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蒋医生,反而是我得谢谢你。”迟应回头瞥了眼沈妄,“他第一次做手术,没什么经验,还望医生多多照顾了。”
“好。”蒋医生招呼来了自己的助手,“那就准备开始了?”
言外之意,是要交钱了。
毕竟这世上做任何事说到底都离不开钱,迟应也能理解:“好,麻烦医生了。”
而后他不顾沈妄略带犹豫的眼神,径直转身下楼走到交付的窗口,递上手术单,窗口的人说话语气好像不带变,宛如无情的工作机器:“这边是七万八千零四十四。”
“嗯。”迟应毫不犹豫把银行卡递了过去,窗口的人接过,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又把卡递了回来。
“可以了。”
迟应点头,拿上卡刚准备离开,却在重新上楼前听到一声小声的呼唤。
“小应?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他过往十七年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几乎令他有了生理性的厌恶。
迟应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迟淮却没放弃,直接加快脚步跟到了迟应身侧:“怎么回事?这是交手术费的地方,你要做手术?”
迟应冷冷说:“不劳操心,和你老人家没关系。”
迟淮一愣,跟着有些恼怒:“我……我是你爸!怎么就和我没关系?”
“你?”迟应终于停下脚步,侧过身轻嗤一声,明明相隔只有几尺,却硬生生给了迟淮一种隔了千万里的疏离,“钱已经给完了,如你所愿,我们已经断绝关系,如今我们只是陌生人,你这般舔着脸来认作我爹,和十年前的你可真是不一样啊。”
“我……哪怕我现在只是来关心一下你的身体,你也不乐意?”迟淮手里拿着根没点燃的烟,里面的烟草窸窸窣窣往下落,“小应,我真的没骗你,你出生的时候,有人……”
“嗯,我知道你没骗我。”
迟应早已恢复前世记忆,以往不解的地方也已梳理完全:“但是,这和你的懦弱,退缩,有关系吗?”
“你母亲当时已经是晚期,哪怕我给五百万也救不回来!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把钱全砸了,拖延你母亲的生命,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没必要跟我解释,我看你现在过得挺好,除了孩子不是亲生的,也没什么遗憾吧?”
迟淮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也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生儿子,哪怕我对你疏离,也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嘘,这种鬼话骗骗小孩子差不多了。”迟应冷笑,“无非就是看我现在经济独立,甚至有钱交得起手术费,你觉得我又有用了?是不是想用赡养义务约束我,再找我要二十万?”
迟淮噎住,迟应似笑非笑靠在楼梯栏杆上:“我实话告诉你,迟淮,你没必要千方百计找我要钱,等再过一段时间,我的卡就会属于你了,所以你有这虚情假意的时间找我扯,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是不是你那个姓沈的朋友要做手术?”迟淮蹙眉,“我知道你其实没多少钱,如果你……”
“不必,你要真的想帮我,以后看到我还是别叫我了。”迟应挑眉,“或者说,你还是别把我当亲生儿子了,本来嘛,从某种意义上,我俩确实也没什么关系。”
不顾迟淮愕然的神色,迟应径直上了楼,迟淮呆在原地久久没出声,片刻后,王正超走了过来,见他爹站着不动,连忙问:“怎么了爸?买完药就走吧,在这留着干什么啊?”
“我看到小应了。”
“……”
王正超眼角一抽:“看到就看到嘛,他把我弄进局子里蹲了几天的仇我都没报呢,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好不好。”
“行了行了,回去吧。”迟淮抬头,看着刚刚迟应消失的方向,幽幽说,“他刚刚交的是手术费,我看到了,七八万,不是小手术,他肯定遇到了事情,果然……那个算命的没骗我,真的有灾。”
迟应不知道迟淮在怎么编排他,他也没兴趣知道,他快步回到刚刚的地方,沈妄正在换衣服,看到他回来,对着他淡淡一笑。
迟应刚刚不好的心情立刻一扫而空,快步走了过去,沈妄轻声问:“花了多少钱?”
“小钱。”他依旧这样说。
他和迟淮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对于“没多大作用”的手术,迟淮选择了放弃,他选择了面对。
沈妄心头一哽,他刚刚闲着无聊和辰华聊天,虽然辰华也在躲避钱的话题,可是他毕竟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之久,直到对迟应来说,几万绝不是小数目。
而钱其实不是最大的问题,他最害怕的是……他会在迟应面前,逐渐死去。
市中心医院是繁忙的,并不会留给两人太多聊天的时间,没多久沈妄就换好衣服被推进了手术室,迟应坐在家属区,手里捏着银行卡,当成转笔那样转来转去。
“花了多少?还剩多少?”辰华问。
“小……”
“别骗我,我在现代生活的时间和你差不多。”
“……”
迟应顿了顿,轻叹了口气:“还剩六千。”
他多年的积蓄,一场手术,席卷的一干二净。
不过值得。
“然后你怎么打算呢?”辰华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疼惜,“沈妄那边的物件是带不过来的,不然还能卖点钱。”
“没关系,我多打几场,不行我就坐车去别的地方踢馆,踢馆收入很高。”
“……殿下。”辰华看着迟应的手臂,“你是太子,你不该……出现在那种场所。”
迟应却是一笑:“没关系,已经这样许多年了,也不在乎多几场。”
可他这个笑还没完全落下,手术室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怎……怎么回事!他的心跳怎么停了!”
第131章 晋江独发
迟应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什么思路都在此刻分崩离析,他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根僵硬的木头,一动不动,神色迷惘。几秒后,他的手开始无意识发颤。
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又是片刻,迟应突然疯了似的起身,往手术室的方向冲,辰华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仗着神力加持硬生生把人拉了回来。
“迟应!殿下!”辰华大吼,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冷静一点,没事,有我在这,他不会有事。”
迟应猛然深呼吸,终于勉强冷静下来,他泛红的眼角逐步恢复常态,愣愣的盯着手术室的方向,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医院里,有病人心跳骤停是常事,但从未见过做一个小手术会导致心跳停止的,里面的医生明显慌乱,才喊出了这么一句。
蒋医生不愧是有经验的主治,立刻冷静下来,一边指挥一边给其他医生打电话:“快快快,转抢救室!让他们准备心脏起搏器!”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几个人推着手术台冲了出来,沈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只是一旁机器的心跳监控已经成了一道直线。长廊里其他病人的家属连忙让出通道,医生以最快的速度把沈妄送去了抢救室。
直到这些医生离开,迟应还是愣住的,他被辰华死死抓着手臂,几乎勒出了红印却浑然不觉:“他……”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辰华看着长廊另一端,眉头紧锁,“苍炎剑躁动,短时间内让他的身体机能紊乱,导致心跳停止,情况进一步恶化,现在最要命的是,他还在医院……”
辰华总不可能过去把人从抢救室里拖出来,但是让那些医生救,这种非常人的事他们也救不出个结果。迟应重新坐在椅子上,无意识搓手指,连镜片上起了雾也浑然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听到声音。
“去抢救室门口。”辰华起身,回头对迟应说。
按理说,他动不了手,可如果再不动手,沈妄就真的活不了了。
此时的辰华简直就是冉冉发光的救命稻草,迟应连忙跟上,但还是不免质疑:“你做什么?”
“救你对象。”
“怎么救?他不是在抢救室吗?”迟应咬牙,“要不我去和医生说一下……”
辰华拉住迟应的胳膊,厉声否决:“不行,直接把人从抢救室捞出来,你想明天上头条吗?神界的事不可以牵扯凡间。”
“可……”
话音未落,迟应一顿,抢救室的长廊还有其他病人的家属,各自双手合十做着祈祷,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看到辰华的瞳孔居然恍然变成了金色。
“师父……”迟应瞳孔微缩,心中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做什么?”
辰华却回了个轻笑,手中凝了一道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到的金色光晕,抽丝剥茧般从他指尖溢出,缓缓飘到抢救室中,散为尘埃。
家属区的长廊旁是没有窗户的,然而外面那近乎撼动天地的雷声还是令迟应一个激灵,他猛地看向辰华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与此同时,抢救室内,心电图终于由直线重新跃起,抢救室的大夫们纷纷舒了口气。
“还好,救回来了。”
“呃,不是……心脏起搏还没用呢,他怎么就好了?”
“不管了,脱离危险就好。”
里面的对话迟应听不到,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抢救室大门,外头雷声阵阵,隔了墙也几乎令他耳膜刺痛,长廊上其他病人的家属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或低头,或踱步不安。
很明显,他们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这雷声滚滚好像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迟应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依旧面带笑意的辰华。
所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打雷,而是……天谴!
辰华这次的施法竟然触发天谴了!
抢救室的紧张氛围随着心跳的恢复逐渐平息下来,辰华也放下了手,他瞥了眼迟应,不再犹豫,转身下楼。
迟应一顿,毫不犹豫的跟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辰华回过身,依旧是笑着的,抬手摸了摸迟应的头,“想看你师父遭天谴后的狼狈模样?哪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徒弟。”
迟应没说话,只是亦步亦趋跟在辰华身后,直到两人下楼。
抬头望去,天上已是阴云密布,阴阴沉沉,闪电散在云层中噼里啪啦作响,轰轰雷鸣好像要撕破这天穹,光是看着,便已令人汗毛耸立。
一次天谴,要折损一半修为。
“师父是神主……”迟应气息发颤,“扛了这天谴,折损修为,将来如何安稳坐在神主位?”
辰华轻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这温柔的神色如同当初面对幼时一丁点大的沈歇,充满了无理由的宠溺。
还有当今神主年少时的轻狂与洒脱。
“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狼崽死啊,尤其是在你面前,本君这做师父的,总得尽职尽责不是?”辰华将迟应揽入怀中,拍了拍他的背,“神主之位没了,还有别人接替,但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百年前他就没能护下自己的徒弟,和自己徒弟在乎的人,如今旧事重演,他一定不会再置之不理。
话音落下,又是一道雷鸣,辰华松开了迟应,隐去两人身形,后退几步:“你回去吧,天谴很快,你在抢救室门口等着就行,沈妄应该马上就会醒了。”
可是迟应站在原地没动,他死死地盯着天上的雷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一道耀眼的闪电劈了下来。辰华周身爆出金色的光晕,好像斗转的星辰那样不断萦绕,他闭上眼,准备硬抗下这天谴。
活了这么久,他还没被这玩意劈过呢,今天也算是长长见识。
他闭上眼,将修为凝聚于丹田,安心等待。
可是突然,他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朝着他来的,愈发靠近,然后像沙包似的猛的撞在他身上。辰华凝神聚气时被这么一撞,一口气险些运岔了,手臂撑在背后。
同一时间,天谴降下,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辰华本晕晕乎乎的脑子瞬间彻底清醒,他也顾不上调息,接住了朝他倒来的人
迟应趴在辰华身上,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似的,半点用不上力气。内脏翻涌,湿漉漉的血沾在衣服上,里面朝外渗的血更多,浑身几乎是已经疼麻了。
辰华愣住,登时惊骇,连忙想给迟应渡神力疗伤,却被迟应制止了。
“师父。”迟应颤着气息,费尽全力制止了辰华的动作,“别用神力了,这好不容易……抗了下来,再来一次,徒弟怕是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你现在是凡人之躯!”辰华咬着牙,“凡人之躯抗天谴……你知道后果吗!”
这回轮到迟应轻笑:“但是,这本就是我和沈妄的事,师父出手相助,哪有让师父受伤的道理?师父是神主,肩上扛着神界,怎么可以……因为他人而折损半数修为呢?”
辰华抱着迟应,这是后百年来他头一次迷惘又无措,就好像那天沈歇当着众神的面灰飞烟灭,而他就像沈妄那样,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没事,没事的啊。”辰华像是哄小孩那样,强压难过轻声说,“你不会有事,相信师父。”
“嗯。”迟应闷闷应声,“师父是神主,无所不能,我自然信师父。”
眼镜掉在地上,已经被劈了个稀碎,辰华小心翼翼把迟应挪到背上,轻轻把人背了起来:“你小时候贪玩,不想练剑,为师就背着你到处走,到处飞,等你玩够了,自然就去乖乖修习了。”