玩笑的。”
“嗯。”余惜楠应了一声,随即重新拾起先前讨论的话题,并逐渐掌握起主动权。
“姐姐是因为我才讨厌于昊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有八成的笃定之意。
南嘉哑然一笑,道,“呀,小鱼突然变聪明了啊!”
对于这句带着调笑意味的夸奖,余惜楠没有否认,她继续问,“那之前姐姐心情不好也是因为我吗?”
南嘉木然地睁着眼睛。
这岂止是聪明,简直是聪明过了头。
半晌,南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这么想?”
问完她立即又改口道,“不是,谁告诉你我心情不好的。”
“我自己感觉到的。”余惜楠说,“然后班长说,你是因为我最近总是和她一起排练话剧,所以吃醋了。姐姐,你真的吃醋了吗?”
若非班长忽然发消息给她说这件事,她也不会掉头回去找南嘉,更不会撞见对方说着回家,实际却转头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南嘉:“……”
她只觉得自余惜楠那句话一说出来,脑子里就嗡嗡地响个没完。
南嘉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十分微妙,既有一丝被戳破心思后的窘迫感和不愿承认的别扭感,又有一丝想要知道余惜楠会如何反应的好奇心,剩下的还有就是对于程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的气愤在里面。
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南嘉纠结许久,最后别扭地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哼声,总之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
余惜楠直接将她的行为当做默认,她眉眼一弯,语气带了几分轻快道,“真好,姐姐也会为我吃醋。”
吃醋的姐姐真可爱。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呐。”反正都这样了,南嘉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语气酸酸地问道,“她说我吃醋我就是吃醋了,我说我心情好就不是。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说的话你就不信了?”
虽然她说的确实不是实话,但一加上程鹊这个对比的存在,余惜楠不信任她的行为就显得格外可恶。
余惜楠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不信姐姐,也没有都听班长的,只是感觉到姐姐心情不好,所以才想回来找姐姐解释的。”
她那个时候心里的念头就是,无论班长说的是不是对的,她都想回来见一见南嘉,当面跟对方说清楚。
“解释什么?”南嘉问。
“姐姐在我心里跟其他人是不同的,她们谁也比不过姐姐。如果姐姐不喜欢我和其他人在一起,那我就不和她们一起玩了,我只想姐姐开心。”
她知道那种不好受的滋味,却不希望南嘉同她一样体会,即便她心里为此暗暗高兴了那么一刻。
就跟小朋友一样,你不喜欢她的话,那我也不喜欢她好了。
很幼稚的言行,偏偏南嘉就吃这一套,她当然不会阻止对方交新朋友,但这不妨碍她为这份偏爱而欢喜。
“咳咳。”南嘉清了清嗓子,压住偷偷上扬的嘴角,正经问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啊?”
又绕回最开始的话题。
而余惜楠也认真地回答她道,“嗯,很重要,特别重要,比其他人都要重要。”
这条小鱼总是这样的,真诚而直白。
南嘉没故意再问她更多为难的问题,她只要这一句就好了。
只这一句,烫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沉寂下来,湿咸的泪水混着哈密瓜的香味一起弥散在空气之中。
南嘉想,她得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余惜楠。而且,她还想得到对方的喜欢。
暗夜里胸腔跳动的声音格外明显,南嘉眼睛盯着面前的漆黑问,“那我对你这么重要的话,是不是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同意啊?”
“嗯,姐姐做什么都可以。”余惜楠重重承诺。
承诺完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忧,“不过,姐姐能不能不要太……”
“太什么?”南嘉问她。
余惜楠犹豫着说,“嗯,我听说被处分的话会记入档案,对姐姐不太好。还有,万一姐姐受伤了的话我会心疼……”
“还有呢?”
“打伤了别人也不太好,要赔钱的……”余惜楠快要操碎了心。
南嘉发出口中发出闷笑声,她一边笑一边道,“放心,我说的事跟这些通通都没有关系,只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余惜楠疑惑
“嗯,跟你有关。”
“那现在不能说吗?”现在说了她也可以做的。
“不能。”南嘉拒绝道,“反正以后你会知道的。”
以后,好吧。
南嘉神神秘秘的,余惜楠知道问不出结果,只能暂时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